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省癖患者的自白

閻海東

（作者系著名詩人、書評人，新媒體從業者）

新媒體日益發展，網絡出版亦大大發展。這次我們讀一本電子書《假如你沒有機會加入黑手黨》，匯集了作者在紙媒發表過的很受讀者歡迎的文章——書名是標題黨，內容卻規矩而又悅讀

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隨筆也許更能準確反映他個人體驗與思想最隱秘的軌跡。這一判斷，從流馬隨筆集《假如你沒有機會加入黑手黨》中就能得到準確的印證。

他在日漸被北京生活反復煎熬、又被各種文化場子和野心勃勃的文化酒糟熏得落荒而逃之后，便開始作為一個出局者靜坐一隅。這時候，腦子里的千頭萬緒和著令人傷感的思想結晶，便一一流瀉而出了。這個靜坐者，像極了一個市面上流行的凈水處理器，濾出了他最鮮為人知的見解。

掉書袋和裝大狼的熱情儼然已不存在。所以當你看到“黑手黨”三個字的時候，萬不可聯想到殘忍冷峻的硬漢風格，因為事實恰恰相反。本書標題來自書中一篇同名文章，這篇文章是從馬丁·斯科西斯的著名電影《盜亦有道》談起，探討了一個意大利小混混對黑手黨的深深怨念。作為世界上最有名的組織之一，黑手黨與更多白道組織有著驚人相似的體制結構，同樣有著很多組織令人羨慕的好處。既然這篇文章反復念叨體制的好處，以及進入體制的各種難度，可見經過生活反復蹂躪的作者，也開始深深地意識到組織的重要性，也非常悲情地體味到游離于體制之外的孤魂野鬼無法承受的孤苦無依。

這是一個巨大的反諷。而顯而易見，這個反諷下的現實，也正實實在在地糾纏著無數人：在有著巨大流動性的當代社會里，孤立存在的個體將會何等恐慌。而這種事實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嗎？如果可能，這對所謂的自由和獨立，是怎樣一種嘲諷呢？聯想到我們曾經坐在一起討論過所謂的曠野儀式——我們何嘗不曾體會到不肯“依附”的自由下那種令人戰栗的失重感呢？事實上，當代生活中巨大的焦慮感，也正是這種“自愿依附”被權力剝離之后的生理不適。

《假如你沒有機會加入黑手黨》流馬著豆瓣網出品http://read.douban.com/ebook/554700/

某種意義上，他開始透露真知灼見。我想，流馬目前所擁有的這種灼見，絕非來自書本概念。在這本書里，開始的第一篇便透露出這種灼見——黃金時代在哪里？在這篇隨筆中，作者通篇的意思解釋起來是一句話：黃金時代就在當下。這當然說起來很容易了，但是要承認這一點，得經歷多少曲折和冰冷的墻壁？自然只有領悟一點的人知道。對外部世界的強烈指責和詰問，往往來自相當自負和張狂的年輕人，而懷才不遇者，多半是書讀得太多了。讀書所給予人的虛妄體驗，有時候可以達到瘋狂的程度，而半途清醒過來的人，也往往只在少數。

但流馬說的只是一個普遍的體驗——別人的經驗世界看起來無比美好。這樣的念頭，正是很多人人生失敗的內心邏輯起點。那么，轉向內心嗎？流馬的隨筆里恰好有另一篇《內省癖》如另一個冰冷的墻壁，寒光閃閃地豎在那里。這篇隨筆討論了內省的極致所帶來的精神崩潰。

本書許多篇章往往從電影和書籍的漫談開始，逐漸延伸到職場、社會和生活的真實，最后回歸到對個體本心的挖掘和解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像一個“內省癖”患者的自白書。恰如一個內在世界的空曠廣場，充滿了各種紛擾和爭吵，匯成了一個當代靈魂萬般糾結的多聲部世界，它顯得如此真實而無助。

這類短小精彩的信手之作，很容易被忽略，但也可能是最值得閱讀的東西。對當代人與社會的精細觀察，并形成一系列分析案例，恰恰可能比更多的虛構類作品更值得一讀。在這些隨筆里，作者洞開了他的另一個思想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