■ 徐建國/文
(作者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世界經濟與發展研究部副研究員)
2013年3月26日至27日,第五次金磚國家(BRICs)領導人會晤將在南非港口城市德班舉行。此前,基于“團結、合作、共贏”的理念,已先后在俄羅斯、巴西、中國、印度舉行了四次領導人會晤。本次會晤將進一步加強金磚國家伙伴關系,深化各領域務實合作,鞏固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增進與非洲的互利合作。這不僅符合金磚國家及廣大發展中國家利益,也有利于整個世界經濟的平穩發展。
全球金融危機發生以來,金磚國家在帶動世界經濟復蘇中起了重要作用。但是,由于歐債危機久拖不決,美日增長不力,西方國家總體需求不振,世界經濟下行風險猶存,金磚國家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拖累。2011年下半年起,各國經濟增速普遍放緩。有人驚呼:“沒有金磚國家,誰來拯救世界?”進入2012年后,唱衰金磚國家之聲不斷,諸如“金磚撞上了墻”、“金磚已然失色”等等。不過,從最近半年的增長軌跡和未來趨勢看,金磚國家增長普遍高于發達國家和世界平均速度,仍是世界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
2012年,世界經濟總體呈下行趨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估計,全球增長率從2011年的3.8%降至2012年3.3%。金磚國家增速也普遍下滑。中國GDP增長率從2011年的9.2%降至2012年7.8%;印度從6.8%降至5.6%;南非從3.1%降至2.3%;俄羅斯從4.3%降至3.6%;巴西從2.7%降至1%。但是,除巴西外,其余各國均遠遠超過發達國家1.3%的平均值。而且,金磚國家在2012年下半年紛紛進入觸底回升軌道。中國GDP增長率從第三季度的7.4%迅速回復到第四季度7.9%;同期印度從5.3%略升至5.4%;巴西四季度估計增長達2.1%;俄羅斯和南非也從年底開始呈現回升跡象。IMF預測,2013年中國GDP增長率將回到8.2%,印度5.9%,俄羅斯3.7%,南非2.8%,巴西3.5%,除南非外,均高于世界平均3.5%的增速,并且都遠高于發達國家1.4%的平均速度。
IMF稱,金融危機發生以來,世界經濟增長的70%靠新興市場與發展中國家,金磚國家占半壁江山。發達國家平均公共債務與GDP比重從2007年的77%上升到2010年104%,2020年將進一步上升到126%,經濟增長將長期受到困擾。相反,2014年至2017年,巴西、南非將保持4.1%左右的增長率,俄羅斯3.9%左右,印度在6.4%至7.0%間,中國8.5%,均高于發達國家2.2-2.5%的平均增速。
值得一提的是,金磚國家快速增長不僅帶動了全球復蘇,還通過南南合作帶來其他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共同發展。全球金融危機期間,金磚國家的迅速復蘇使低收入國家平均增長率提高0.3到1.1個百分點。來自金磚國家的投資正推動非洲基礎設施改善和制造業發展,促進非洲經濟平穩增長。IMF估計,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2012年經濟增速達4.8%,未來幾年將保持在5.7-5.8%。
20世紀,美國、西歐、日本等西方大國和地區長期是世界經濟的火車頭。進入21世紀以來,新興市場、特別是金磚國家等新興大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顯著提高。按購買力平價(PPP)估算,1989年冷戰結束時,金磚國家五國GDP總和占世界的比重還不到8%,2000年達16%,2010年25%。早在2003年,高盛公司就預言,到2050年,世界經濟格局將重新洗牌,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將先后超越英國、法國、意大利、德國等西方發達國家,與美國、日本一起躋身全球六大經濟體。2010年,中國GDP超過日本而成為第二大經濟體,巴西超過意大利,印度超過加拿大,均快于大多數機構預期。經濟重心向金磚國家等新興市場轉移已成為21世紀的長期態勢。世界銀行指出,2000年至2008年,金磚國家對全球GDP增長的貢獻達55%,未來將提高到60%,意味著世界經濟增長的近三分之二要依靠金磚國家。經合組織(OECD)則預測,2060年前,金磚國家等新興大國增長將始終快于發達國家。
與西方大國相比,金磚國家充當世界經濟火車頭,有兩個特有的現實基礎:
一是龐大的內部市場。2010年,金磚國家人口總和約29.4億,占世界總人口的43%。隨著經濟持續強勁增長,人民群眾的購買力日益壯大,帶來旺盛的消費需求和國際貿易。2001年到2010年,金磚國家之間貿易量年均增長28%。2011年內部貿易總額達3200多億美元,2015年將達5000億美元。IMF稱,后危機時期,金磚國家等新興市場的內需增長量將占全球需求增長的一半以上,進口增長量將占全球貿易增長量的40%。有人估計,2010年中國、印度中產階級分別約1.7億和6000萬人,占全國人口的12.5%和5%,合計占世界中產階級的不到10%;到2025年,兩國合計將占全球中產階級的45%,為世界經濟提供空前的市場潛力。
二是金磚國家總體上還處于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的中期,產業發展、基礎設施開發、教育和科技創新、社會文化事業發展等各領域都有巨大的發展空間。生產性服務業和生活性服務業是中國未來發展的重點。印度“十二·五”規劃提出重點發展制造業,以解決每年上千萬新增勞動力的就業問題,并將在未來五年內對基礎設施投資1萬億美元。巴西、俄羅斯、南非也都提出了重振制造業的思路。目前,中國和印度的城市化率分別在50%和35%左右,還有大量的農村勞動力需要向工業和服務業轉移。如果中國外出打工的2億多農民工都能在城鎮定居,其工作和生活需求將帶來巨大的產業發展潛力。BRICs一詞的創造人奧尼爾最近也表示,金磚國家長期高速增長的“最大發動機就是城市化”。
上述兩個特點使金磚國家的火車頭作用更加具有長期性和可持續性。

一是經濟增長的外部環境惡化。首先,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發達國家“去杠桿化”和“再工業化”、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波動、貿易保護主義抬頭、游資四處投機,影響到金磚國家貿易環境、吸引外資和對外投資、通脹壓力和經濟增長的穩定性。特別是資本流動的態勢正在發生改變。流入包括金磚國家在內的新興經濟體的私人資本,從2011年的9100億美元下降至2012年約7460億美元,下跌18%。俄羅斯2011年資本凈流出就達842億美元;2012年前9個月,資本凈流出約579億美元,全年估計達670億美元。印度2012年上半年總體上亦呈資本凈流出態勢。
其次,美國提出的“再平衡”可能導致全球總需求增速放慢,制約金磚國家出口增長。美國希望通過“再平衡”控制無節制的個人消費,增加國民儲蓄。據估算,美國私人儲蓄率每上升1個百分點,私人消費將減少大約1000億美元。全球總需求、尤其是美國需求的減速對金磚國家經濟增長產生了負面影響。另一方面,美國提出“再平衡”,還要求順差國增加消費,減少儲蓄。金磚國家大多對美國存在順差,面臨美國各種貿易保護主義措施。
與此同時,發達國家為加快經濟復蘇和維持增長,先后推出多輪“量化寬松”政策,不僅政府開支和債務有增無減,而且向國際市場釋放大量儲備貨幣。量化寬松的根本目的是利用“金融抑制”機制,引起世界性通貨膨脹,進而通過負實際利率稀釋政府債務。結果,既影響到金磚國家外匯資產的保值,又加重各國通貨膨脹壓力,沖擊到金融市場的穩定性。
二是急需轉變增長和發展方式。金磚國家在各自的發展進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增長方式,中、印、俄、巴、南分別享有“世界工廠”、“世界辦公室”、“世界加油站”、“世界原材料基地”、“黃金之國”的稱號。在發達國家主導的國際分工體系中,形成了中國出口制造業產品、印度出口IT服務和制造業產品、俄羅斯和南非出口資源型產品及大宗商品、巴西出口自然資源和制造業產品的局面。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這些增長方式的不足迅速暴露出來。表現在對發達國家市場高度依賴,易受外部沖擊;產業結構不協調,受到資源、環境問題、基礎設施瓶頸等諸多制約;收入分配不平衡擴大,民生問題突出。俄羅斯嚴重依賴能源生產和出口,2012年1—10月能源產品出口占其出口總額的70.6%;印度還有約3億窮人,8000萬人生活在貧民窟中;南非的失業率在25%左右徘徊;巴西陷入大起大落的“雞飛式”增長,1.9億多人口中仍有1600多萬貧困人口。印度、巴西、南非還長期面臨“雙赤字”(經常項目赤字和財政赤字)問題,制約了應對外部沖擊的政策空間。2010年,俄羅斯人類發展指數位于全球第65位,巴西第73位,中國第89位,南非第112位,印度第121位,說明不僅在人均收入方面仍低于發達國家,在教育、衛生、醫療等民生指標上也遠為落后。
金磚國家都認識到轉變增長方式的迫切性,紛紛出臺政策和改革措施,如通過各種刺激消費措施,擴大內需,降低對外需的依賴;改革稅收制度,促進對基礎設施投資和吸引外資;加快醫療、教育、社會保障制度建設,改善民生等。深化改革則是各國成功轉型的關鍵。IMF認為,俄羅斯如能加快改革進程,可以使經濟增長率從目前的3.5-4%提高到6%左右,國有企業改革是其主要難點。印度要解決每年上千萬的新增勞動力就業,需要保持年均7%的增長速度,但政黨斗爭導致改革難以為繼,成為最大障礙。中國收入差距問題突出,面臨分配體制改革的深水區。

全球主要銀行和機構經濟學家有很多認為中國經濟2013年將成功軟著陸。圖為中國的金融中心上海。
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已成為新興大國在經濟、金融和發展領域交流和對話的重要平臺,成為不同地域、不同制度、不同模式、不同文明攜手合作的范例。作為世界經濟的火車頭,金磚國家應繼續在三個層面上開展多層次、寬領域的合作:
金融危機暴露出了全球治理的缺失,金磚國家首先要促成二十國集團(G20)成為全球治理的主要平臺,從以下方面推動全球治理結構改革:一是國際金融監管的改革,二是IMF、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改革,三是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四要督促發達國家重視其量化寬松政策等對全球的負面溢出效應。印度學者認為,金磚國家應在國際關系中形成一個壓力集團,成為全球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國際新秩序的主要推動力。近年來,金磚國家在IMF和世界銀行改革、WTO談判、聯合國氣候談判等方面充分協調立場,在G20內加強磋商和合作,推動了國際金融體系改革,提高了新興大國在多邊談判中的話語權,維護和擴大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整體利益。
經過四次峰會,金磚國家在金融、貿易、農業、能源、技術合作等諸多議題上達成了共識,發表了行動計劃。
未來一段時間,一要加大成員間“引進來、走出去”力度,促進產業合作和貿易發展。2011年,中國與其他四個金磚國家貿易總額占整個對外貿易總量的7.5%,與東盟貿易的比重達10.1%。金磚國家內部經濟關系還有巨大的發展潛力。應開展自由貿易協定和全面經濟合作協定談判,探討建立雙邊和金磚國家自由貿易區的可能性。同時要利用各成員國間資源和產業的互補性,推動投資和產業轉移,促進各國服務業、制造業、基礎設施共同發展。二要通過貨幣互換、本幣結算、建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深化金融和貨幣合作。金磚國家外匯儲備總額占世界的三分之二以上,都面臨如何避免“美元陷阱”的問題,在國際金融與貨幣體系改革上有廣泛的共同利益。貨幣互換能為各成員國穩定匯率和金融市場提供基礎。貿易和投資的本幣結算能減輕對美元、歐元等的過度依賴,并節省交易成本。成立金磚國家開發銀行,不僅能對成員國項目合作提供資金保障,對國際金融與貨幣體系改革也有長遠意義。三要著力推動落實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通過的行動計劃,特別是加強能源、農業等領域的合作,提高各國能源、糧食安全水平。俄羅斯、巴西、南非自然資源豐富,中國和印度進口需求巨大,但定價權長期掌握在發達國家手中,且這一格局在短期內難以重新洗牌。金磚國家開展互利合作,不僅能確保供求穩定,也利于逐步贏得國際市場上的定價權。
金磚國家長期探索形成的“中國模式”、“印度模式”、“巴西模式”越來越受到關注,激發了南南合作的加速發展。冷戰結束時,弗朗西斯·福山曾提出“歷史在終結”的論斷。但20年后,人們看到的是日趨多極化的世界。金磚國家日益成為重要的市場,西方國家在世界進口中的比重逐漸下降,南南貿易重要性增強。2009年,中國超過美國成為非洲的主要貿易伙伴。“金磚四國”與非洲的貿易占非洲外貿比重從1993年的4.6%提高到了20%多。南非加入金磚國家后,金磚國家在南南合作中的意義更加明確。OECD的報告甚至斷言,南南貿易將是未來10年世界經濟的主要增長引擎。在南南合作方面,一要深化金磚國家間雙邊戰略與政策協調,如中印非洲事務磋商、中印拉美事務磋商等;二要探討“中非合作論壇”、“印非合作論壇”、“印度—巴西—南非論壇”等各種機制的協調和整合;三要通過聯合項目開發在能源和資源、援助和發展等方面加強合作。據南非外交部稱,第五次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的主題將是“BRICs與非洲:發展、一體化和工業化伙伴”。峰會的成功召開,將為南南合作及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共同發展提供新的契機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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