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敏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100872)
Halliday認為,語言是一個特殊的意義系統(黃國文2010:29-30),“系統功能語言學始終致力于解決有關語言的和與語言使用有關的問題,最終建立功能語義學和‘意義系統’(semiotic system),實現對意義的普通描寫”(黃國文 2010:26)。中國急需“獲得更多的語料、做更多的描寫、考慮更多的理論問題”的普通語言學者(黃國文2010:28)。運用西方語言學理論研究漢語意義系統已經引起我國許多語言學者的關注,本文對此予以響應。
本研究運用Halliday和Matthiessen的話語意義歷史模態理論(Martin 2010:2-18),分析不同時期《中國體育報》登載的運動員獲獎感言,從種系發生、個體發生和話語發生3個層面揭示話語意義蘊含的國家認同及其不同時代的語義變遷,重構當前全球化社會中的我國國家認同話語。
Halliday指出,語言的意義潛勢由表示某一語境特征的選擇表示,一個特定的語境即是一個意義系統(Halliday 1978/2001:109),語境的意義結構包括3個社會意義成分:語場、語旨和語式。語場是語篇涉及的社會活動;語旨是談話參加者之間的角色關系;語式是交際時選擇的渠道;語言在具體語境中的使用則稱為話語。為了強調語言的意義性,Halliday明確指出,“語言是一個符號系統,這并非強調符號體系的意思,而是指意義的系統資源,即我經常提到的意義潛勢……”(黃國文2010:29-30)。
為了描述話語意義的動態變化,Halliday和Matthiessen參考發生學創立了一個“意義發生學”模式,表明時間發生軸上話語發生意義變化的歷史模態:種系發生(研究語言學特征的歷時演變,源于福柯思想)包含并且影響個體發生(考察個體不同階段在語言學上的發展,源于拉康思想),個體發生包含并且影響話語發生(單個語篇中語言特征的變化,源于德里達思想)(Martin 2010:2-18)。語類、語域和語言分別是這3種意義在時間框架里的投射,語場、語旨和語式分別體現語類、語域和語言。Martin用圖例解釋意義發生模式(Martin 2010:5,Figure 7),但是,該圖中種系發生、個體發生和話語發生平均分配在一個圓圈里,無法體現時間推移和互相體現;而原文的另一個圖表(Martin 2010:5,Figure 6)很好地解釋了3種發生之間的關系。于是,筆者把Martin文中的Figure 6和Figure 7相結合,圖示意義發生與意義結構之間的關系:

國家認同是一個政治概念,隸屬于意識形態,它指一個國家的公民對自己歸屬哪個國家的認知,同時包括對政治權力、政治制度、政治運作等的政治認同,也包括對領土主權、民族同胞、象征文化等的文化認同(郭忠華2011:161)。國家認同不是僵化的意識形態體系,而是隨著社會變化而變化的動態價值體系,它和意識形態一樣,可以通過話語分析來闡釋和建構。
目前,國內外學者對于國家認同的研究和分析絕大多數從政治學或社會學角度進行。例如,郭艷從后發展國家的認同危機角度探討臺灣民眾國家認同的問題(郭艷2010);韓震從文化意義和民族認同的角度探討強化全球化時代的國家認同(韓震2010);Carlo Celli通過分析不同國家的電影揭示不同國家的國家認同(Carlo Celli 2011),Alexander Bukh通過對二戰受害人的訪談分析,試圖在關于日本歷史教科書真偽辯論里找到日本民族的國家認同(Alexander Bukh 2007)。
可見,國內外研究者們多是從民族學、人類學、政治學等角度探討國家認同概念,鮮有用語言學理論分析國家認同的。
本文以《中國體育報》(原名《體育報》,1968至1976年停辦,1978年開始用現用名)從1956年建報始到2011年刊登的國內外重要體育賽事后中國運動員的獲獎感言為語料,分析話語意義蘊含的國家認同語義的變化。獲獎運動員按照時間分成50年代、60年代……00后、10后7代人。研究假設是,不同時代的運動員有不同的國家認同語義表達。
選取運動員獲獎感言為語料的原因是,該語料具有構建國家認同概念的獨特優勢,因為在現代社會中,國際大型體育比賽已經成為國與國之間體育實力甚至國力的較量,是用來宣傳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工具。體育成就可以促進國民對國家的認同感,激發國民振興國家的愛國熱情。優秀運動員在弱國甚至被視為為國爭光的英雄,是青年人的楷模,他們的獲獎感言對國民的國家認同有極大的感召力。然而,如此有特色的話語類型在國內外語篇分析領域卻研究得比較少。因此,本研究采用的運動員獲獎感言語料對話語分析實踐和國家認同的研究都具有拓展意義。
本研究從話語意義歷史模態的“話語發生”、“個體發生”和“種系發生”3個層次分析所選語料里的國家認同語義。
根據Halliday和Matthiessen的話語意義發生學理論,單個語篇中語言學特征的變化叫做“話語發生”,這種思想源于德里達的解構主義(Martin 2010:5)。德里達認為,語言意義從本質上講就是所指對象的“缺席”,一個文本的語言總是包含歷史上和同時代其他作品和語言自身歷史的蹤跡。沒有超驗的真理,事物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變化。這樣,文本就沒有內在的確定意義,意義只是讀者對文本的闡釋(楊卿2009,2011)。
基于此,Martin把“話語發生”闡釋為“閱讀地位的自然化以及對外界事物的順從、抵制和策略的反應”(Martin 2010:5)。Martin為完善系統功能語言學中的人際功能而創造的詞匯評價系統(Martin 2000,2003)恰恰是這種哲學思想的體現。評價系統的核心——態度系統是對用多種語言資源表述的復雜社會行為進行分層分析,它有3個層次:情感、判斷和鑒賞,它們都可以闡釋話語中對外界事物的順從、抵制和策略的反應。情感層次分析事物過程的感情話語資源,判斷層次分析基于體制標準和意識形態從道義上評價的話語資源,鑒賞層次分析事物過程和結果中與文化和社會行為相關的審美話語資源(王振華2010)。其中,每一個層次都有正面積極意義的話語,也有負面消極意義的話語,即順從、抵制或策略。本研究搜集的語料多達300多條,不能一一列舉,只能以10年為一個階段,每一個階段舉一例分析運動員感言這種話語意義里的國家認同意義潛勢。
①1958年游泳運動員穆祥雄打破世界紀錄后,興奮地說,“勝利歸功于黨[+判斷]!有黨的鼓舞教育[+判斷],我有信心[+情感]創造更好的成績[+鑒賞],向全運會獻禮[+情感]!”(《體育報》1958.12.22 第1 版)
在例①中,抽象無生命的“黨”判斷為具有“做事才干”,如“鼓舞教育”、“勝利”,從而導致講話者“有信心”,即沒有黨的鼓舞和教育,他可能沒有“信心”創造更好的成績。因此,本句暗含對黨“行為”的正面“判斷”態度。本句獲獎感言鮮明地表達了講話人的政治立場,用對黨和全運會的感激與政治忠誠表達對國家的認同。
②1963年在布拉格舉行的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后,男子雙打冠軍王志良說:“我的技術來自集體[+判斷],光榮應歸功于黨[+判斷],歸功于集體[+判斷],我個人只是一個代表罷了[+判斷]”。(《體育報》1963.5.6第1版)
該運動員通過對黨和集體做事才干的判斷、對自我的渺小化判斷顯示出對黨和國家的忠誠與政治認同。
③1976年11月,中國女子籃球隊獲亞洲女籃錦標賽冠軍,隊長方鳳娣和隊員羅學蓮說:“今后一定要發揚成績,不斷進步,為促進我國籃球運動的發展[+判斷],為更好地貫徹執行毛主席的體育路線做出自己的貢獻[+判斷]”。(《體育報》1976.11.15 第4 版)
該運動員通過對政治領袖體育路線的服從判斷表示自己對國家的政治認同。
④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李寧奪得男子體操三枚金牌后說:“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判斷]報答[+情感]祖國人民,十億人民會和我們一樣歡笑的[+判斷]”。(《中國體育報》1984.8.6第1版)
本句獲獎感言與前幾句不同,把“人民”當做判斷的對象,把對民族同胞的認同視為對國家的認同。
⑤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占旭剛取得男子舉重冠軍后,“驕傲地對全世界說:‘我有了這個實力[+判斷],該輪到我了[+判斷]’”。(《中國體育報》1996.7.25 第1 版)
在這句獲獎感言中,講話人通過對自己實力和比賽形勢的判斷,自信地表達獲勝的信心,前些年獲獎感言中的政治認同和民族同胞認同讓位給自我認同。
⑥2008年北京奧運會,郭晶晶在獲得女子雙人3米板冠軍后說:“你們看到我們在比賽中顯得輕松[-判斷],其實為了這枚金牌我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判斷]。從早到晚刻苦訓練[+判斷],我們付出了很多[-判斷],每天都要流很多的汗水[-判斷],我們也承受著相當大的壓力[-判斷]。好在我們沒有受影響[-判斷],把5套動作完完整整地完成了[+判斷]”。(《中國體育報》2008.8.11 第3 版)
在這句話里罕見地出現了負面判斷,“付出”、“汗水”、“壓力”、“受影響”等,把判斷的對象完全轉移到“我們”(運動員)的辛苦上,對自我的認同取代了對集體和國家的認同。
⑦2010年2月冬奧會,王濛獲500米金牌后對教練磕了兩個頭之后對記者說:“我一共磕了兩個頭[+情感],第一個是感謝[+情感]我的教練,第二個是感謝[+情感]中心的領導和我的隊友,所有關心[+情感]我的人,我的父母,包括我自己”。(《中國體育報》2010.2.22第4版)
與前幾句相比,本句充滿鮮明的情感色彩,尤其“磕(頭)”是中國文化里非常經典的表達正面情感的動作,現代社會用得很少,王濛坦然地在全世界面前用了這個動作和這個詞,表明她內心的激動和虔誠。在這句感言里,沒有抽象的“黨”、“集體”或者“人民”等判斷的依托詞,而是具體的“教練”、“隊友”、“父母”以及“所有關心我的人”,甚至包括自己,成為講話人的認同對象。
根據前文2.2,國家認同既包括對政治的認同,也包括對同胞和文化的認同。我國不同時代的運動員在國際級比賽后,用不同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體現不同時代的國家認同模式:從對黨、國家和政治領袖的政治忠誠到對人民的認同,再到對自我的認同,最后變成對教練、隊友、家人和自己的認同,認同對象從抽象到具體,反映講話者對國家認同變得非常實際,也證明德里達的思想:語言包括歷史的蹤跡,語言永遠無法把握這個宇宙,人永遠只能對它闡釋。
“個體發生”在Halliday和Matthiessen的話語意義模式中指個體不同階段在語言學上的發展,這源于拉康的思想“社會主體性的發展”(Martin 2010:5)。在拉康的理論里,主體是一種依賴于語言意義的獨特能指,語言意義系統是一種制度和規約,可以用語言結構的規則和模式說明無意識活動(鐘曉文馮壽農2008)。拉康將主體的心理劃分為想象級、象征級和現實級3個領域。想象域是主體在個體生成史的基礎上形成的,是一個幻想、欲望的世界,遵循視覺或虛幻的邏輯,類似于幼年建構自我的主要方法,有被決定的意味。象征域通過語言同整個現有的文化體系相聯系,同他人建立關系,并在此基礎上實現客體化,開始作為主體存在。現實域是一個語言之外的主觀存在,是一種主體支配不了的動力,是欲望之源。這3個心理結構領域雖分屬不同邏輯類型,但又互相聯系,并呈現出從低級向高級發展的趨勢。
運動員個人運動生涯短暫,很難有跨越不同時間階段的重要賽事之后的獲獎感言。因此,本研究把運動員群體看成一個主體,他們整體的話語行為看成“個體發生”,分析該主體在不同時代,即不同階段語言意義上的變化,就可分析出該主體自我建構時由低級向高級發展的模式。Martin認為,“語場”、“語旨”和“語式”3種社會意義是“個體發生”的投射(Martin 2010:5),因此分析這3種意義即可發現“個體發生”的變化規律。從上世紀50年代至今,運動員獲獎感言都是賽后接受記者采訪時的即興發言,絕大多數是感謝話語,因此“語場”和“語式”變化不大;變化明顯的是語篇參與者,即“語旨”。根據研究者對收集到的三百多條語料的量化統計分析,語篇參與者中的“被感謝者”發生了很大變化,頻率分列如表格所示(見右側)。從表格可以看出,“黨”和“國家”以及“領袖”在上世紀50-70年代出現頻率非常高,之后則逐年遞減,到了2010年幾乎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集體和教練,最高值的是提到自己,2010后達到96%,幾乎言必談自己。
綜觀運動員的認同線路圖,大致是黨 → 國家和人民→集體和教練→自己和家人。如果把黨、國家和人民歸類于政治意識范疇,集體和教練屬于集體意識范疇,家人和自己屬于自我意識范疇,運動員們在獲獎感言中的認同變遷則是政治認同→集體認同→自我認同。50和60年代時看不到自我,它深深地掩藏在“黨”和“祖國人民”的后面,功勞屬于黨,體現了強烈的政治服從和政治忠誠。80至90年代,運動員們的集體主義意識在減弱,個人主義越來越明顯,尤其90年代涉及感謝集體的詞匯下降到9%,而描述自己的話語意義則猛增到58%,這說明在改革開放條件下,在中西文化的猛烈碰撞開闊了青年一代視野的同時,也導致他們極端的自我意識和對集體的迷茫與不屑。2000年后,運動員們的講話風格越來越隨意,“黨”、“國家”和“人民”幾乎不再出現,代替的是對教練、家人和自己表達感謝與激動之情,這說明國民對國家認同不再充滿著政治想象和期待,不再期待著國家“回應”自己的忠誠;在個體本位基調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影響下,中國社會傳統的集體主義精神顯著下降,青年人的社會責任感明顯不足,視角偏低、境界不高,出現功利主義膨脹的現象(房寧2009)。

年代(數量)被感謝者出現頻率黨 國家 領袖 人民 集體 領導 教練 家人 自己1950-1959(3)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數 量百分比3 100 3 100 0 0 1 33 0 0 0 0 0 0 0 0 0 0 1960-1969(22)11 50 9 41 4 18 5 23 9 41 2 9 2 9 0 0 0 0 1970-1979(12)5 42 4 33 3 25 3 25 3 25 0 0 0 0 0 0 0 0 1980-1989(51)7 14 16 31 0 0 11 22 14 28 3 6 9 18 0 0 9 18 1990-1999(86)0 0 7 8 0 0 4 5 8 9 4 5 13 15 6 7 50 58 2000-2009(135)0 0 15 11 0 0 5 4 21 16 4 3 30 22 13 10 95 70 2010-2011(45)0 0 0 0 0 0 1 2 8 18 1 2 8 18 3 7 43 96
中國運動員獲獎感言的變化包含的國家認同體現了拉康3個層次的主體心理結構:想象級、象征級和現實級,即從50、60年代的幻想建構到80、90年代的客體化象征域,再到2000年后充滿欲望的現實域。這些話語意義的變遷代表我國國家認同在不同時代的演變。
在Halliday和Matthiessen話語歷史模態中,最深最廣時間框架里的語篇發生叫做“種系發生”,這個理論來源于福柯的話語學說(Martin 2010:5)。福柯認為,連續的歷史是一個關聯體,它對于主體的奠基功能必不可少;雖然話語由意義組成,但它們所做的要比用這些意義去指稱事物更多(福柯2003:13)。人類的一切知識都通過“話語”獲得,任何脫離“話語”的東西都不存在。“話語”意味著一個社會團體依據某些成規將其意義傳播于社會之中,以此確立其社會地位,并為其他團體所認識的過程。因此,福柯認為,歷史文化由各種各樣的“話語”組構而成。
任何一種語篇都是由歷史文化組成的話語活動,都應該包括社會歷史語境、語篇生產者個體成長語境和語篇發生時即刻語境的影響。因而,Halliday和Matthiessen歷史模態的最高級形式和容納最廣的形式是包括上述3種語境的“種系發生”。就社會歷史語境而言,我國的國家認同語義很容易追溯到我國幾千年的文化歷史,比如中華民族凝聚史和政治統一史等。對中華國家的認同分為對形而上的中華國家認同和對形而下的各歷史時期的朝代和合法政府的認同兩個層次,幾乎每個朝代都有忠臣和奸臣之分,“忠誠”是中國政治要求的基本素質。
從語篇生產者社會歷史語境、個體成長語境和語篇發生時即刻語境來看,本研究中的上世紀50年代的運動員激情滿懷地表達對黨和國家的政治忠誠與認同,既蘊含著對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史的驕傲,也蘊含著近代飽受強國欺凌后終于建成屬于人民自己的國家的激情和自豪。60、70年代的公式化獲獎感言則顯示建國后對國民的政治意識形態教育和政治忠誠教育的成果。而80年代之后的獲獎感言不再有“感謝黨”之類的話語,與國際環境變化有關:蘇聯、東歐解體打破東西方政治平衡,國際大賽上若言必及“黨”勢必會招引孤立;同時,也不利于臺灣和港澳的回歸。2000年后運動員的感言中大量包含對集體和親人的認同,這應該屬于國家認同中的民族認同或族群認同。“族群歸屬感是族群認同的根基,這種歸屬感往往來自親屬關系、鄰里、共同的語言或某種共同的信仰等原生文化因素和情感紐帶。”(龐金友2007:71)00后運動員獲獎感言的另一個鮮明特征是,絕大多數人表現自我認同,而且對于贏得金牌表現狂熱,這應該是當今社會狂熱追捧金牌導致的結果。
可見,從種系發生即歷史文化語境的角度理解話語意義活動,語義會更加明晰。
Sahlins認為,目前的全球化威脅著國家認同,因為國際間經濟、文化、貿易以及思想和意識形態的交流不僅超越傳統民族國家的權力框架,對國家主權造成致命沖擊,而且毫不留情地破壞著不同文化之間的邊界,削弱文化多元的根基,使得各國民眾的思想空前活躍,國家的統治變得空前復雜(Sahlins 1993:1-25)。
運用話語意義歷史模態的分析框架分析上世紀50年代至今運動員在重要賽事后的獲獎感言即可發現,國家認同在話語意義的語義體現中變化巨大。話語發生層次分析得出語言正變得越來越自由,從抽象變得實際;個體發生層次分析得出人們從政治幻想階段走向現實領域;種系發生層次分析發現,人們從單純的國家認同變成超國家認同——族群和集體認同以及個人認同。因此,國家認同的語義危機使得重構全球化語境中的國家認同語義成為對青年人愛國教育的當務之急。
根據評價理論,語篇作者在評價某一事物時也希望讀者給予肯定或否定評價,“態度的表達并不像通常認為的那樣,單單是個人的事情——作者‘評價’世界——其實質會涉及他人。作者之所以要表達觀點,是因為他想讀者作出反應或表示認同”(Martin 2000:143)。
在本研究中,由于期望視野不同,不同時代的觀眾對運動員感言的要求也不同。獲獎感言的目標觀眾和報紙讀者事實上就是感言的潛在構成者,所以感言只有符合目標觀眾和讀者的期望視野,才有可能成功地實現感染功能。在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思想潮流的碰撞影響下,目標觀眾和讀者期望獲獎感言給自己帶來的是自身價值觀的體現,表現在上世紀50、60年代是對政治的忠誠,表現在80、90年代之后是對自我的認同,進入21世紀后,自我認同擴大到對族群的認同。因此,運動員感言中涉及的國家認同語義演變,實際上體現出國民對國家認同理解的變遷。
在全球化帶來多元化、個人主義、歷史虛無主義等挑戰性思潮的大背景下,強調政治忠誠的國家認同是有必要的。“現代意義上的政治忠誠是以理性為基礎的對真理的忠誠、對民主的忠誠、對憲法的忠誠、對國家的忠誠。這樣,政治忠誠實際上就是國民對國家的一項義務,也是國民對國家的一種積極的道德情感。”(左高山2010:106)同時,話語意義歷史模態理論也讓我們看到,全球化過程中面對挑戰性思潮時發展國家認同語義的機遇:多元化的個體發生豐富我們開放的語境;話語發生中的個人主義促使我們形成包容性的語境;種系發生范疇里的歷史虛無主義促使我們形成對待歷史的理性態度。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從種系發生、個體發生和話語發生3個方面重構運動員獲獎感言中的國家認同。(1)個體發生:我國體育屬于集約化大管理體系的產品,運動員的成長幾乎完全由國家包辦,獲獎后感謝國家是應該的,雖然不用生硬地說“感謝黨、感謝國家”,但是可以模仿美國人的“上帝保佑美國”,我們何妨不嘗試“天佑中華”之類富有感情色彩的詞;(2)種系發生:感謝集體和家人照樣體現愛國主義,這是一種自然情感上的國家認同;(3)話語發生:在集體主義中適當鼓勵個人主義的表達是全球化背景下保護國家認同積極性的中心。
在以德立達語言哲學為基礎的話語發生層次上,筆者用評價理論分析不同年代運動員的獲獎感言,結果發現不同年代的話語里判斷和情感實施的目標不同,標志著國家認同語義從政治認同到自我認同的變化;在以拉康社會主體理論為基礎的個體發生層次上,筆者用量化統計方式分析感言語篇的參與者,發現被感謝對象的出現頻率隨著年代的不同不斷變化,表達對國家認同的從50、60年代的幻想建構到80、90年代的客體化象征域,再到2000年后的充滿欲望的現實域的理解變遷;在以福柯歷史文化的話語構造理論為基礎的種系發生層次上,筆者簡單地回顧了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發展史,即可清晰地發現獲獎感言里歷史語境對國家認同語義變遷的影響。
本研究認為,我國的當代國家認同經歷了從政治認同到集體認同再到個人認同與集體認同相結合的巨大變化。在目前全球化背景中,國家認同可以從種系發生(超國家意識與中華民族特有的凝聚力相結合)、個體發生(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相結合)和話語發生(個人主義與政治統一相結合)等要素中獲得重構,這將是一種全球化時代開放、包容和理性的國家認同。
同時,本研究有力地證明了Halliday和Matthiessen創建的“話語意義歷史模態”是一個解讀和詮釋功能強大的語篇分析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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