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蕾(西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甘肅蘭州 730070)
對于何多苓的作品,我們很容易從畫面中去識別它。初次在接觸到何多苓作品的時候,要回溯到孩童時代。依稀記得有那么一兩幅,但遠不如羅中立的《父親》那么強烈,或許勤勞樸實的老父親,更能拉近人的距離吧!畢竟何多苓的作品,對于年少不知愁的孩子來說,是難能體會的……到后來面臨升學的壓力,以及少男少女淡淡的情愫,我們時常會感到莫名的傷感。于是,我們又重新走近了何多苓的作品。在那個意氣風發卻頗有些叛逆的年代,我們習慣用多愁善感,浪漫詩意充斥自己?!昂巍钡淖髌?,正好符合我們當時的“審美價值”取向?,F在想想,那時的有感而發,似有無病呻吟之嫌,那時的我們大抵只是膚淺的去認識畫面所帶給我們的感官愉悅。現在,讀“何”的作品,于感性中,更多了幾分理性的因素。因為看何的作品要融入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中去。

(如圖一)何多苓,《春風已經蘇醒》 1982 年作 布面油畫,95×129cm 中國美術館藏
何多苓1948年5月出生于四川成都,他是中國當代抒情現實主義油畫畫家的代表。他曾經和羅中立是同班同學。若說羅中立早期的作品更注重寫實,那么何的作品則更傾向于對自由主義精神的追崇。他的《春風已經蘇醒》(如圖一)曾被評為新中國美術6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該作品是根據一句詩“春風已經蘇醒”命名的。從最初的草圖來看,何多苓原來是想畫知青的題材,幾個知青坐在草地上,看不出明確的含義,后來作者選擇了以農村小女孩為畫面主人翁。一個小女孩,腰間系著藍色印花布圍裙,靜靜地坐在枯黃的草地上。她手指放在唇邊,眼睛斜視前方,若有所思。畫面的右下角的一只小狗仿佛也明白了小主人的心思,默默仰望蒼穹。而畫面的背后,一頭黑色的老水牛則微微探出身體,老水牛肅穆莊嚴,宛若一位飽經風霜的長者。按理說小女孩正處豆蔻年華,理應是快樂活潑的,而作者刻畫出的人物形象卻截然相反。整個畫面采取三角式構圖,將時令定位在草木蕭瑟的秋冬季節,于朦朦朧朧里透露出冬的枯槁與寒冷,但作者卻取名為“春風已經蘇醒”,大概正如法國詩人雪萊所說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么?無論如何,該作品以一種傷感的意象和抒情意味開啟了中國鄉土寫實主義繪畫的另一個途徑——對人和人的生命價值意義的探討。
多年以后,在“士者如斯——何多苓展”美術展上,我們又重新見到《春風已經蘇醒》這幅油畫。在展覽中,我們可以看到,何多苓早期的作品受美國20 世紀最偉大的懷鄉寫實主義繪畫大師懷斯的作品影響頗深。何多玲后期的作品明顯有從早期淳樸青澀,傷感迷茫的氣氛里走出來。《春風已經蘇醒》、《青春》(如圖二)這兩張他的早期經典作品出現在開頭,帶給人一種此處與彼處之間的張力。在80年代的此處,彼處可以是傷痛的昨天,也可以是迷茫的明天。對比一下,可以看到這些年來,何多苓的畫面發生了什么變化。模式沒變,調子變了。從困惑的真實,到淡定的虛幻。舊作中,人和背景色調一樣,但是圖底分開得清楚。新作里,人和背景混合在一起,若即若離。在此次展覽中,五十余幅作品依時間序列,較好地展示了年逾六十的畫家近三十年的繪畫實踐,同時也呈現了大量首次面世的新作如“兔子”系列。

(如圖二)1984年 《青春》 150x187cm 布面油畫
新作的突破之處,如《兔子》系列(如圖三、四),畫面里沒有大的色塊,藍色、紫色的細密線條在畫里搖曳。整個畫面仿佛籠著一層淡紫色的薄霧,雜亂的山草之間,一個長著兔子耳朵的裸體女郎在紫色的,煙霧飄渺的叢林里旁若無人地奔跑、跳躍。越亮的地方顏色越薄,中國畫的留白意味在此凸顯出來,而流動感,則在色彩稀薄的相互滲透中,籍著變換的筆觸飄逸。看似寧靜的色調里,線條的不確定性營造著確鑿的不安和警覺。從前的靜謐的憂傷,多了外化的不安,充滿了當代詩歌的晦澀。一種如夢如幻的“偽自然”如同波蘭當代詩人米沃什筆下的“第二自然”。美國詩人羅賓生.杰弗斯所寫“文明象屠殺兔子一樣屠殺了美”是畫家“兔子”系列的最好注解。

(如圖三)何多苓,《兔子下山》 2010-2011 年作 布面油畫,200×150cm

(如圖四)兔子森林 200cm
值得回味的是,展覽中的不少作品遠看和近看效果是不同的,比如《夜奔》,一個紅衣少女奔跑在綠林里,酣暢淋漓的線條于飄逸里散發著青春的氣息。紅綠交輝相映,大膽的色塊沖擊,非常搶眼。近看帶著些許迷茫與不安,仿佛停滯不前;而遠看,奔跑著的少女撲朔迷離般漸漸離開人的視線,與這黑夜的密林融為一體。也許虛無縹緲,模棱兩可,就是畫家想要傳達給我們的信息——這個時代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讓人困惑,有太多的不安全感讓人想逃離卻又無處可逃。

(如圖五)重返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布面油畫08年80×100cm

(如圖六)安德魯·懷斯最為著名的作品《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創作于1948年
還有一幅《兔子的誕生》,取材于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表現了女神維納斯從愛琴海中浮水而出,風神、花神迎送于左右的情景。但在作品《兔子的誕生》中,畫家把維納斯左右兩邊的人全部去掉,水是污濁的水,女孩的神情驚恐,身體蜷曲,處于一種高度緊張和害怕的情緒中,這與原作里的維納斯羞怯和幽怨的的古典美,形成鮮明的對比。從這可以看出何多苓對于傳統與現代關系的一種思考,反應了何多苓矛盾的世界觀。
新作除了《兔子》系列這一類具有寓意性質的作品外,還有像《重返克里斯汀娜的世界》(如圖五)這樣的向回憶致敬的作品。畫面遠處虛掉的部分是懷斯1948 年的經典代表作《克里斯汀娜的世界》(如圖六),是懷斯最有震撼力的作品之一。作品描繪的是患小兒麻痹癥的克里斯汀娜拖著身子,在廣袤空曠的玉米田中艱難爬行,畫面里田地占去了全畫的五分之四,遠處的木板房和近景的荒草地,都是如此清晰地映入眼簾。整個畫面呈現出一種孤寂荒涼的氣氛,因為是背對著觀眾的,我們只能看見克里斯斯汀娜的背影,因而無法捕捉到她的面部表情。而在不遠處有一線天和木板房,或許那里就是殘疾女孩心中的希冀,那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而那些在普通人眼里簡直是太平凡不過了。到如今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我們終于可以看到她的側臉,回望已走過的路,多少辛酸與淚水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夠知道。
縱觀當今世界,物質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著,作為藝術歷史的無盡源泉的這個自然生態是改變了,但在整個藝術生命的河流里,我們回望何多苓的藝術之路,不正像克里斯汀娜曾經走過的路一樣,何多苓依舊是逝者如斯,逝者如是。
1.呂澎,《藝術的歷史與問題》,四川美術出版社,2006年.
2.王鶴《中國油畫十家—何多苓》,世界知識出版社,2004年.
3.何多苓《何多苓油畫藝術》,天津楊柳青畫社,2006年.
4.鄒躍進《新中國美術史》(1949—2000)[M]湖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