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酷,我真的很喜歡!”
生于1989年的保羅是新一代的羅馬尼亞人:會說好幾門外語,受過良好教育,對祖國的未來充滿希望。
不難理解,他為“人民宮”(又譯人民大廈)感到自豪。前領導人齊奧塞斯庫這座宏大的宮殿現在是羅馬尼亞羽翼未豐的民主之家,規模僅次于美國的五角大樓。
人民宮內,有許多密不透風、毫無意義的大廳。我和保羅在其中一間踱步,等著旁邊那間大廳正在召開的可持續旅游會議的結束。我無法分享保羅的感受和自豪。巨大的大理石令人窒息,這和被埋在一個巨大的結婚蛋糕(人民宮外號“結婚蛋糕”)正中間有什么兩樣?
我和攝影師安德烈·潘德爾在布加勒斯特歷史悠久的猶太人聚居區一間茶館見面。墻上,貼滿了安德烈的攝影作品。
吊車步步逼近
照片上的景色非常罕見,但是,安德烈其人確實很不一般。65歲的安德烈高大、端莊、帥氣。正是由于他大無畏的遠見,布加勒斯特過去的變遷才一幕幕、分階段呈現在世人眼前,仿佛一層層剝掉洋蔥的外皮。
安德烈解釋說:“我是建筑師,我可以看到規劃,預測他們可能要拆什么。當然可能不準確,誰也不知道人家到底要毀哪兒。他們瘋了,完全失控。”
布加勒斯特市中心被拆掉了7平方公里的老城,給“人民宮”騰地兒。安德烈希望,在布加勒斯特全面消失之前,能拍些照片保存下來。
過去20年間我經常來羅馬尼亞,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照片。
鏡頭捕捉住城市的末日。從安德烈的照片,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不復存在的布加勒斯特:玻璃屋頂、精美的集市、拱門、鵝卵石小巷、爬滿藤蘿的平房……
布加勒斯特,這座曾被稱為“東方小巴黎”的城市。
但是,從許多照片上可以看到,強大的毀滅攻勢已經展開:難以計數的吊車步步逼近;瘋狂宮殿初露崢嶸……還有一些照片,不過是塵土、雪地,或者拆遷后留下的荒漠。
安德烈其實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面對照片,他幾乎算得上滔滔不絕。
“拍了兩年拆房子,我心想,這固然非常糟糕,但是,更糟糕的是,他們也在摧毀2200萬人的生活。所以,我開始拍攝日常生活。我覺得,那些照片更有震撼力。”
這一組展示上世紀70年代羅馬尼亞普通人生活的照片,像是一部令人難以忘懷的無聲電影。
我們看到,汽油賣光了,大街上空空蕩蕩;商店外人們排起長龍,商品卻總也等不來;焦急的通勤者掛在有軌車上;無用的汽車被埋在深深的白雪下……
“確實太可惜”
我無法判斷,照片還是攝影師,誰更震撼人心?
你怎么可以公開拍攝這一類的照片呢?別忘了,在舊羅馬尼亞,這樣的罪名,可以獲刑6年。
安德烈解釋說,當年,他還是兼職的體育攝影師,所以,有當局認可的攜帶相機的理由。
他還告訴我,你必須理解警察奇怪的心理狀態。“泰莎,他們對那些害怕的人很兇;你要是一點兒都不害怕,警察也不太兇。我很自信。記住,不想被抓住,就不要藏著。”
安德烈的無畏,捕捉住羅馬尼亞痛苦歷史的重要一瞬間。但是,整整18年后,他才可以展出那些令羅馬尼亞普通人震驚的照片。
掌權的人不愿被提醒原來犯過什么錯誤。安德烈只能等待。
安德烈聳了聳肩說:“我見過40多歲的女人在照片前失聲痛哭,因為她們總算看到了自己的生活是如何被毀滅的,但是,等了20年才有這一天,太晚了。”
“許多青少年(在照片前)緊張地發笑。因為,他們辨別出照片上的一些東西,父母給他們講過過去的事兒,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機會親眼看到。”我的小朋友保羅代表的正是躲開了地獄的一代人。安德烈的經歷、勇敢和照片讓保羅陷入沉思。
后來,我們穿過布加勒斯特市中心,用新鮮的目光打量周圍精神分裂般的景色。
保羅悄然承認:“齊奧塞斯庫非要在老城中心蓋宮殿,確實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