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葉
這是必然的偶然
我與從未謀面的自己不期而遇
沒有抱頭痛哭以至于流涕
四十多年之后我還能夠幸存著
我已經風輕云淡
盡管我并不能肯定那就是我自己
我嗅到了自己身上青草的味道 那是
從根部散發出來的
有別于我身上死豬的腐臭
如果這不是與自己的一次野合
是否意味著我開始風調雨順
前途不再未卜
可以枝繁葉茂地挺進生活
我與自己面對面靜坐了很久
久得時間都昏睡了過去
當時間醒來
我被自己攬在懷里
如嬰兒般寧靜安詳
時間躡手躡腳地離去
“帶我回去吧!”
我對自己說
連陽光都被五花大綁
更何況這些若有若無的
歷史。信仰。夢想以及憲法
生于囚籠 失魂落魄
遇見光明之前 黑暗即是光明
遇見自由之前 囚禁即是自由
天生為生活的形式主義
從啼哭開始就放棄了眼淚
從行走開始即放棄了遠方
直到在時差里顛三倒四 在相對的黑與白之間
真實地將夢想踩在了腳下
光禿禿的樹枝努力伸向春天 它有些夸張的努力
就像自由迎面而來的擁抱
第一次在資本主義的HOUSE里寫詩
母語脫離舌尖之后 竟然沒有語無倫次
當我向自由舉手投降
并不代表我不熱愛五花大綁的祖國
不需要信仰也不需要主義
更不需要繞道而行
夢想已成為生活的一副鐐銬
只需要一杯咖啡和一個下午
一萬兩千公里換算成的自由
足以將生活從囚籠里解放出來
足以在天空下 鋤地 播種 寫詩
真實如泥
明明只看到了鴉群
卻固執地說你的眼中只有飛鷹
褪盡了奔跑的草原
裸著歲月的一馬平川
退無可退 你偽裝成守夜人
為糜爛的黑夜刮骨療傷
在沙塵暴的源頭
你苦逼地呵護著自己
如呵護著天空的倒影
努力不讓自己消失
你因此過早地失去了飛翔
特別是把天空裝進門框后
遼闊就一直在頭頂孤獨地盤旋
你的孤立更是深不可測
面對一箭之遙的死亡
面對命中注定的俯沖
你早已化身為無數場沙塵暴 否則
你一定會彎下腰撿起自己
狠狠地砸向天空
歲月原來真的可以無痕
端坐在信仰的高處
身影不由自主地巍峨起來
你好像根本就沒有活在肉體里
時間形同虛設
如果歲月可以稀釋一生的苦難
你浸泡著的苦難早已經沒有任何濃度
并不期待回聲或者掌聲
你始終和歲月在一起
并始終流離在遼闊之外
就算撕下面具回到你自己
你也無法保證信仰不會和你一樣顛沛流離
因此你不會拒絕披上外衣或者假想的戰袍
歲月一再驗證了肉體的脆弱
還好你根本就沒有活在肉體里
但是外衣是必須的
至少歲月不會侵蝕你的背影
歲月永遠是一幀黑白的舊照
因此 來自于塵土一定終會歸于塵土
你形而上地穿行于塵土之中
背負著歲月黑白的遺骸
不及物的信仰如果不是來自于塵土
它將歸于何處 至少
你將歸于塵土飛揚的生活連同你巍峨的背影
這并不影響你生長為信仰的沉淀物
蹲伏在你身后的歲月
一直不知所措
再老下去 你就成一棵樹了
即使有回憶為你撐腰
你也不可能枯木逢春
就算昨天的落葉拒絕歸根
你還是提前老了
你困在回憶里
目光軟了下來已經落地生根
你就要老成一顆樹了
你的支離破碎繼續在午后的陽光中
閃著各自的光
每一個碎片都完整地收留了你
在深夜 它們就是你燦爛的星空
而時間依然在努力掙脫枯槁的枝頭
它非要拽著你遠走高飛
偶爾我們也會一猛子扎進人間煙火
看看自己還是不是那副鳥樣
被人從生死的泥潭打撈出來之后
就好像一口吞下
又被吐出 多少年了我們裝聾作啞
恰似閑掛在魚鉤上的餌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放生即放死
超脫生死之后的常態就是浮游在半空
裸著失去了形狀的靈魂
如混沌的光浮游在無邊的黯淡之中
當然 魚是我們的一個方向
如果我們愿意順從地游動
子宮或者落地生根也是一個方向
若是能夠掙脫六道輪回
不生不滅也算是一個方向
而所有的方向都漂浮在半空
我們無法一猛子扎進任何一個方向
現實中 餌才是我們的方向
等待著再次被生或者死亡咬鉤
如果釣上了死亡這條大魚
我們是否也應該將它放生?
讓它成為我們的替死鬼閑掛在魚鉤
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就好像是想起了我自己
就好像是你替我死了
而我替你活著
我沒有你會活
我活的無精打采
哪比得上你的波瀾壯闊
我總感覺
你替我白死了
我替你白活著
你活著的時候
我們如影隨形
充其量
我是你的影子
現如今
我獨立地活成了你
這一活就是六年
整整六年了
我越來越無地自容
前幾天路過你的墓地
我沒敢繞進去看你
我真怕你見了我說:
兄弟
你活得太差
把死還給你
還是我自己來活吧
1.
凌晨三點半 你提前醒來
天還沒亮 夜已經白了
2.
雪孤獨地下著
你在密不透風的窗內孤獨地醒著
你分不清自己是醒在夢里還是夢外
一地尸骸 雪前赴后繼
雪是天空的遺體
4.
燈光還在沉睡 萬物還在沉睡
夢里的溫度也降到了零度以下
你把夢摟在懷里
5.
你一定是活生生地撕開了黑夜
你是今夜唯一的生長者與偷窺者
你執子不落 你只剩下自己這枚最后的棋子
你觀棋不語 你以夢語的形式沉默
6.
夢是黑夜結出的果
夢也不是你的法外之地
你與夢互相加持
這一場雪把你從夢的廢墟里挖出來
你是夢的遺體
7.
雪是黑夜的銹
夢是你的銹
你早已在夢里把自己擦亮
8.
夜再也無法容忍自己的黑
夜是黑的 雪是白的
夢是黑的 你是白的
今夜 你是黑里透出的白
9.
再給黑夜三個小時吧
三個小時之后
這一場雪終會將黑夜活埋
語言的刀子一旦捅進記憶
恨不得將時間捅破
這種血腥的場景會在
每年的清明前后更加肆虐
今日 暫且放下銹跡斑斑的語言
記憶獨自翻身醒來
與一堆呼吸與共的亡靈對飲
這樣脫下了肉身的聚會一年只有一次
把那個位置留給我吧
我指著母親墓邊的一塊空地對兒子說
這算不算是我留給兒子的遺言
好像死亡不過是我預定的一個床位
母親曾經說過今天不宜動土
我只好簡單地為思念施施肥
乘機讓死亡伸伸懶腰
風一起心動念
萬物即張牙舞爪
被風吹過來吹過去
吹到哪里灰塵還是灰塵
無法選擇自己的方向
也無法決定自己的高度
身陷于風
風陷于身
何時會有塵埃落定
風以萬物為形
風卻不屑于成為萬物之魂
當然沒有萬物 風就是三斤亂麻
若沒有風 我的余生就是趴在原地的灰塵
如果能夠被風吹起
一?;覊m也能夠展翅高飛
如果風不止
一?;覊m就只好在無邊的虛空中開花結果
生死輪回
風若禪定或者涅槃了
萬物會不會坐化成一尊尊不滅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