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海軍 (浙江省十里坪強制隔離戒毒所黨委書記、政委)
循證矯正視野下強制隔離戒毒工作思考
■來海軍 (浙江省十里坪強制隔離戒毒所黨委書記、政委)
循證矯正,是指在矯正領域中,實踐者在所研究的證據中,遵循最佳證據原則,結合實踐者個體矯正經驗,在矯正對象的配合下,針對矯正對象犯因性特點,開展高效矯正的一系列矯正活動①楊云峰、耕者:《循證矯正:研究中的實踐,實踐中的研究》,《江蘇警視》,2012年第9期。。
2012年,司法部確定在多地監獄開展循證矯正項目試點工作。同時提出,強制隔離戒毒場所也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開展循證矯治的實驗研究。對于強制隔離戒毒所來所,循證矯治工作是一項全新的工作,如何將循證矯正的理念、方法植根于強制隔離戒毒工作中,探索實現條件、路徑,提高教育矯治的科學性、有效性,更好推進戒毒工作科學發展,需要結合實際,認真進行思考。
以科學、專業、高效的循證矯正為標準,考量目前強制隔離戒毒所的矯治工作,在矯治理念、矯治指向、矯治方法、矯治隊伍、證據處理上還存在一定差距,表現在:
矯治理念粗放。受長期管理勞教人員慣性思維影響,存在“重管理”、“輕教育”、“重勞動”、“輕習藝”傾向,教育主導地位不夠明確;隱性特權思想在少數民警中存在,不能平等看待戒毒人員人格,被動維護其合法權益、合理訴求;矯治存在推崇任務性和指標化的隱患,追求短期效應,不注重長期矯治和跟蹤教育,難以形成可復制、推廣的成功經驗;矯治缺乏循證意識,多依賴歷史經驗和個人習慣,矯治成功率不高。
矯治指向狹隘。簡單圍繞難矯治個體開展矯治,對不同年齡、文化程度、家庭情況、社會背景、吸食毒品種類的戒毒人員缺乏分類。對于矯治過程和矯治效果,缺乏科學細致的衡量標準,往往以大而泛的口頭承諾代替個體和分類評價。忽視戒毒人員病人和受害者屬性,突出維穩和打擊違規違紀的目的,行為矯正在戒毒人員矯治中比例過大,幫助戒毒人員戒除毒癮的價值體現不明顯。
矯治方法零散。對于基層大隊,方法多限于傳統的說服教育、親情幫教、習藝勞動等,康復訓練、心理咨詢、生理脫毒、文化熏陶等新方法采用較少,教育治本功能發揮不夠;習慣于“一劑猛藥治全病”,矯治方法往往“單打一”,綜合運用心理學、社會學、醫學、教育學等方法進行矯正較少,形不成互補和支撐的全新矯治方式;在矯治方法的選擇上,缺乏統籌性和科學性,理論設計和實踐狀況往往存在較大距離,需要經常性進行方法重新修正,資源浪費較大,背離“成本—效益”原則。
矯治隊伍兼職。大部分民警仍然集“看守、教育、醫生”等職責為一體,崗位辨識度不高,職業特質模糊;專職從事心理咨詢、教育教學、戒毒診療工作的專業人才稀缺,資源配置未實現人崗匹配,充分挖掘;矯治專業人才與普通民警有理念、技能傳承斷裂現象,矯治團體沒有形成,有時依賴個別民警開展工作;培訓投入與實踐效果不成正比,缺乏平臺搭建,存在數量與質量倒掛,人才浪費現象。
證據處理低效。證據采集滯后,采集證據的種類、數量存在隨意性,有時先矯治后采集,證據出現不完整或缺失現象;最佳證據甄別不夠,仍然處于原始證據使用階段,導致證據雜亂或自相矛盾;沒有建立系統的證據應用流程,忽視評價證據和總結評估環節,研究與實踐沒有達到相互融合的地步;證據留存不夠,沒有及時用電子文檔或視頻資料形式保存,特別是基層個案證據,往往個人操作、紙質書寫,散逸較多。強制隔離戒毒所與社區合作矯治機制不完善,循證數據庫、方法帶有部門局限性,無法進行信息對接。
其循證矯正是對傳統矯正理念、方式的一次顛覆,其實現依賴標準化的數據庫、信息化的傳輸系統和高水平的循證人員。有文章據此提出擔憂:國外探索了幾十年,尚不健全,以中國的傳統和現實恐不具備在短期內將循證矯正制度移植過來并良性發展的條件和土壤②宮照軍:《淺談循證矯正研究中的幾個問題》,《犯罪與改造研究》,2013年第6期。。
毋庸置疑,從對強制隔離戒毒所矯治現狀的分析看,問題頗多。另方面,我們也應看到,通過近年來強制隔離戒毒工作的探索,內部已經產生了一些開展循證矯治的積極因素。
傳統矯治。傳統矯治與循證矯治存在指導思想、對于證據的態度與處理方式、實踐行為、研究與實踐的關系、實踐經驗的傳播五個方面的不同③周勇:《循證矯正的理念、方法與價值》,《中國司法》,2013年第7期。。首先,傳統矯治在強制隔離戒毒所占據主流地位,不能夠簡單地否定傳統矯治或評判優劣。其次,傳統矯治與循證矯治有一脈相承的關系。沒有長期從事傳統矯正,形成初步的矯正意識、方法、機制及證據規則,積累大量矯治個案,就很難產生循證矯正的要求。即使強行移植國外的循證矯正制度,也很難實現本土化。因此,傳統矯治是開展循證矯治的最大基礎。
戒毒工作。強制隔離戒毒工作內部具備開展循證矯正的動力。循證矯治最早源于循證醫學。吸毒者的“病人”屬性,客觀上要求強制隔離戒毒所把戒毒診療放在工作重要位置。開展戒毒診療,需要根據戒毒人員的不同戒斷反應、腦功能受損程度,運用專業的診療儀器、量表、手段、技術,與循證醫學有相似之處。同時,現在多地探索了遵循戒毒規律的戒毒模式。戒毒模式的推廣和深化,也需要運用循證矯治的理念、方法,使其更具科學性和有效性。
矯治隊伍。雖然矯治隊伍兼職化的特征還比較明顯,但不可否認,民警崗位已經出現了職業化分類的端倪,為開展循證矯治奠定了隊伍基礎。以浙江戒毒系統為例,從2009年開展,花3年時間,對全體民警進行了戒毒業務輪訓,初步普及了戒毒理念、方法、技術;積極打造教育教學、心理咨詢、個別教育、戒毒診療四支專業化隊伍,國家二、三級心理咨詢師民警占總人數的30%以上;成立了精神衛生科、藥物依賴科、中心課題組,對戒毒人員吸毒導致的精神心理疾病、急性脫毒治療、稽延性戒斷癥狀等進行專題研究,及時有效處置。
警力資源。以現有的警力條件,能不能承擔起循證矯治工作,是不少文章提出的擔憂。筆者調研發現,在強制隔離戒毒所實施扁平化 (特征之一是撤銷中隊,變三級管理為二級管理)以后,大隊管理民警一般在12—18人左右,每天除了滿足司法部規定的現場管理警力要求及休息外,仍有3—4人處于備勤,這部分警力可以適當配置到循證矯治工作中。另外,隨著近幾年大量新民警的招錄,強制隔離戒毒所民警的年齡結構產生了明顯變化,不少強制隔離戒毒所30%以上民警都是“80、90”后,他們有想法,有知識,有朝氣,樂于接受和從事循證矯治工作。
在我國,循證矯治還處于試點階段,從試點到完全鋪開并形成較完善的制度,是一個長期探索的過程。因此,在強制隔離戒毒所推進循證矯治,首先,要設定合理可行的階段性目標。大體上可分為初期、中期和后期。
初期:建立循證矯治工作指南,內容包括循證原理、原則、基本要求、方法、步驟等,做到盡可能通俗易懂,方便民警對照操作;建立個體案例庫,案例選擇遵循分類管理的原則,在對個案按吸食傳統毒品、新型毒品人員進行分類的基礎上,再根據其所處的戒毒階段進行二次分類,按年齡、文化程度、籍貫等進行三次分類;推進全省統一的信息化建設,形成信息網上發布、查詢和共享網絡平臺,打破各所間信息壁壘。
中期:遴選專職循證矯治人員,開展專門培訓,初步建立循證矯治隊伍;充實豐富個體案例庫,引進大量國內外文獻、量表及研究成果,形成數據庫;逐步建立有利于循證矯治的各項制度、機制;遵循最佳證據原則,探索開展循證矯治工作,積累經驗。
后期:循證矯治理念深入人心,民警擺脫傳統矯治理念的束縛,重視證據作用,自覺運用循證方法開展教育矯治;循經驗與循證關系逐步理順,找到共生關系點,形成互補互促的循證成長系統;數據庫進一步規范、科學、擴大,與社區矯正、公安戒毒進行互聯,功能明顯增強;循證矯治成功案例涌現,有利推動實踐經驗傳播,提升戒毒人員戒除毒癮的成功率。
其次,要搭建循證矯治的組織框架,明確各部門職能,形成有機指揮系統,確保良性運轉。主要涉及到:
1、省戒毒管理局:負責循證矯治整體實施方案制定、推行、督促和考核;循證矯治保障制度制定;開展證據分級,數據庫建立、維護和管理;考核矯治效果;循證矯治理念、方法宣傳普及,組織開展循證矯治培訓;對外聯系,引進專業研究機構、大學資源,不斷完善循證矯治體系。
2、強制隔離戒毒所:負責原始證據篩查;建立循證矯治隊伍,開展日常指導、協調、檢查;調研矯治對象基本狀況,對矯治效果進行自評,對矯治人員開展定期回訪。
3、大隊:負責開展循證矯治工作;原始證據收集、提交;實踐經驗總結及問題反饋。
以上職能,省戒毒局和強制隔離戒毒所由教育部門牽頭,大隊則可由教育主管警長分管。
再次,在這一組織框架下,還應該理清二組重要關系,一是實踐者、矯正對象和效果評價人。三者基本關系是:實踐者與矯治對象地位平等,效果評價人與實踐者分離,效果評價人居中評價矯治效果,保持中立性,既不偏向實踐者,也不偏向矯治對象,確保評價客觀、公正。二是證據收集、篩查、分級、使用、反饋。這五個步驟層層遞進,形成良性有序循環。由大隊初步收集的證據可能是龐雜的,有不符合證據要求的內容,需要由強制隔離戒毒所進行證據篩查,按照證據要求規范證據內容,去蕪存菁;在此基礎上,由戒毒局對證據進行分級。分級是一項技術水平要求較高地工作,且需保證統一性,因此由戒毒局承擔更為合理可行。完成分級后,大隊民警可以根據現實矯治需要,直接使用最佳證據。使用后,進行情況反饋,反饋的內容也包含在證據收集之內,借此更好地規范證據,減少篩查工作量,形成更為科學的矯治方法。
與強制隔離戒毒工作緊密結合起來,推動強制隔離戒毒工作科學發展,是開展循證矯正的有效路徑。當前,浙江省戒毒系統全面推廣了“三期四段”戒毒矯治模式。“三期四段”中“三期”是指生理脫毒期、身體康復期和戒毒鞏固期,“四段”是指脫毒、康復、適應和考察階段 (脫毒階段對應生理脫毒期、康復階段對應身體康復期、適應和考察階段對應戒毒鞏固期)。
由于戒毒人員在各期各段中的生理、心理特點和外在表現不一樣,所以在循證矯治工作中,首先,要根據不同的期段,確定戒毒人員矯治目標。(見下表)

階段矯正目標脫毒 幫助戒毒人員戒除生理上的毒癮;消除稽延性癥狀;形成強制隔離戒毒人員身份認同;初步適應強制隔離戒毒所環境。康復恢復正常人的身體機能,特別是腦功能;提高心理健康水平,達到心理健康標準;對吸毒危害性有一定認識,產生自我戒治需求;民警與戒毒人員產生互信。適應確保戒毒人員身心健康;違紀行為能得到及時懲戒和糾正;至少掌握一至兩門職業技能;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樹立;主動拒毒能力和心理增強。考察 對社會形勢、就業創業情況有充分認識;經受毒品防復吸考驗;融入社區、戒毒康復中心等社會單元心理具備。
其次,關于“證”,可以來自四個方面。一是行為矯治。行為矯治是貫穿“三期四段”始終的,也是個案收集最多的。行為矯治主要是通過精細化管理、分級處遇、認知行為治療、正反激勵、矛盾調適、幫教等方法,規范戒毒人員外在言行,強化內在矯治動機,營造良好矯治氛圍。二是戒毒診療。該“證”偏重醫學,一般在脫毒及康復階段。主要對應戒毒人員脫毒治療、稽延性癥狀診治、精神異常診療和因長期吸食毒品引起的慢性病治療。戒毒診療需要民警具備專業的醫學知識,特殊的用藥資質,遵循診治規則、流程,能運用儀器、量表,在戒毒人員的配合下開展。三是身體康復。主要對應戒毒人員康復及適應期。要根據戒毒人員的實際與“三期四段”的要求科學制定康復訓練計劃,對戒毒人員的身體狀況和恢復情況進行測試和評價,利用醫療康復器械、健身器材等幫助戒毒人員提高速度、耐力、協調、平衡等指標;進一步完善康復訓練數據的采取、收集、歸類工作。按照年齡、吸毒類型、戒毒次數等情形,設計出對戒毒人員身體康復具有實際指導意義和可操作性的身體機能指標、身體素質指標、腦功能指標的測試方法和評價標準,建立起戒毒人員身體機能、身體素質和腦功能數據庫。四是心理咨詢。心理咨詢也是貫穿“三期四段”始終的,也是運用和設計量表最多的。關于心理咨詢的“證”,可以有:對戒毒人員進行海洛因渴求、焦慮、抑郁、90項癥狀量表 (SCL-90)等自評量表測評及生物反饋測試,作出心理健康狀況評估;對戒毒人員開展以應對高危情境、鍛煉拒毒意志和糾正人格缺陷為主的心理專項訓練,探索戒毒實驗班等;開展人體成分分析測試和臺階測試等,出具分析報告;開展心理咨詢與干預。從以上四個方面收集、提煉證據,既與戒毒模式相適應,又與民警崗位分類相匹配,方便不同崗位的民警查詢證據,運用到實踐中。
最后,開展矯治,有三點是需要特別注意的。一要科學評估風險。風險主要來自因吸毒造成的精神異常、心理有礙人員及多次復吸人員。要完善風險評估量表,堅持“收治統一評估、中期矯治質量評估、風險度改變預測評估、出所評估”,動態掌握戒毒人員人身危險性、復吸可能性。同時,實施專業化的分類試點。從“安全和復吸”兩個維度,將戒毒人員劃分為“高、中、低”三大類別,將安全高風險、復吸高風險的戒毒人員集中管理,進行循證矯治,提高專業矯治水平。增加高危戒毒人員矯治資源投入,對經過評估明確的低安全風險、低復吸風險人員,相應降低矯治干預度,酌情減少矯治資源投入。二要正確處理循經驗與循證關系。循證矯治最大程度地提高了矯治的科學性,破除了經驗矯治的市場。但對于基層強制隔離戒毒所民警來說,心理上還會有一種擔心:開展循證矯治會不會導致“唯循證論”?筆者認為,新情況、新問題不可能窮盡,因此循證矯治也不可能收集完備所有的“證”,也不是萬能的。作為實踐者,收集證據的過程,本身存在主觀判斷,主觀判斷受個人經驗的影響。證與經驗實際上既重疊又各不同。因此,不能簡單地把循證與循經驗割裂開來,可以把兩者有機結合,在個體矯治過程中先循證,在前者無法取得效果的情況下,再以經驗作為補充。同時,要制定循證矯治的效果評價制度,用客觀、鮮明的數據量表作為評價依據。三要關注個體全過程的矯治。幫助戒毒人員戒除毒癮是社會性的綜合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單靠強制隔離戒毒所就可以完成的。在循證矯治中,既要針對個體開展某一階段的矯治,更要將個體擺在其戒毒的人生全過程來開展矯治。這樣,循證矯治的功能才能最大化。因此,對于強制隔離戒毒工作,有兩點是值得探索的。一是開展戒毒人員矯治生涯設計,科學、合理設計戒毒人員從入所到解除的矯治全過程,為循證減少不確定因素;二是推動與公安戒毒所、社區的矯治信息對接,形成完善的矯治鏈條,更好地提高循證矯治的科學性、專業性和針對性。
(責任編輯 張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