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波拉在談到《教父》時說道:“如果有人認為這部影片宣揚了暴力, 那絕非出自我的本意。事實上,影片里只有極少的真正暴力場面, 而且非常短暫。”[1]而《教父》的家庭化處理又淡化了那部分“極少的暴力”。柯里昂家族的犯罪活動是合情合理的,他們是被逼無奈的,他們完全是出于保護家庭的需要。柯里昂家族謀殺的都是那些罪有應得的人,沒有一個無辜的人被殺,這是柯里昂家族的法律。而且所有的謀殺都不是由柯里昂家族挑起的,在三部影片里,柯里昂家族完全是處于自衛和反擊的位置。邁克清洗五大家族,因為他們支持毒品、謀害父親、殺死長兄,邁克如果不采取暴力手段,就是坐以待斃,他的家人也會因為他的不行動而受難。第二部的故事是由羅斯謀殺邁克引起的,第三部是敵人破壞邁克的收購計劃還殺死了他的好朋友湯姆馬西諾,總之,每次邁克的犯罪活動都是有借口的,都是復仇。老教父維托對窮人是和善的,他愿意幫生活拮據的寡婦出面向房東求情、替她付房租,但他毫不遲疑地殺了向自己和自己朋友收取保護費的惡霸。與柯里昂家庭對立的敵人是些欺壓窮苦人的惡棍,是些賣毒品給孩子的混蛋,是些窮兇極惡地殺死無辜者的匪徒,他們為了達到目的殺死邁克無辜的妻子、朋友、女兒。因此,盡管邁克也是施暴者,但是他獲得了觀眾的同情和認可。“影片用‘復仇’這一人類自古以來的社會心理遮蔽了暴力的非合法性與可能帶來的犧牲和沉痛的社會問題,渲染的是復仇所帶來的快感。”[2]后來的很多黑幫影片也將家庭因素融入犯罪活動,這大大起到了減弱主角反派面目的作用,使他們獲得觀眾的同情,他們不是一批眼里只有錢財的冷酷匪徒,他們有普通人的情感。相反,那些以合法性身份出現的警察等等倒是一些貪財、違法的人渣。例如《賭城風云》和《美國黑幫》明顯是按照《教父》的模式塑造人物形象的,盡管它們不是以家庭為影片主題。作為黑幫電影史上另一部巨著的《美國往事》雖然沒有明顯地采用家庭的敘事策略,但是“面條”和他的幾個兄弟們之間的感情也構成了一個隱性的家庭意義場,我們可以把他們之間的情義看作是一個家庭里的四個兄弟之間的感情。黑幫電影中揉入家庭因子不只限于美國影片,香港導演吳宇森的《英雄本色》也側重講述了黑幫人物對弟弟和朋友的情誼。
柯里昂家族的犯罪合理性不只是體現在人物形象和柯里昂家族被動的犯罪位置上。犯罪的合理化還通過家庭聚會等溫情場面占據影片較多比例來轉移觀眾對犯罪活動的關注。可以說,《教父》系列影片是在講述家庭故事時穿插了少量的調節影片節奏的暴力犯罪情節。《教父》三部曲里大量的場景是家庭成員之間聚會和處理事務的生活化情境,而直接的、血腥的殺人犯罪活動并沒有占據大部分的比例,所以觀眾看完影片后留下的是家人之間團結、關愛的印象,對那些表現得不是很兇殘的殺人場面的記憶不是很深刻。《教父》系列影片是表現有關柯里昂家庭事務的影片,這才是影片重點所在。總之,家庭因素的融入使得這三部電影有別于一般的黑幫影片,它很好地起到了弱化犯罪非法性的作用。兩代柯里昂教父也因為作為家庭的和黑幫分子的雙重身份而魅力無限,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同情,盡管這些并非導演科波拉的本意。
《教父》三部曲的敘事和人物塑造采取家庭化策略和導演的個人性格有著巨大的關系。科波拉是一名意大利裔美國人,他具有一般意大利人熱愛家庭的品質。“作為意大利人,我深受地中海文化的熏陶,所以我非常愛我的家人。我們也曾有過不愉快,就像其他家庭那樣,但是我的心一直屬于我的家人。以前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現在是我的妻子和孩子。”[3]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在邁克·柯里昂身上看到的是導演科波拉的影子。同時這也具有深刻的社會根源,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一段時間里意大利裔移民在美國社會里受歧視和壓迫,于是黑手黨成為了團結和保護這些意大利人的一個組織、一個大家庭。在他們眼里主流社會的法律不能保護他們,黑手黨犯罪的方式就是保護自己的合法手段。我們看到《教父》里的柯里昂家族不是罪惡的,老教父為受迫害的窮人出面求情、付房租,報復欺負意大利人子女而沒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人,邁克也致力于保護家庭,柯里昂家族是正義的一方。在其它一些黑幫影片里,意大利裔人的圈子就是一個大家庭,非意大利裔的幫派分子是不能進入這個“家族”核心層的,這一點在斯科塞斯的《好家伙》里就有表現。后來斯科塞斯拍攝的《紐約黑幫》講述愛爾蘭移民初到美國受到的歧視與壓迫,和《教父》一樣,這部電影也不僅僅是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它們都反映了一個時期內的社會歷史文化。《教父》是黑幫電影歷程中具有開拓性意義的作品。
一言以蔽之,《教父》系列影片首先是家庭故事影片,其次才是黑幫犯罪片。
注釋
[1][美]羅·約翰遜:《科波拉和他的<教父>》,陳梅譯,《世界電影》,1980,02.
[2]陳旭光 蘇濤等 著:《美國電影經典》,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75頁。
[3]張小莫:《人人都想我拍黑幫電影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訪談》,《世界電影之窗》,2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