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渭忠 編輯/吳冠宇

丁寶楨像,四川都江堰景區。攝影/黃金國/FOTOE
丁寶楨(1820—1886),字稚璜,貴州省平遠縣(今織金縣)人。咸豐三年(1853年)進士。咸豐十年(1860年)任湖南省岳州知府,不久即調任長沙知府。同治三年(1864年)任山東按察使,次年遷布政使。同治六年(1867年)升任山東巡撫。光緒二年(1876年)任四川總督。丁寶楨文武雙全,功勛顯赫,同治皇上賞賜一品花翎,加太子少保銜,“宮保”是對太子少保銜的尊稱。
提起丁寶楨,很多人都能說出“宮保雞丁”這一道川菜典故,然而丁寶楨與都江堰有什么關系,卻鮮為人知。
丁寶楨任四川總督時,面臨都江堰年久失修,深感大修都江堰之必要,切不可“省一時之費,拂萬姓之心”。光緒三年(1877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丁寶楨在奏折中記載了他上任后親自勘察都江堰的情況:
見內外兩江節節淤墊,較舊時江底高至一二丈及八九尺不等。兩岸沙灘,上與田齊。亂石縱橫,中流阻塞。灌縣、溫江、崇寧、郫縣、崇慶州等處民田,沖毀已至六七十萬畝。若不準予挑修,非但已沖之田不能復業,且恐成都十六屬州縣,一遇大水,浸成澤國,而省城地處下流,亦恐淹浸。
經朝廷同意后,都江堰大修工程由成綿龍茂道丁士彬、灌縣知縣陸葆德具體負責施工。自光緒三年(1877年)十二月初開工,光緒四年(1878年)三月中旬竣工,共耗銀一十二萬九千四百四十余兩。不幸的是竣工僅兩月后,岷江洪水暴發,部分大修工程遭水毀。
關于這場洪水的水情及災情,丁寶楨于光緒四年(1878年)七月初八的奏折中有詳細描述:
乃自五月十七八連日大雨,至十九日辰刻,江水陡漲一丈九尺有奇(約6.4米)。滿江濁流,水黑氣腥。離堆以下,聲如牛吼。而惡浪掀騰,漩渦噴起。上流連抱大木,及長可丈余之巨石,隨波直下。至午刻水力益猛,內外兩江高過堤岸將近尺余。二十一日巳刻,水復增漲,洪濤澎湃。查堤岸,全行淹沒,但聞內外江聲如雷震,頓將人字堤第三道湃缺所筑之金剛墻沖塌數丈。幸所筑之新工魚嘴及人字堤,并以下各堰分水魚嘴,尚無損折。惟兩岸堤身,向系碎石堆砌,間有刷動,亦無大損。至灌縣城外護城底石,大半沖去。計自五月十九日起,至六月十六日止,水勢始漸平穩。
又稱:
我朝定有歲修,并于離堆之寶瓶口建立水則,以視水之漲落,預為堤防。其水則以一劃為一尺,自出水面一劃起,定至二十二劃為上。從來江水盛漲,聞未有逾十八九劃者。甲子年(指同治三年,即1864年)水大異常,亦只至十八劃有奇。而下游民田,已成澤國。省城城內,亦可行舟。幸消退迅速,未致大害。本年異常泛則,直將水則全行淹沒……月余以來,不惟下游省城及各屬民田毫無損壞,即灌縣城垣逼處江濱,亦完善如故,一無損折。

據水利同知宋兆熊考評后繪制的四川成都水利全圖(清光緒丙戌、1886年繪)。
光緒帝閱丁寶楨奏折后,對奏文中“完善如故,一無折損”心存疑慮,于八月十二日諭中說“從前盛漲,下游已成澤國。此次大水大于前,據稱沿江民田均無沖損,殊難憑信。至堤身既有缺動,能否搶護平穩不至大損;所筑新工有無損折,能否一律結實,恐有不實不盡之處”,并要求丁寶楨應嚴飭丁士彬,認真履勘,據實稟報,不準稍有粉飾。
是年九月初八,丁寶楨再次奏稱:
伏查都江堰水本年異常泛漲,據本地土民均稱,為數十年來所未有,當水事極大時,臣亦慮新工難資抵御,民田必致沖沒。亟于五月底飭丁士彬前往,督同水利同知及灌縣等縣,設法搶護。并飭各州縣查明民田有無沖沒,隨時稟報。乃自五月十九日起,至六月十六日止,水勢漸平。所有新筑分水各魚嘴、人字堤及兩岸堤身,均未損折。惟五月二十一日巳刻,內江離堆以前之水,漲高一丈七八尺有奇,氣色腥黑,屹如山立,不上不下。灌城居民驚心駭目、呼號不絕。但聞離堆腳下聲如牛吼,滿江洪濤澎湃,有同雷震。歷時許,至申正,濤頭忽轉向人字堤噴擊,聲如電掣,立將人字堤后第三道湃缺所筑護堤之金剛墻擊塌三丈余。水勢豁然,由此奔赴外江、分流中江,始就平順。查看人字堤毫無損折,惟兩岸堤身向用碎石堆砌,濁流經過,間斷均有沖刷,堤岸并無損傷。此外各工,均各完固,民田均一律幸獲保全。臣前奏實系確切情形,并不敢稍有掩飾。
奏章又稱,“(都江堰)近數十年來,久失修理”,“沙石壅塞,已過堤岸”,“一遇水漲,民田率多沖沒”,“此次大修,一面挑深江身,一面將挑出江身之大小碎石,即以培修堤岸”,“江身既無淤塞,水流自行暢利。故民田只受灌溉之益,而絕無沖沒之患也”,“現在秋收已畢,成屬實計八分有余,米價自七月中旬至今,較六月以前,減落十分之四”,“俟十月水勢大落后,所有兩岸堆砌碎石堤身間斷沖刷各處,及人字堤后沖刷之金剛墻三丈余,謹遵旨飭丁士彬親往補修齊整,并將所筑各工程分晰奏咨核銷”。


“竹籠”、“馬槎”是都江堰傳統工程技術,就地取材施工簡便,但竹籠易于腐朽,每年歲修工程浩大。丁寶楨為使都江堰歲修工程經久費省,在光緒三年都江堰大修時,改“籠石”為“砌石”。
都江堰大修工程,遭水毀一事,引起朝廷普遍關注,加之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對這次大修褒貶不一,各持一端。分歧的核心問題是都江堰大修工程遭水毀的情況和原因,是特大洪水造成的自然災害,還是決策失誤導致的責任事故。給事中吳鎮參奏丁寶楨誤聽道員丁士彬之言,將灌縣籠堤拆毀,有礙水利等情況。光緒帝欽命軍機大臣恩承、童華赴川調查。
光緒五年(1879年)正月,恩承、童華奏稱:
竅臣等到省后,逐日督飭隨帶司員,按照交抄各折,欽遵面奉諭旨,認真查辦……臣等調閱督道廳縣各全卷,并督同司員,于正月十四日前往都江堰,連日履勘。周歷江干、傳集承修監修之道廳州縣各員暨紳耆等,詳加咨訪。難免其中各存私見,回護前說。而萃以眾論,稽之志書,是非無難立刊。
奏章引《四川通志》中記載的李冰所遺的六字千古治水法則,即“深淘灘,低作堰”,歷數國朝二百余年治水之盡職者皆是沿用竹籠作堤之法,又稱元明兩朝采用鐵石治水卻最終震蕩湮沒,從而認為竹籠作堤之法由于它能“不與水敵,且能泄水之為便”而優于鐵石之法。然而,丁寶楨的這次大修所采取的方法卻是廢竹籠而興條石。在恩承、童華的奏折中是這樣記載的:
惟此次大修都江堰,卷載系將舊鋪籠堤透底揭去,改用石工,先將河身挖深數尺,加樁填石,貫鐵漫灰,并加寬加厚。堤身寬厚,河身必致逼窄。其所修新工石堤,又定為一丈八尺,亦屬過高,是以去歲水發,河窄則大溜雍川,堤高則盛漲難泄。且系石工壁立,逼水激沖,遂將新堤一百三十丈沖刷過半。所存石工無幾。現在堤外砂磧中,亂石縱橫,其沖刷情形,宛然在目。核與該督所奏,僅沖刷金剛墻三丈余情形,迥不相等。
恩承、童華將都江堰大修工程遭水毀一事歸納成三個原因:一是將堤防工程由竹籠裝石改為條石砌筑;二是“堤身寬厚,河身逼窄”;三是石堤過高“盛漲難泄”。
光緒帝御覽恩承、童華的奏折后,是年二月十二日諭:
(現已)查明都江堰堤工,原參(指吳鎮奏章)毀掘石梁,及淹沒田廬各節,尚無其事。惟該處舊用竹籠作堤,此次全行揭去,改用石工,并加寬厚,致河身逼窄,水勢激沖,將新堤一百三十丈,沖刷過半。與丁寶楨所奏僅沖刷金剛墻三丈余情形,迥不相符等語。丁寶楨辦理堤工要務,又值經費支絀之時,宜如何盡人心區畫,謹慎興辦?乃憑丁士彬之言,并不詳細考查,率更成法,發帑興工,以致被水沖刷。又不據實奏陳。迨經降旨詢問,仍以人字堤毫無損折等詞粉飾覆陳,實屬辦理乖方。丁寶楨著交部議處。前署成綿龍茂道丁士彬、前署灌縣知縣陸葆德,承修堤工,領款甚巨,現經查明做法,與原稟懸殊,難保無浮冒侵蝕情事。丁士彬、陸葆德均著先行交部議處。
同日,又諭:
恩承等奏,履勘都江堰堤工,相度形勢,惟有仍守成法,并將分水大魚嘴退修原處,再將外江淤沙淘平,內江深槽平墊,準以水則,定以水平,庶內六外四,分水可均等語。著丁寶楨按照該尚書等所陳各節,督同司道等悉心妥議具奏。一俟水涸農閑,即行辦理。
遵照光緒帝二月十二日諭,主管吏部事務的大學士寶鋆提出處理建議后,給予丁寶楨降三級調用的處分,給予丁士彬、陸葆德革職處分。
是年閏三月初九日,光緒帝再次諭軍機大臣等,查明丁寶楨大修都江堰“動用銀兩,何以前后數目懸殊,有無浮冒情弊,即著丁寶楨據實覆奏。一面稟遵前旨,將工程銀兩迅速造冊報銷”。
是月十七日,丁寶楨在《為查明修理都江堰工用款、造報核銷事》的奏章中詳細陳述了大修工程情況及經費開支情況,并附據“收領票據呈驗,稱此次大修‘全河工段綿長已至七十里’,尚有魚嘴、人字堤、橋梁等工程,確系工程浩大,從而開支較多,共耗銀十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兩六錢零六厘八毫,內有光緒四年分例發歲修銀四千九百二十余兩,一并在內”。核查所辦的各個工程,并無虛報用款數據,應準予核銷。其中,光緒四年“應請領歲修銀四千九百二十五兩,仍按常年成案辦理,無庸另行籌還”;人字堤工程“計應銷銀二萬二千三百四十五兩四錢一分三厘五毫四忽,本系實支實用,但既經盛漲沖刷,照例應賠,復查四川省歷辦堰工成案。凡修辦堤工,若水勢在寶瓶口水則十六畫內沖損者,應惟承辦之官吏、工頭罰賠;若在水則十六畫以上者,準免。此次堤工被沖,實系異常大水,沒過水則,照川省向辦成案,應準免賠。惟既被沖刷,究屬修工不堅。臣已將此款全行刪除,仍令丁士彬、陸葆德分賠,飭限兩年交清,不準開銷”;所余“十萬二千六百七十五兩一錢九分三厘二毫九絲六息”,由四川省自行籌捐,分五年歸還國庫,每年還銀二萬兩,還款來源一是“本省各屬自行酌情養廉”,二是“通省公捐之緝捕”,三是“賞需預籌經費”。

左:1917年-1919年,四川灌縣,都江堰水利工程。攝影/西德尼·甘博(Sidney Gamble)/FOTOE

右上:1917年-1919年,四川灌縣(今都江堰市),都江堰寶瓶口。攝影/西德尼·甘博(Sidney Gamble)/FOTOE

右下:1917年-1919年,四川灌縣,魚嘴分水堤。攝影/西德尼·甘博(Sidney Gamble)/FOTOE
是年四月初五,丁寶楨《為遵旨據實覆奏事》的奏折中,再次就大修都江堰的用款問題作了詳細說明。
是年六月二十一日,丁寶楨“為都江堰補修人字堤工,現經伏汛盛漲,一律堅固,并前修砌之兩岸堤埂及淘挖江身,通暢順流,民田毫無淹刷,據實具陳事”。奏稱:
茲節屆立秋,伏汛已過,所有本年都江堰水,自四月二十一日起至五月十五日止,均漲至十八畫六七寸,較之上年盛漲時淹沒水則之水,尚小九尺余寸,而比之前數年大水則已相等。查看新補堤工屹立水中,一無沖動。江水雖漲,毫無漫溢,民田均無損傷。其自五月十五日以后至六月十七日止,水勢均漲至十七畫五六七寸不等,皆緣江身淘挖深通,兩岸堤埂收束得務,是以盛漲時水流極順,不致潰決為害”。
奏折又稱:
此次補修堤工……系丁士彬等自行捐資修辦……丁士彬系于去歲十月早經交卸,例應歸現任成綿道崇綱經管,臣因人字堤有修補之工,是以將本年全河仍責成丁士彬經理……現在伏汛正慶安瀾,一侔霜降后,各堤完固,丁士彬亦可卸責。
是年七月十三日,丁寶楨為查明都江堰分水大魚嘴難以向后退回修建之事,對軍機大臣提出的“將分水魚嘴退修原處”的建議做出回覆。在丁寶楨看來,都江堰的分水大魚嘴原本是設在安瀾索橋下,后因河道遷改靡常,承修官員循流溯源,將其節次向前移置。丁寶楨又根據道光十年前任水利同知強望泰所記的“其時分水大魚嘴已在安瀾索橋之上”,推出移改之事應始于道光以前,而非近年。再者,推考其歷年向前移置的原因,是上游江源早分則下游的水勢便不再洶涌。如要將分水大魚嘴退修至原處,上游的急湍狂瀾會并力直入,不僅新工事無從下手,且人字堤將更加容易潰決。再統觀內外兩江形勢,春種之時,利在節流停蓄以均灌溉;夏汛之時,利在宣泄疏暢以保州縣田廬。宣泄要法便在于源流界劃分明,均水利而期通暢。因此,都江堰分水大魚嘴難以向后退修。
是年八月二十二日,光緒帝諭丁寶楨:
都江堰之大魚嘴,為四川十四屬分水緊要關鍵。據該署督查明實在情形,即著照前所請,毋庸另議退修。至淘去外江淤沙、平墊內江深槽各工,仍著丁寶楨督飭所屬悉心妥辦。倘有疏虞,必惟該督是問。


上:四川都江堰寶瓶口。攝影/閻建華/FOTOE
九月二十三日,丁寶楨再次奏稱:
現在霜降已過,據水利同知暨各屬稟報,堰工各項工程,普形堅屬,民田收成豐稔。惟查農田水利關系于民生者甚重,有不得不縷悉瀝陳者。
奏折中,丁寶楨敘述了光緒三年大修都江堰的緣由及成效。在都江堰大修之前,成都各州縣受其患已數十年。洪澇之時,成都平原便要久經淹沒,據當時的記載無法耕種的田地大約有二十余萬畝,尚未淹沒之地也時常被洪水沖毀。然而到了每年三、四、五、六等月的灌溉用水高峰期,成都十數州縣又時常出現用水不足的情況。極端缺水時,當地百姓便涌至成都綿道乃至四川總督署衙門前敲鑼請愿,索水情形哄亂不堪,“皆聚眾至千余人,哄堂塞署,任意叫囂。官吏出而勸導,輒加毆辱。即總督、道員、亦只忍受不敢出問”。見民生之疾苦,丁寶楨在奏折中寫道“若再仍前漠視,何堪自問”。大修之后的都江堰,各堰能層層消納洪峰,但有灌溉之利,絕無泛濫之患,成都各州縣也無災情出現;淹沒已久的二十余萬畝田地也已涸復八萬二千九百余畝,逐漸恢復播種之功用。“由此以觀,今日堰工,比較前數十年,利害懸殊,似有成效”。

下: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關于都江堰水利工程的碑刻,四川都江堰二王廟景區。汶川大地震后,此碑刻被鎮毀。攝影/劉筱林/FOTOE
是年十一月,丁寶楨再次奏稱:
光緒四年五月中旬,連日大雨。松潘、懋功廳等處,蛟水大發。于十七、十八、十九等日,江水陡漲至一丈八九尺(約6米),拱木巨石,隨流滾下。色黑氣腥,縱橫鼓蕩。聲如牛吼,驚心駭目……二十一日巳刻,忽聞江聲雷轟,驟由湃缺沖奔而出,勢如掣電,斜趨中外兩江,水即平退丈余。沿江各州縣,田畝廬舍,均毫無損傷,秋后仍獲豐收。本年夏汛較往年亦大,經該縣等隨時督飭搶獲,卒亦安流順軌,俾成屬十數州縣,無旱無澇。兩年以來,涸復田地至八萬數千余畝,稻谷豐登。
時至冬令,都江堰已進入歲修時節,丁寶楨于十二月二十日奏稱:
臣因都江堰距省不遠,因于十二月初二日,親行前往查看(歲修工程),該水利同知歲修外江之工,將次竣事,辦理尚為結實。當飭于十五日趕將內江之水放入外江,修理內江。定于明春二月中放水,分入內外兩江,以資農田播種之用……至所留人字堤者,長僅一百二十丈(約400米)。其堤身壁立水中,春時全資以得力,至夏秋間則不甚吃緊。蓋因三、四月內江水尚未漲發,內江每患水少,故以此堤攔截內江之水,使不致溢入外江。至五、六、七月,江水大漲,內江不能容納,則必須任基漫過堤頂,泄出外江,而后內江不致泛濫。故人字堤一段向來均用竹編成長籠,裝石堆砌,其間高低尺寸均有一定。光緒三年陸葆德等易籠石為砌石者,殆見此段堤身,屹立江中,以籠石堆砌,歷年一經漲發,竹即朽敗,不堪御水,冬令必須全行拆修。因與該處紳民等商議,改籠石為砌石,期于經久,可免年年拆修,稍節公費。嗣經次年江水大漲,砌石之法,不若籠石之宣泄合宜。即于是年冬月,自備經費,仍將所砌石堤,全行拆盡,照舊改造為籠石堆砌。既改為籠石堆砌,則此后仍需年年拆修,方可無誤。而內外江心,于光緒三年大修后,已經兩年盛漲,江水來源甚勇,狹沙而下,不無淤積處,亦應照前將河底逐段查看辦理,以免淤積愈甚,用資久遠。
丁寶楨的這一番話,既對人字堤的功能做出了準確的解讀,又對改籠石為砌石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還提出了歲修與淘淤的建議,表明了他對都江堰的高度責任心。
光緒五年(1879年),恒訓曾奏稱“丁寶楨所奏都江堰堤工修筑堅固,恐有不實,請飭密查”。光緒帝諭“按照所奏各節秉公確查,據實具奏”。恒訓于臘月初旬往勘,光緒六年(1880年)初再次上奏,稱丁寶楨對都江堰大修工程遭水毀一事奏報不實,認為丁寶楨將內江挖深至一丈七八尺,水勢全注內江,連年堰工沖塌,實由分水不勻所致。灌縣等處,并無涸出農田八萬余畝之多。二月十二日,光緒帝“著丁寶楨按照恒訓覆奏各節,據實明白回奏,如敢意存掩飾,貽誤地方,恐該署督不能當此重咎也”。
是年四月十六日丁寶楨上奏光緒帝,對恒訓參奏的各條,據實覆奏,予以反駁。奏折稱“今堰工修理已經兩年,堤無沖缺,田無被淹,年豐谷賤,迥異從前,田家者流,毫無異議”。對改籠石為砌石導致人字堤被洪水沖毀一事稱“夫臣措置未當,怨尤交集,蒙圣主逾格矜全,不加遣逐,咎已寬諸既往,過思補于將來,亦何敢用其鋪張,更何忍肆其欺罔”。
半月后,是年五月初一,光緒帝諭:
堤堰保衛民田,大利大害,關系甚重。該署督惟當實力實心,認真經理,以期經久可行。固不可憂讒畏饑,稍易初念;亦不可剛愎偏徇,自護已非。朝廷實事求是,丁寶楨將來功罪,總以有無成效為斷,不在此時之剖辯也,懔之慎之。
短短數語,言簡意賅,情真意切,語重心長。既是對丁寶楨治水成效的肯定,又是對丁寶楨治蜀修身的勉勵。
隨后兩年,都江堰安瀾。光緒七年(1881年)十月初二,光緒帝發大藏香十支,四川總督丁寶楨祗領,虔詣江神廟祀謝。
光緒帝為這場持續兩年的爭論打上句號,丁寶楨的心情也坦然了,他登上二王廟,遙望滾滾東去的江水,寫下《二王廟感懷》的詩篇:“龍門鑿后大河通,告錫元圭報德崇。別導江流分內外,全將地力遍西東。蜀人廟祀由來久,秦代山川尚此同。善創何人能善述,興懷救弊恨無窮。”“興懷救弊恨無窮”,既有“易籠為石”功敗垂成的遺憾,又有改革濟世征途艱險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