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進光,劉 紅
(江西財經大學,江西 南昌 330032)
2012年6月,某仲裁委員會仲裁受理了一起擔保合同糾紛案件。主要案情如下:申請人嚴某與某擔保公司(以下簡稱擔保公司)簽訂借款協議,約定擔保公司向申請人借款人民幣20萬元,利息按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4倍計算,陶某(擔保公司法定代表人)和被申請人陳某共同為該借款承擔連帶保證責任。借款到期后,經申請人多次催討,借款人仍未清償。后擔保公司法定代表人陶某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公安機關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擔保公司停止營業。嚴某依據仲裁協議條款申請仲裁,仲裁庭組成前,嚴某向仲裁委員會撤回了對擔保公司和陶某的仲裁請求,但繼續保留對被申請人的仲裁請求。申請人嚴某要求被申請人陳某依法承擔保證責任,歸還借款合同中所借款項及利息。
仲裁庭開庭審理前,被申請人陳某提出書面請求要求仲裁庭中止案件審理,其理由是:陶某已經被公安局以涉嫌非法集資、詐騙拘留并已經被批準逮捕,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36條之有關規定,本案應在法院對陶某的犯罪行為判決后再進行審理。申請人認為本案不存在中止的情形,其理由是:⑴擔保公司及陶某并不是本案的當事人,陶某是否因涉嫌犯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與本案的審理無關。本案審理的是因合法的民間借貸引起的擔保合同糾紛,借款人為擔保公司,陶某及被申請人均只是作為該筆債務的連帶保證人,因而陶某個人是否涉嫌刑事犯罪不影響本案借款合同及擔保合同效力的認定。⑵即使本案審理的借款合同的另一保證人陶某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與本案的借款合同有一定的牽連關系,然而刑事犯罪涉及的非法集資行為與借款合同、擔保合同糾紛,確屬完全不同的法律關系。對合同效力進行判斷和認定屬于民商事審判的范疇,判斷和認定的標準也應當是民事法律規范,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則屬于刑事審判的范疇。公安機關立案偵查、檢察機關起訴及法院判決構成刑事犯罪,并不必然影響審判機關依據民事訴訟法審理本案當事人之間的民事合同糾紛。當案件出現民刑交叉的情形時,審判機關的受理、審理案件可以“民刑分離”、“民刑并行”,“先刑后民”并非法定原則。[1]
該案涉及到民間借貸融資中民刑交叉的適用選擇問題。被申請人在庭前要求中止審理,即是以司法實踐中所謂的“先刑后民”原則為依據。然該仲裁案是否應當適用“先刑后民”值得斟酌。進而言之,由合法的民間借貸引發的民間借貸民刑交叉案件,在訴訟或仲裁中總是會存在民事程序與刑事程序適用的先后沖突,是否應當一律按照“先刑后民”原則處理?在民間借貸融資領域,嚴格金融刑法的適用范圍,讓當事人有更多選擇適用民事程序的機會,賦予民間借貸中貸款人的訴訟選擇權,是否能夠有效緩和我國金融刑罰過重的形勢,這正是本文研究的目的。本文中,筆者將民間自然人借款合同中的出借人以貸款人稱之,以便更好地認識民間借貸活動的融資屬性。
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往往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等經濟犯罪案件交織在一起,催生了大量的破壞社會市場經濟秩序,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給民間金融帶來很多不穩定因素。據統計,2005年1月至2010年6月,我國非法集資類案件超過1萬件,涉案金額1000多億元,每年約為2000起、集資額達200億元。[2]以下圖表是江西省檢察系統在2008年1月至2012年10月期間金融犯罪類案件受案的部分情況。
在近年來的司法實踐中,合法的民間借貸行為轉化為經濟犯罪行為,出現較多的為兩種類型:一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二是集資詐騙。
⒈關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我國《刑法》第176條規定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是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行為應從兩方面把握:一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即未經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或者借用合法經營的形式吸收資金。只要是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律、法規向社會公眾吸收存款的行為,都屬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二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即向社會公眾即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3](p204-205)
通常所講的民間借貸融資,是指行為人不具有吸收存款的主體資格而吸收公眾存款。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犯罪主觀方面是故意,即民間借貸融資人主觀上具有向不特定人募集資金的故意,且達到擾亂金融秩序的客觀結果。比照民間借款合同的一些要件,民間借款合同多是根據契約自由原則及意思自治原則而產生的善意民事行為,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中對“故意”的認定。即使是在司法中認定為構成犯罪,因借款合同而生成的私權亦未得到充分認可,即債權在刑事司法審判中并未受到足夠的尊重。如未給予貸款人一定的私權救濟選擇權,在刑事附帶民事中未能夠周全考慮貸款人的私權要求 (借款利息要求)等。
⒉關于集資詐騙罪。我國《刑法》第192條規定的集資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數額較大的行為。所謂“詐騙方法”,是指行為人采取虛構集資用途,以虛假的證明文件和高回報率為誘餌,騙取集資款的手段。“非法集資”是指法人、其他組織和個人,未經有關機關批準,向社會公眾募集資金的行為。集資詐騙行為,是由詐騙他人財物與非法集資的行為復合而成。[4](p279)所以對集資詐騙罪而言,僅具備詐騙方法或非法集資其一,并不構成集資詐騙罪。集資詐騙罪要求主觀方面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存在一種主觀惡意或預謀。但是,由于非法占有目的是一種主觀心理活動,除非行為人主動交代其非法集資的目的就是將他人資金據為己有,或者直接有證據證明行為人集資時就已經產生了非法占有的目的,否則,就需要通過行為人如何使用、處置集資款的考察,推定行為人集資時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而這一推定的適用必須嚴格和謹慎。[5](p213)
集資詐騙與民間借貸的性質相比較,存在一個較為明顯的差別,即民間借貸合同從它的訂立到履行,均是處于一個善意且合法范疇,而不應該是借民間借貸行為而實施的詐騙。毋庸置疑,如果認定為集資詐騙,就應該適用刑法規范。但對于集資詐騙,必須經過刑事立案調查以后才能認定,受害人也即貸款人的損害在進入刑事程序后方能得到彌補。刑事審查、判決程序相對于民事程序更復雜、耗時更久,貸款人將在一個較長的期限內無法得到任何救濟。基于民間借貸的合同性質,是否可以讓貸款人在刑事訴訟程序前對民事訴訟制度作出選擇,以體現私權尊重,殊值考量。
⒈金融領域民刑交叉案件“刑事優先”的缺陷。民間借貸違法犯罪案件多是民刑交叉,司法實踐中多以刑事附帶民事的方式解決此類案件,也即是 “刑事優先”。對于這種刑事附帶民事的司法制度,一種觀點認為,刑事優先是因為公權優先;另一種觀點認為,既然附帶民事訴訟,應是以刑事訴訟、民事訴訟各自獨立成就為前提,就是承認兩者所涉及的利益均等地為法律所保護,刑事優先完全是技術上的要求。[6]基于同一民間借貸而引起的違法犯罪行為,產生了民事爭議責任與刑事責任競合,由刑事案件的審判組織一并審理,往往容易忽視當事人的意思自由及處分權,對民事爭議中的私權完全不重視,導致附帶民事訴訟的審理“過場化”。“先刑后民”在我國司法實踐中最為廣泛適用,但也產生了不少的問題和矛盾。僅就民間借貸融資行為而產生的民刑交叉案件而言,關于民事責任和刑事責任的交叉沖突即十分明顯。首先,刑事訴訟程序過于強勢,導致民事訴訟規則被虛置。盡管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立法規則總是基于良好的意愿,但在司法實踐中,民事訴訟規則在證據主體、證據收集等方面都體現出民事訴訟程序的依附性。我國目前的刑事公訴“幾乎是在有罪必捕的慣性軌道上進行”,[7](p1221)因此,被捕方當事人的民事調查權會因為人身自由的限制而落空。最后將使得刑事調查與民事調查處于不平衡的一種狀態。其次,刑事判決既判力對民事訴訟干預過強。刑事裁判的結果分為有罪判決和無罪判決兩類。當法院作出有罪判決時,一般會以刑事判決為依據認定民事裁判結果,且不論這種情形是否完全合理,但至少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人可以得到相對的民事賠償。倘若法院作出的是無罪判決,那么附帶民事訴訟的法官受刑事判決的影響,一般會認定與刑事判決認定的事實相同的民事裁判。不論當事人是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還是在刑事訴訟后單獨提起的民事訴訟,法官都會被刑事判決認定事實所左右。
民事訴訟的證據證明標準達到“具有明顯優勢”即可,而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中,因刑事程序的強力干擾,導致無法發揮獨立民事訴訟的功能。這對于金融領域民刑交叉案件中的雙方當事人都將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于借款人而言,即是跳過了金融私法的緩沖而直接挺近刑法犯罪懲罰階段;于貸款人而言,即是因刑事程序而拖延了其私有財產權的維護效果。尤其是在民間借貸融資民刑交叉案件中,民間借貸融資關系完全可以通過民事訴訟規則進行,且會產生相比刑訴規則更積極的經濟和社會效果。即便認可金融犯罪中民刑交叉處理方法的效率,筆者仍然對在民間借貸融資行為中產生的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競合時一概適用 “先刑后民”的處理原則產生質疑。
⒉“民商先行”是民間借貸融資領域立法的必然趨勢。
⑴私有財產權優先的學理基礎。民間借貸融資體現出的更多私法屬性,不能忽略其中的私權保護和私權尊重。倘若將民間借貸融資違反犯罪的轉化視為是對社會金融秩序的一種保障和維護,也可歸入憲法中的社會保障權范圍內。近代世界各國對私有財產權和社會保障權的優先順位總是有不同的觀點。筆者認為,不論是私有財產優先的價值定位,還是社會保障優先的價值定位,均是根據一國不同的社會現實及國情決定的。譬如當我國處于計劃經濟時代,強調公有制經濟,社會保障必然處于優先地位。社會保障權優先是社會主義憲法的最基本特征,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不能否認社會保障的優先價值。而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對私權價值的重新認識和尊重不斷被強化。目前,我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結構的優化轉型階段,政府鼓勵民眾利用剩余資金進行投資,民間借貸融資活動也就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蓬勃興起。確定私有財產權優先,是促進經濟發展、平衡社會權利紛爭的重要步驟。私有財產權的保護,是對財產的獲取、占有和享有的一種法律上的平等,也即是一種機遇平等。[8](p205)民間借貸融資就是讓民眾充分利用法律上的機遇平等,并進一步刺激我國經濟的發展。在用刑法規范民間借貸融資活動的同時,給予民間借貸融資活動一定的私權自由,并讓這種私權自由一定程度上體現在司法制度中,也許能夠產生私法平等及公法效率的雙重效果。
在民間借貸融資違法行為中強調私權保護,并不是要求完全摒棄刑事訴訟的公力救濟,而是要求將私權保護與公權救濟相結合,民事借貸融資行為中的貸款人可以在刑事訴訟之前選擇是否先適用民事訴訟。換言之,是把在刑事訴訟之前的當事人選擇權認定為私權保護的一種體現。
⑵域外模式經驗及對我國的啟示。在英美法系國家,主要采用的是將民事訴訟與刑事訴訟完全分離的平行訴訟模式,遇到民刑交叉問題,民事問題交由民事訴訟解決,由犯罪引起的民事賠償在民事訴訟程序中作出處理。大陸法系國家在民刑交叉案件中的訴訟處理模式主要是附帶訴訟模式,即解決由犯罪行為引起的民事損害賠償的問題上,賦予被害人以選擇權,既可以選擇刑事附帶民事,也可以提起單獨的民事訴訟方式進行。通過對兩大法系國家立法模式的了解,民刑交叉案件中的民事程序應當處于一個與刑事程序相當的位置,且也存在賦予相關權利人以是否選擇提起單獨民事訴訟的權利。所以,“民商法先行”從來就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在法學學術成果中有據可循的。[9]
針對金融領域違法案件,不論是英美法系還是大陸法系國家均采取的是盡量少用或不用刑事責任來規范金融違法行為。英美等國都擁有相對完備的金融刑法,在金融案件司法中更為常用的法律手段是借助其金融領域內的行政處罰和民事賠償達到恢復金融秩序、維護被害人權益的目的。如英國,操縱市場罪一般只會引起其法律上所謂的“民事違法罪責”,受到“民事違法罰金”的處罰而非刑事責任。英國金融監督管理局可以對是否罰金以及罰金數額作出直接的決定,也可以通過該局向法院要求作出決定,并下達補償令。這種民事罪責本質上是行業的內部處罰。德國則因其存在完善的金融違法行為民事賠償和行政處罰制度,在處理操縱證券、期貨價格和內幕交易等案件時具有更多的責任方式選擇,尤其是對于法人的金融違法行為,是徹底的行政處罰與民事賠償,而沒有刑事責任。各國的不同立法實踐表明,減少金融領域的刑法責任,強化金融領域的民事責任是當下金融發展形勢所趨。
英國法律史學家梅因說過:“一個國家文化的高低,看它的民法和刑法的比例就能知道。大凡半開化的國家,民法少而刑法多,進化的國家,民法多而刑法少。”[10]由于我國針對金融領域違法一貫適用刑法責任,使得金融民商的實體法律不斷被忽視,導致我國金融違法案件不同于國際立法趨勢的重刑傾向。金融法律未來的發展趨勢應當是服務觀念越來越強,越來越以金融活動目標的達成為指向。在金融領域民刑交叉案件中的“民商先行”,不僅是加強對金融民商實體法的運用,更是緩和我國金融刑法重刑主義。如果動輒以刑罰之力干涉正在形成中的金融關系,既違背了法律體系內部的邏輯規則,也沒有尊重金融市場的特殊規律。[11](p92)民間自然人借貸融資作為一種典型的民事活動,在出現法律糾紛時,更應該以民事程序解決為主,而刑事程序只是在特別具有社會影響的個案中適用。因此,在民間自然人借貸融資民刑交叉案件中,賦予相關權利人選擇附帶民事訴訟或者提起單獨民事訴訟的權利,在理論上和實踐中都更具說服力和操作性。
基于以上對民間借貸融資違法行為的民刑交叉案件的“先刑后民”原則的不認同,并且考慮到私有財產權的優先價值定位,結合我國民間金融發展的需求,筆者認為,賦予貸款人一定的訴訟程序選擇權是必要的。
目前,中小企業的民間借貸融資活動雖然有一定的行業化發展趨向,但仍有不少處于 “熟人社會”的范圍內,所以,由親戚、朋友等相識人之間進行的借貸行為本身就具有合法性。只是隨著這種熟人之間的借貸范圍越來越廣、借貸資金越來越多時,容易擾亂社會金融秩序,甚至產生一些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違法犯罪行為。然而,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的轉化認定本身就在刑法學術理論中存在諸多不同觀點,在實踐中的犯罪轉化認定上也不好判斷。[12]
貸款人的訴訟選擇,只是為了給民間借貸融資的民事糾紛提供一個適用完整民事訴訟制度的機會,并不對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的刑事審判構成排除。我國《刑事訴訟法》第83條規定,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發現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這是國家偵查、起訴機關依職權對犯罪行使追訴權的法定依據。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民間借貸融資的違法犯罪是由公安機關對其進行立案。筆者認為,在公安機關立案之初,應征求貸款人的意見,由其選擇是否進入刑事訴訟程序將民事糾紛和刑事糾紛一并解決,或者貸款人可以要求先進入民事訴訟程序解決民事糾紛,也即是行使訴訟選擇權。
訴訟選擇權的創設,是秉著私權保護的理念,同時增加現履行或和解的機會。往往一個刑事訴訟從立案、偵查、起訴到審判和裁決,是需要較長時間的,而民間借貸融資的周期并不會很長,如此長時間的訴訟耗費的是民間資本的經濟利益。選擇民事訴訟,可以針對雙方的民事法律關系較快地得出裁判,并可以積極達成民事和解或者是現實的履行給付,這些舉措都有利于社會經濟的穩定和發展。誠然,民間借貸中的貸款人選擇民事訴訟優先,并不代表不能再追究民間借貸融資中借貸人的刑事責任。當然是否要將之前民事訴訟中的和解或履行情況考慮到刑事量刑裁判中,我們的建議是肯定的,并且認為這符合我國現今的司法實踐要求。
在民間借貸融資民刑交叉案件中貸款人的訴訟選擇權,也可以稱之為“先民后刑”的訴訟方式。沒有哪一種制度是完美的,我們只能在特定條件下尋求最佳的制度設計,使積極效果最大化。同樣,“先民后刑”的訴訟方式既存在沖突,也有它的可取性。面對民間借貸行為產生的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我們期望能在“先民后刑”的訴訟方式下得到最有效的解決,讓民間借貸融資活動不至于損害公共利益,也使當事人的私權利得到尊重,并最終實現民間借貸融資在我國的基本國情和現有的經濟環境下起到活絡民間金融的作用。
⒈“先民后刑”的沖突表現。不論是“先刑后民”還是“先民后刑”,并非絕對要求某一程序先行而另一程序后行,而是由案件的復雜程度和不同訴訟程序的證明標準決定哪一類責任會被先確定下來。[13](p1224)所以并不是說哪種方式更完美,只能是哪種方式更適合。對于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中的“先民后刑”訴訟方式,其產生的沖突幾乎是所有民刑交叉案件中運用 “先民后刑”原則所共有的。沖突之一,由于權責明確的民事糾紛的先確認,雖然確定了加害方當事人的民事責任并予以了執行,但在隨后的刑事審判中極可能出現加害人刑事責任否認的情形。沖突之二在于加害人在民事訴訟程序中的積極配合、積極和解或履行,在之后的刑事量刑裁判中將會得到一定的寬緩處理。這種寬緩處理給受害人或者普通民眾前后不一的感受,或令人難以接受。
在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中適用 “先民后刑”原則,相對較為突出的矛盾在于第一項沖突。然而,對于沖突一在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行為中的體現,隨著民間金融刑法的輕緩化,根據案件的復雜程度及社會的影響深度不同,只要是民事關系明確,沒有社會惡劣影響,司法實踐中應該是逐漸可以容忍的。畢竟法律具有滯后性,它無法預見任何形式的社會關系的沖突。民間借貸融資實踐即是一種可以先于法律規定的情形,隨著金融自由和金融服務法制的更加完善,更多的民事調解和刑事和解的法律意義將會被大眾理解,對于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的寬緩處理也就有法可依了。
⒉“先民后刑”本身的協調性質。民商法先行本身以一種相對緩和的狀態去處理民刑交叉案件的矛盾。民事裁判無論是實體法律還是在程序運作中,均是以一種平易近人的姿態進入到大眾的視野,民事程序前置是給人們一個接受刑事法律裁判的過渡。“先民后刑”原則不同于“先刑后民”原則中刑事判決既判力的強勢。采用“先刑后民”原則,人們通常會因為刑事判決比民事判決要求更高的證明標準,而直接用刑事判決決定民事判決。但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先民后刑”訴訟模式中。由于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較刑事訴訟而言較低,因此得出民事判決的證據強度并不足以支撐相同結論的刑事訴訟,因而也就不會產生民事判決對刑事判決具有當然的既判效力。民事訴訟判決的證據認定基礎為“優勢證據”,而刑事訴訟審判的證據要求“排除合理懷疑”,民事證據的認定無法概括刑事證據的要求。民事判決沒辦法作為刑事判決的先決條件,但它以一種循序漸進的方式進入到刑事審判中,并且在這個漸進的過程中可以不斷得到正確的認證。所以在民間借貸融資民刑交叉案件處理中,民事裁判的效力并不給刑事裁判造成本質上的干擾,卻給刑事審判公信力以恰當的推動。給予貸款人一個訴訟程序選擇權,同時也是給予借貸人一個寬緩期限,讓其在民事程序中對貸款人進行補償。在我國金融業不斷提高國際競爭力的今天,我們應當秉持刑法具有的內斂品格,實現從金融違法行為的“刑法依賴”到“非刑法依賴”的轉變。[14]
民間借貸融資為契約自由的產物。不論是否可以把對民事訴訟程序的選擇視為當事人之間再行訂立的契約,民間借貸融資的民事責任先確定乃為私權神圣的一種體現,并且充分體現了效率性的契約法理論。從重視市場機制的角度看,一般而言,與古典契約法理論一樣,對干預契約的司法和立法行為更易采取消極的立場,并且在財富最大化理論中采取了反對干預契約的立場。[15](p232)促使民間借貸融資活動發展的人性初衷即是財富最大化理論。不論是基于契約自由下的私權保護,還是金融刑法的進步,賦予貸款人對訴訟程序選擇權的行使,也許會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經濟效果和社會效果。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是融合了契約自由與公法干預的時代產物,刑法對金融犯罪的規制尤其是民間借貸融資必須正當且合理。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民刑交叉案件的處理,“先刑后民”并不完全符合刑法的正當性及合理性。在金融刑法輕緩化的背景下,“先民后刑”的訴訟程序方式也許更適合民間借貸融資違法犯罪的處理。具體到前述案件,仲裁庭即是遵循“先民后刑”的思路,認為擔保合同與借款合同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關系,擔保合同具有獨立性,陶某個人涉嫌非法集資的行為并不當然對保證人責任的承擔產生影響,“先刑后民”并非民事審判所必然遵從的原則。據此裁定被申請人關于中止本案審理的請求不能成立。最后裁決被申請人應向申請人支付借款本金及利息。
[1]參見南昌仲裁委員會(2012)洪仲裁字第71號裁決書[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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