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笑城數萬榮

■艾 裴

萬榮，乃“中華笑城”之所在!

這座位于山西省西南的小城，只有40多萬人口。其西瀕滔滔黃河，東依巍巍中條，處在一片以孤峰山為軸心的高高凸起的臺地上。因此，不論從哪個方向到萬榮去，都必須爬坡。

坡，是萬榮最常見的一種道路形態，它蜿蜒起伏，時陡時緩，像無數飛揚的飄帶一樣交織在萬榮的崖崖峁峁、溝溝洼洼。不知從何時起，在每一條通往萬榮的大坡口上都修起了一道頗具時代氣息的彩門牌樓，而在每一道彩門牌樓上，又都無一例外地高懸著一幅笑掉門牙的人物肖像畫和四個格外醒目的大字——中華笑城。

笑，居然成了萬榮縣名揚天下的徽志和通攬八方的標識。雖說在很早以前，萬榮就流傳著以七十二“掙”為名目的笑話，但真正以講笑話而出名，則是進入新時期以后的事情。這里所說的出名，絕不是隨便說說，而是正兒八經地出了大名，成了氣候，樹了品牌，不但得到了人們的高度認同，而且還早早兒就進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錄，成為上榜入冊的文化盛事和盡人皆知的笑話王國，乃至譽馳遐邇，笑盈八方，聲威大振。

可不是嘛!話說有兩個外省人到京城的同一個部門來辦事，部門主管問他們分別來自哪個省，兩個人說了老半天，主管也還是沒有聽明白。無奈之下，其中一個人憋急了，便忽然換了個方式，大聲道：“我就是來自那個萬榮的山西!”噢，主管一下子便明白了。原來這兩個人是一個來自山西，一個來自陜西。

由于“山”和“陜”在當地方言的發音極為相似，都讀“shan”，所以從他們口中說出的山西和陜西就很難讓人分得清楚。不過，只一句“我就是來自那個萬榮的山西”，便能讓人立馬辨明涇渭，這也足以說明萬榮的名氣之大了。

要說起名氣來，萬榮的確很響、很亮。它雖然只是一個并不算大的縣，但在遠遠近近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盡管萬榮的出名有許多原因，比如這里的人文資源豐厚啦，人們做事情誠信、執著、聰明、干練啦，等等，但其中最為大家所津津樂道的，恐怕還是它那在冷幽默韻味中挾以睿智、戲謔、揶揄和執拗的萬榮笑話。

說起萬榮笑話，恐怕許多人都會對“名片”的故事耳熟能詳。那是在改革開放之初，隨著企業的蓬勃發展，社會上也興起了名片熱。一位水泥廠廠長獨出心裁，在名片上他本人名字前頭印了四句話：“中共中央國務院，山西省委萬榮縣，地方國營水泥廠，支部書記兼廠長”。為表誠信，還特意在他的名字下方蓋了個大紅印章。

這個異乎尋常的名片，后來也真的出了名。不但被廣為傳誦，而且還成了新時期萬榮笑話的代表作。一位中央領導同志聽后忍俊不禁并饒有興味地把它帶進了中南海，直夸萬榮人真聰明。

其實，萬榮人不僅聰明，而且對聰明的表達方式也往往與眾不同。更重要的是，他們即使面對極為嚴肅的事情，也能夠從詼諧的狡黠之中透露出聰穎的創造才能，其表現方式既靈動傳神，又匪夷所思。比如，一位老鄉在縣委大門旁的街臺上賣涼粉，但顧客不多，生意很清淡。于是，他就琢磨：為什么進出縣委會的人很多，而到我攤點上吃涼粉的人卻很少呢?后來，在不經意中忽然發現，原來縣委的門楣上掛著個大牌子，上邊還用紅漆寫著“中共萬榮縣委員會”。于是，他也就照貓畫虎，在自家攤棚的上方也掛了一條橫幅，同樣用紅字寫著：中共萬榮涼粉攤。

這個笑話或許有些夸飾，但也絕非無中生有。無論如何，能夠想出這樣的招兒，便足見萬榮人所秉有的大膽創設能力與特異思維方式，而這種能力與方式的形成，既有傳統原因和鄉土原因，也有社會根由和時代根由。像在“文革”那種環境中所產生的笑話，就無不鐫刻著特定時期的時代烙印。比如，一個名叫變變的女孩沒有上過幾天學，僅憑走后門當上了鄉廣播站的播音員，因而播報經常出錯。一次，她竟將重要新聞“西哈努克親王八日抵京，外交部長姬鵬飛到機場歡迎”，念成了：西哈努克親，王八日到京，外交部長姬鵬，飛到機場歡迎。又如，一個籍系南方的武裝部政委兼縣革委會主任，常常誤聽誤讀誤解萬榮方言。一次縣上召開聲討大會，某公社書記在發言中提議對林彪的“先驗論”要“全民共誅之，全國共討之”。沒曾想，這位主任臨末在做會議總結時，卻對公社書記的批判發言進行了再批判。他說：“我們一邊在批‘先驗論’，一邊卻在繼續犯‘先驗論’，什么全民種谷子，全國種稻子!萬榮干旱，怎么種稻子?南方水田，怎么種谷子?”

當然了，在更多、更常態的情況下，萬榮笑話所表現的，主要是一些流行在社會上、稗傳在村閭間和融貫于民俗中的名人軼事、謔人趣事、正人執事、犟人戇事和村人俗事。不論是哪一種類型，也不管采取什么樣的方式加以傳播，萬榮笑話都緊跟生活、緊貼時代，情態生動，意趣盎然，每每能夠讓人在或莞爾或俯仰中受到感染，得到釋懷，獲取啟迪與教益。特別是一些笑話中所表現出來的逆向思維方式與反躬自省精神，就更能讓人從深深的艷羨之情轉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而這種艷羨和思考所蘊含和體現出的，正是萬榮人所特有的正直、聰慧、執著、倔犟和淳厚的生活本色與性格本能。如傳統萬榮笑話中的《扇子》、《賣驢》、《吃奶》、《曬》、《上墳遠了》、《錯打電話》、《頭回不該起來》、《代吻》、《賣羊》、《求子》、《電影票》、《先下后上》等等。

這些笑話不僅饒有意趣，而且富于哲理，常常用反向思維和童心稚相來訴諸一個事體或說明一個道理，只三言兩語便能逗得人捧腹大笑，讓人回味無窮，甚至成為久久難以忘懷的談資與笑料。如說一個人怕扇子用多了會壞掉，于是為了節省扇子，便把扇面展開，將扇柄固定在墻上，然后躬下腰，不停地用自己的頭左右搖擺來代替扇子扇風，并得意地說：“這樣既省扇子，又涼快!”又如說一個莊稼漢發現有人為了抄近路而從他的莊稼地里踩過時，便喝斥那人不準再踩。可當那人要往回踅返時，他又說：“你踩了一遍，難道還想再踩個來回不成?”那人回道：“你說咋辦?”莊稼漢想了想，說：“你等著，待我把你背出去!”再如說一家祖孫三代，小孫子因為逃學，爺爺讓他在太陽下罰站。兒子回來問明原委后，便也一聲不吭地站在了太陽下。爺爺問：“你這是怎么啦?”兒子說：“你罰我兒子曬太陽，難道就不許我罰你兒子曬太陽么!”

這些笑話中的反向思維和奇特創意，常常能讓人在笑過之后，從中獲得某種感悟和啟示，而絕不是一般的笑笑而已，更不是為笑而笑，笑完則完。

如今，萬榮笑話的數量已有上千個，其中廣為流傳的也有500個左右，萬榮人在不斷地創造著新的作品。這些笑話，讓人笑，也讓人咂味和思考。而含笑的咂味和思考，則常常是打開智慧之門的鑰匙和通往健康人生的路標。現代醫學證明，人的笑指令，源于右腦額葉。每笑一次，都能刺激大腦分泌一些內啡呔，而內啡呔能使人心曠神怡，大大提升免疫力。特別是笑的止痛作用居然相當于嗎啡的40倍，而笑通過減少壓力荷爾蒙，還能夠極為有效地舒緩人的緊張情緒和揭示人的生命密碼。至于那種富有幽默感和情趣的笑，自然就不僅是對人的身體健康有益了，更會對人的精神提升和心智開化產生不可小覷的促進作用。由萬榮笑話所引發的笑，即屬此類。它看似冷峻，卻溫馨；看似執拗，卻幽默；看似素淡，卻雋永；看似簡單，卻深刻。

正因為萬榮笑話的靈動、睿智，特別是它在冷幽默中所表現出來的熱思想，在老傳統中所生發出來的新觀點，在小形式中所演繹出來的大概念，更為人們所認同，所接受，所稱道。

這，才是萬榮笑話的生命之根與魅力之源。在它所帶給人們的笑聲中，不僅傳達了時代的韻律，而且彰顯了人性的本質。是呀，在萬榮縣閆景鎮，當人們沿著寬闊的晉商大道徐徐步入“中華笑話園”的時候，立即就會被一片由笑聲鼎沸所卷起的歡樂海洋所淹沒。園中那每一種巧妙設置與每一個動人場景所展示的，無一不是令人欣悅和逗人發笑的“典”與“趣”。

在這里，以各種形式所表演的節目，個個都是萬榮笑話中的精粹之作。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無不忘情地聽著、看著，遽爾顧盼，流連忘返，每個人都笑口抿不住，喜從心頭來。忽然聽得有人問：“‘萬榮’是哪兩個字呀?”音響里的回答無不充滿自豪和戲謔：“怎么，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是‘萬榮’的‘萬’、‘萬榮’的‘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