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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孔子廟堂碑》(局部)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屬浙江慈溪)人,出生于建康(今南京市)。虞世南家是東南名門望族,父親虞荔官至陳朝太子中庶子,叔父虞寄任陳朝中書侍郎。虞世南在陳朝時,入建安王府任法曹參軍,后遷為西陽王友。589年陳朝滅亡,虞世南與其兄世基一起徙居京都長安,被晉王楊廣征為晉王府學士。楊廣立為太子,又改為東宮學士。楊廣即帝位,虞世南任秘書郎,并兼任文學侍從。
618年隋朝滅亡,虞世南與歐陽詢并為竇建德的東夏王朝所留用。621年東夏王朝被李世民消滅,虞世南與歐陽詢一樣,再次作為降臣進入唐朝,被秦王李世民收留,初為秦王府參軍事,后轉為六品記室,并充任秦王府文學館學士,成為著名的“十八學士”之一。貞觀元年(627),李世民即皇帝位,虞世南任著作郎,以“天下賢良文學之士”充任弘文館學士,經常在內殿與唐太宗李世民講論文義,商量政事,日見親近。貞觀七年(633),虞世南經秘書少監轉為秘書監,并封爵永興縣子,世稱“虞永興”。
據《新唐書》卷102載,虞世南外貌瘦弱溫和,品性儒雅剛正,論議持正,直言敢諫。例如有一次,唐太宗寫了一首艷麗的宮體詩,命虞世南寫“和詩”。虞世南覺得這樣的詩歌無益于國家的振興,便回答說:“圣作雖工,然體非雅正,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臣恐此詩一傳,天下風靡,不敢奉詔。”唐太宗的開明睿智,為虞世南提供了輔君治國的良機,成就了他完美的人生。虞世南生前,太宗常常稱贊他有“五絕: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學,四曰文詞,五曰書翰”。卒后,太宗下詔:“陪葬昭陵。”并感嘆說:“世南于我猶一體,拾遺補闕,無日忘之。蓋當代名臣,人倫準的。”后來太宗還命著名畫家閻立本畫其肖像置于凌煙閣中供人瞻仰,這樣,虞世南便成為唐朝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虞世南不僅是唐代名臣,而且是文學家和著名書法家。《新唐書》卷102稱他“文章婉縟”,承徐陵之風。其詩與王珪、魏征齊名。書法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并稱初唐四大書家。
虞世南書法近師智永,遠承王羲之、王獻之父子。《舊唐書》卷72載:虞世南自七歲起,與胞兄虞世基寄學于吳郡博學大家顧野王家十余年,其間“同郡沙門智永善王羲之書,世南師焉,妙得其體,由是聲名藉甚”。《新唐書》卷199載:虞世南學書非常勤奮,夜間臥于被中常畫腹習書。宋代《宣和書譜》卷88載:“釋智永善書,得王羲之法,世南往師焉。于是專心不懈,妙得其體,晚年正書遂與王羲之相后先。”唐張懷瓘《書斷》卷中說:虞世南書法“得大令之宏規,含五方之正色,姿容秀出,智勇在焉,秀嶺危峰,處處間起,行草之際,尤所偏工,及其暮齒,加以遒逸”。從這些資料中可知,虞世南自幼跟隨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禪師學習書法,浸淫日久,“妙得其體”;進而臨習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楷書和行書,對王羲之書法精妙的筆法、王獻之書法宏闊的格局有深刻的領悟,在繼承智永、二王書法的筆墨風神的基礎上,“姿容秀出”,“加以遒勁”,自成一家,創造了更加接近晉人楷書的唐楷。
虞世南楷書,筆畫圓融遒麗,外柔內剛;結體疏朗蕭散,平正自然;精神內守,以韻取勝。初看似溫和有余,再看則筋骨內含。其整體風格表現為溫潤平和。關于虞書的特點,前人有諸多評價。如唐竇臮《述書賦·下》云:“永興超出,下筆如神。”李嗣真《書后品》云:“虞世南蕭散灑落,真、草惟命,如羅綺嬌春,鹓鴻戲沼。”宋歐陽修《集古錄》卷五云:虞世南所書“字畫精妙”。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說:“蓋用筆之難,難在遒勁……此惟褚河南、虞永興行書得之。”項穆《書法雅言·正奇》說:“世南傳之智永,內含剛柔,立意沉粹。及其行草,遒媚不凡。”清劉熙載《書概》說:“永興書出于智永,故不外耀鋒芒而內含筋骨。”包世臣《藝舟雙楫》說:“永興如白鶴翔云,人仰丹頂。”周星蓮《臨池管見》說:“王右軍、虞世南字體馨逸,舉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氣。”
虞世南的書法代表作當推《孔子廟堂碑》,其次有《破邪論序》(現藏日本三井家)、《汝南公主墓主銘并序》(現藏上海博物館)、《虞摹蘭亭序》卷等。虞世南的書法理論有《筆髓論》《書旨述》等。
《孔子廟堂碑》即《夫子廟堂碑》,由虞世南撰并書,初刻成于唐太宗貞觀四年(630)前后,一說貞觀七年(633),立于長安孔廟中,不久因孔廟失火,碑被燒毀。至武則天長安三年(703),命當時的相王李旦重刻,并加碑額篆字“大周孔子廟堂之碑”八字。武則天時期重刻的碑文,后來也因椎拓過多而毀壞。原拓本在北宋時已不多見,故黃庭堅有詩嘆曰:“孔廟虞書貞觀刻,千兩黃金哪購得。”北宋初年,王彥超在長安第三次翻刻此碑,現存陜西西安碑林,世稱“陜本”,又稱“西廟堂本”,字較肥。《孔子廟堂碑》在元代又被翻刻,現存于山東城武,稱“城武本”,又稱“東廟堂本”,字較瘦。西安碑林中的《孔子廟堂碑》,碑高280厘米,寬110厘米,楷書35行,每行64字。碑額篆書陰文“孔子廟堂之碑”六字。而流傳至今的最好善本,是清人李宗翰所得元代康里子山舊藏本,系唐拓孤本,其原碑刻拓本早年已流入日本,現藏三井家。
《孔子廟堂碑》內容是記唐高祖李淵武德九年(626)十二月二十九日封孔子二十三世后裔孔德倫為“褒圣侯”,及修葺孔廟等事。文章由文明開化、孔子生平、儒教沉浮、大唐開基、禮儀復興、修繕孔廟、刻碑記頌等章節組成,層層展開,節節遞進。全文兩千余字,洋洋灑灑,氣勢旺盛,堪稱一篇盛世宏文。
《孔子廟堂碑》為虞世南六十九歲所書,用筆圓勁秀潤,外柔內剛,筆勢舒展灑落,筆畫橫平豎直,應規入矩;字形稍呈縱勢,尤覺秀麗姿媚;字與字,行與行,井然有序,酣暢協調。從整體看,柔和雅致,疏朗從容,表現出一副文人高士的謙和風度。虞世南《筆髓論·契妙》說:“欲書之時,當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心正氣和,則契于妙。心神不正,書則欹斜;志氣不和,字則顛仆。”《孔子廟堂碑》充分體現了這種書法創作觀念,全篇筆調從容和緩,一筆一畫都在緩緩進行中延伸,表現出一種純凈閑雅的勢態。即使是尖細的筆畫,從虞世南手中寫出來,也是溫和的,不顯露出銳利的鋒芒。在轉折的筆畫中,虞世南不表現出那種折木斷金的果斷和直接,而是寫成婉約環轉的圓弧形狀,筆跡流動,輕若浮云。虞世南雖然是王羲之的追隨者,但他的字比王羲之的字更安詳靜穆,不是青春年少的氣息,而是老成持重,溫潤平和。唐賈躭《賦虞書歌》贊曰:“眾書之中虞書巧,體法自然歸大道。不同懷素只攻顛,豈類張芝惟創草。形勢素,筋骨老,父子君臣相揖抱……須知孔子廟堂碑,便是青箱中至寶。”此詩認為虞書書體法自然,巧妙、方正,不同于懷素等人癲狂的草書。虞書主筆、次筆各就其位,井然有序,如同“父子君臣相揖抱”,虞書代表作《孔子廟堂碑》更是讀書人“青箱中至寶”。清馮班《鈍吟書要》說:“虞世南《孔子廟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師。”劉熙載《藝概·書概》說:“學永興書,第一要識其筋骨勝肉。”學習此碑,須用彈性較強的毛筆,運筆要從容舒緩,不能急速狠重,筆畫要寫得遒勁而秀麗,結體追求端莊而閑雅的勢態。要避免瘦而無肉、刻板拘謹的毛病。
從書法審美風格看,虞世南與歐陽詢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唐張懷瓘《書斷》認為:論地位,歐書與虞書“智均力敵”;論風格,歐書瘦硬剛勁,“外露筋骨”,虞書優雅從容,“內含剛柔”;論品德,“君子藏器,以虞為優”。
早在貞觀元年(627),虞世南、歐陽詢奉唐太宗之命,擔任弘文館書法教師,給“京官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子,有性愛學書及有書性者”講授“楷法”。據宋代王溥《唐會要》卷64載,唐代受虞世南影響的書家有:褚遂良、陸柬之、唐太宗李世民、薛稷、張旭。據唐代無名氏《國史異纂》記載,褚遂良曾向虞世南求教書法。陸柬之則是虞世南的外甥,他年少時隨舅父虞世南學習書法,晚年則專攻二王。唐太宗李世民自言其書遠學王羲之,近學虞世南。張懷瓘《書斷》記載:唐太宗學習虞世南書法,常為寫不好“戈”而煩惱。有一天唐太宗在自己寫的“戩”字上故意空著“戈”旁,讓虞世南補上,再拿給魏征品評。魏征評曰:“仰觀圣作,惟‘戩’字‘戈’法頗逼真。”太宗嘆服,并夸贊魏征鑒賞水平高。唐太宗傳世《晉祠銘》《溫泉銘》筆畫結體乃至氣韻酷似虞書。薛稷外祖父魏征為初唐名臣,家里收藏豐富,其中虞世南、褚遂良墨跡頗多,薛稷得以日久觀摩,最終學成,自成一家。張旭的母親陸氏是陸柬之的侄女,即虞世南的外孫女。張旭最善草書,但他的楷書也寫得端嚴精美,其楷體名作《郎官石記序》風格近于虞世南。
宋代蔡襄的小楷及行書均出自虞世南。宋高宗趙構臨習過虞世南書《真草千字文》。元代趙孟頫行楷書中內含筋骨、柔中帶剛的審美追求也與虞世南一脈相通。揭傒斯“正書自智永、虞世南上溯晉人”。明代祝允明晚年小楷基本以虞書面貌出現。王寵是明代學習虞世南最出色的一位書家,其小楷具有虞世南的氣秀色潤、外柔內剛之氣。董其昌在臨習顏真卿《多寶塔》之后,曾一度學習虞世南楷書。清代伊秉綬早期的小楷得益于虞世南。當代書法大師林散之年少時臨習過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時至今日,《孔子廟堂碑》仍然是人們學習唐楷的經典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