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銀行業國際化提速的宏觀動因

康 子 冉

（人民日報社國際部， 北京市100733）

一、中國銀行業國際化現狀與研究梳理

隨著全球經濟金融一體化的不斷深入發展，中國銀行業國際化已逐漸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潮流。近年來，銀行業國際化加速的趨勢，體現在其中既包括資本層面的頻繁對外股權投資、并購浪潮，也體現在經營層面的對外直接投資分支機構的快速擴張。

截至2011 年底，包括臺港澳在內，中國工商銀行海外分支機構達239 個，海外總資產7733 億元；中國建設銀行海外分支機構71 家，海外總資產4431 億元。中國農業銀行的香港分行、新加坡分行、首爾分行，以及紐約代表處、東京代表處、法蘭克福代表處、悉尼代表處3 家境外分行和4 家境外代表處，境外營業收入20.16 億美元。國際化擴張最為迅速的中國銀行則有海外分支機構568 家，海外工作人員21121 名，海外總資產達27737 億元，分別占到總比例的5.3%、7.3%和19.8%。

與此同時，政策層面金融機構國際化的思路逐漸明確。2012 年5 月，中國人民銀行等五部委聯合發文，要求支持符合條件的金融機構通過設立境外分支機構和并購等多種渠道到境外開展業務，為我國企業國際化經營提供金融服務支撐，同時要求支持國內大銀行在提升對內金融服務水平的基礎上，穩妥有序地實施國際化戰略。中國四大國有銀行近年海外股權投資情況參見表1。

商業銀行國際化主要是指商業銀行經營要素可進行國際流動和國際組合的一種經營狀態。這些要素包括客戶、產品、資本、人員、技術等。[1]阿里布（R.Z.Aliber）分析了不同國家之間銀行經營的相對成本或效率對銀行國際化的影響，認為各國銀行間存貸利差的不同是產生銀行國際化的主要原因。[2]格魯貝爾（Herbert Grubel）提出了跨國銀行國際化進程是使用和發揮其內在壟斷優勢的過程，低成本地了解客戶的經營信息和財務信息，以及通過規模經濟把經營管理開支的費用分散于不同國家和地區，降低銀行的經營成本。[3]

對于國內銀行國際化動因的研究，學界有從銀行業經營差異化和引進戰略投資者的動機，論述了銀行業國際化對提高競爭力的作用，也有從金融服務貿易自由化放開被迫面臨外資銀行競爭的角度，闡釋了國際化經營的必要性。陳思清[4]則從與人民幣國際化地位配套的角度，解釋了銀行業國際化的必要性。武漢大學羅嵐[5]利用鄧寧的生產折衷理論（OLI 模型）經實證檢驗，得出中國商業銀行盈利能力越強越傾向于到海外開展跨國經營活動，而且更傾向于在中國有較多對外直接投資的東道國開展跨國經營活動的結論。

表1 我國四大國有銀行近年海外股權投資情況

總的來說，學界此前主要從利潤動機、降低經營風險、發揮比較優勢、吸收技術經驗等銀行內部的角度，探究銀行業國際化戰略的動因。但除了作為商業機構之外，各國銀行業通常還具備一定宏觀功能，這一點在中國尤其突出，因此從宏觀經濟結構和形勢出發，解釋銀行業國際化的動因也十分必要。

二、中國銀行業國際化動因分析

1. 促進經常項目結構調整與金融服務貿易再平衡

2007 年以來，我國貿易順差規模逐漸縮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劃定的一國當年經常項目順差占到當年GDP 的合理比例為4%，我國在2007 年的最高點時這一比例達到7.7%（參見表2），2012 年上半年下降到2.1%，較最高點時下降3/4，原因被解釋為金融危機后外部需求下降，而人口紅利臨近拐點形成的儲蓄水平下行壓力則是更為根本的原因。

貿易順差收窄，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此前追求經濟結構轉型的政策效果，緩解了我國國際收支雙順差失衡的壓力，但作為一個發展中大國應當保持較大規模的經常貿易順差，而支撐貿易順差在人口紅利漸趨消失的當下，很難依靠低勞動要素成本的粗放式經濟增長模式，發展服務貿易將成為彌補這一缺口的重要力量，這對以銀行為代表的金融服務貿易提出了要求。

但長期以來金融服務貿易存在著嚴重的業態失衡。根據世界貿易組織全球貿易預警（GTA）的定義，一國金融服務貿易涵蓋了保險服務、金融服務（包括銀行、證券、金融咨詢服務三部分）。首先，我國金融服務貿易進出口總量中，保險業占據絕大部分比例，尤其是在進口項目中；其次，長期以來我國金融服務貿易處于逆差狀態；再次，金融服務貿易占整個服務貿易比重過低，其中金融服務貿易出口占服務貿易比重又遠遠低于進口的比重（參見表3、表4、表5）。

數據說明，我國金融服務貿易存在增長不平衡、收支不平衡和發展潛力巨大三個特點。出于國際收支平衡和進出口平衡考慮，而中國銀行業的國際化擴張，一方面將縮小中國金融服務貿易的長期逆差，回補整體貿易收支形勢，另一方面實現金融服務貿易中保險服務和金融服務的平衡發展，同時提高金融服務貿易的競爭力，最終有助于中國經濟結構和貿易結構的升級。

2. 配合資本賬戶放開與海外直接投資

當前資本賬戶開放加速的態勢，也對中國銀行業施加了業務、資金兩個層面的影響。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調查統計司課題組的研究規劃，未來1~3 年，放松有真實交易背景的直接投資管制，鼓勵企業走出去；3~5 年放松有真實貿易背景的商業信貸管制，助推人民幣國際化；5~10 年內依次審慎開放不動產、股票及債券交易，逐步以價格型管理替代數量型管制。資本相對漸進放開，會加速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步伐。截至2009 年末，我國共設立了1.4 萬多家對外直接投資企業，分布在全球170多個國家和地區，投資覆蓋率達到71.9%。眾多外向型企業迫切需要金融機構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服務以滿足其國際化發展需要。國際經驗顯示，進行對外直接投資的企業，出于便利性、安全性和商業慣性，通常會選擇母國銀行開展存貸、匯兌、融資業務，從而為從業務層面強調銀行國際化的必要性提供了動力。

表2 2005~2011 年我國貿易順差占GDP 比重 單位：億美元

表3 2006~2010 年我國金融服務貿易出口分項目 單位：億美元、%

表4 2006~2010 年我國金融服務貿易進口分項目 單位：億美元、%

從資金流動層面看，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制定的分類標準，我國資本項目35 個分項中，完全限制的包括非本地居民發行債券，非本地居民發行、購買金融衍生品，個人跨境貸款，個體海外負債業務結算，個人向國內進行資產轉讓等。還包括部分限制的外商直接投資、對外直接投資、居民向非居民負債，居民在境外購買房地產4 項。學者克雷（Kraay）通過資本流動量對GDP 比重來測算一國資本項目開放程度。[6]據此測算我國2011 年前三季度資本開放程度為39%（參見表6），仍低于危機前峰值水平。由此可見，我國資本項目開放程度不高，進一步放開潛力巨大，而屆時對于資金流動的速度和規模的提升效應不可低估。

根據學者以往對于金融服務貿易自由化與資本項目自由化關系的研究來看，資本流動規模擴大和速度加快對于金融服務貿易中銀行、證券機構的跨境經營具有較強的支持作用，但對于跨境保險機構跨境經營的刺激效應則是次要的。[7]資本限制項目的打開，有助于緩解銀行業跨國經營資金瓶頸，激發國際化動力。中國銀行業走出去和外國銀行走進來的雙刃劍效應日漸明顯，這也決定了中國銀行業唯有加速海外布局，才能以最大化資本項目放開的正效應抵消其所帶來的負效應。

3. 構建國際收支再平衡與外匯儲備保值增值

中國銀行業國際化還將促進國際收支的良性平衡，并優化外匯儲備配置布局。長期以來，我國對外收支結構中，經常項目、資本項目因為出口順差和外商直接投資持續流入呈現巨額超收。與此同時，積累大量的對外資產，一部分通過購買主要發達國家債券（主要為美債）形式，流到境外與發達國家形成出售商品或勞務—購買發達國家債券—接受發達國家資本投資—用外商直接投資生產商品、提供勞務的商品資本流動的循環模式；一部分積累于外匯管理當局形成外匯儲備，只有很少一部分用于收益率較高的對外直接投資。因此，理論上說，每年增持美債金額+外匯儲備增量+我國對外投資增加金額，大致等于資本項下外商直接投資流入+經常項目順差的規模。表7 通過近幾年的數據簡單測算，除了2011 年不符以外，從2007 年到2010 年按照（1）項+（2）項=（3）項+（4）項+（5）項的勾稽關系，基本驗證了上述觀點。

數據顯示，截至2011 年中國全部的對外資產中，外匯儲備和主權債券形式占到75%左右，而對外直接投資和股本投資僅在10%左右，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外國對華投資大量以直接投資和股本證券形式存在，占到總比例的70%，而債券投資僅為1%。一方面，大量的外匯儲備形式存在的對外資產在目前人民幣漸進升值的態勢下，就會面臨極大的貶值風險，使我國外匯儲備面臨較大的保值壓力；另一方面，由于債權投資收益率低，大量投資美國債權形成集中風險，也為外匯儲備帶來升值壓力。

同時，盡管我國對外資產遠大于對外負債，由于股權投資和直接投資收益率一般遠高于債權投資，但資產收益率（對外投資收益/對外資產）僅為2.7%，遠低于資產持有成本（外資來華收益/對外負債）7.3%，出現對外投資收益不敵外商直接投資收益的局面（參見表8）。因此銀行業海外收購與分支機構的設立，有利于改善國際收支中直接投資比重過低的局面，同時提高外匯儲備投資收益。

4. 實現對外資產負債頭寸匹配與外匯資產配置轉型

銀行業的國際化經營，屬于我國資產、資本的海外布局，有利于優化我國資產配置結構，降低金融風險。截止到2011 年底的我國國際投資頭寸數據顯示，持有對外資產規模在4 萬億美元以上（包括3 萬億美元左右的外匯），對外負債僅為2 萬多億美元，凈資產頭寸在1.7 萬億美元以上（參見表9）。但是配置結構卻失衡，主要表現在對外資產以外匯儲備形式集中在政府部門手中，非政府部門由于每年大規模的外商直接投資和其他方式的資本流入，則呈現對外凈負債態勢，據相關研究人員測算為1.2 萬億美元。

表5 2003~2010 年我國金融服務進出口差額 單位：億美元

表6 2003~2011 年我國資本流動總量占GDP 比重 單位：%

表7 我國國際收支流入流出情況 單位：億美元

非政府部門跨國資產配置失衡在風險偏好降低或對經濟增長前景擔憂增大時，特別是在全球金融動蕩的周期中，會因東道國非政府部門負債資金回流回救母國帶來資本外流壓力，進而形成匯率貶值預期，引發熱錢大規模流出。

以2011 年經驗來看，下半年受歐美主權債務危機影響，人民幣匯率和升值預期持續走弱，外匯占款、結匯意愿等指標均出現大幅下降，顯示出資本外流跡象，受此影響，2011 年全年熱錢利用殘差法估算凈流入366 億美元（參見表10），但同時由于2011 年7 月首次將人民幣跨境結算推廣到全年，刨除以人民幣形式跨境流出的海外資金447 億美元，賬面估算熱錢負增長近百億美元，在考慮到通過地下錢莊等隱蔽形式流出部分，則金額規模更大，與往年相比而言，一進一出十分明顯。

有研究者認為，改變目前國家對外資產配置結構，使私人部門通過貿易順差方式積累對外凈資產。央行應將外匯資產賣給非政府部門，加速私人部門的海外投資。而銀行業的海外擴張，無論在資本處置規模還是資產配置效率上相對于實體投資都具備優勢。銀行業走向海外，既是非政府部門獲得外匯進行海外投資的過程，也是以金融服務貿易實現經常項目下順差的形式。其長期效果，一是能夠減少非政府部門對外負債，平衡目前的資產負債配置結構；二是形成在國際避險情緒上升或者國際勢力做空時資本回流的屏障。這在當前世界經濟局勢不確定性增加的情況下，對于防范跨境資金大進大出，資本無序外流從而沖擊國內經濟具有重要意義。

以和中國同樣擁有巨額外匯儲備的日本為例。日本持有對外凈資產3 萬億美元，政府部門的外匯儲備約1 萬億美元，非政府部門持有2 萬億美元。所以當國際金融市場出現大幅波動時，盡管有資本流出日本避險，但是更多地是日本居民在海外的資產回流避險，因此危機期間日元常表現為升值壓力，國內金融體系受沖擊也較小。

5.助推本幣國際化與構建人民幣海外循環渠道

中資銀行的國際擴張，還出于人民幣國際化所提供的巨大機遇，并承擔著助推人民幣國際化的職能。人民幣區域化將給中資商業銀行帶來中間業務、資產業務、負債業務、金融市場業務發展的機會，促進中資商業銀行國際業務、公司業務、個人金融業務甚至銀行卡業務的大發展，境內外個人、企業、同業客戶資源拓展的成果將由境內外分支機構共同分享。[8]

（1）從客戶資源上看，在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試點之后，中資銀行人民幣資金雄厚、清算系統先進、營業網點廣泛，將成為吸納具有人民幣結算需求的企業客戶的首選。同時，在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項下，中資銀行主要可為參與代理行開立人民幣清算賬、購匯、人民幣拆借和賬戶透支服務，將快速提高此類業務的收入份額。

（2）從中間業務收入看，隨著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的逐步增加，將會為商業銀行帶來更多結算業務收入來源。目前，我國經常項目人民幣可兌換已經全面放開，跨境結算金額逐年猛增，2009 年實現結算規模36 億元、2010 年增長至5000 多億元。截至2011 年末，我國銀行累計辦理經常項目下人民幣業務結算金額2.58 萬億元。同時，根據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允許“中銀模式”與“代理行模式”進行人民幣資金清算的規定，為各商業銀行大力發展人民幣跨境清算業務提供了難得的機遇。

表8 來華外商直接投資與我國對外投資收益對比 單位：億美元、%

表9 我國對外資產負債情況 單位：億美元

表10 殘差法估算出的我國熱錢流動規模 單位：億美元

（3）從負債業務來看，人民幣國際化和區域化，境外政府機構、居民持有人民幣數量將會增加，直接帶動境外人民幣存款的增長。以中國香港的離岸存款數據為例，截至2011 年四大國有銀行香港分部都在最新的半年報中透露人民幣存款出現30%~40%的增長。這將很有可能成為未來幾年的主要趨勢。當年日元國際化過程中，日本銀行業的海外存款在20 年里增加了14 倍。

（4）從資產業務來看，此前由于行政監管與人民幣升值預期等導致人民幣海外貸款份額十分有限，僅占國內貸款的0.3%~0.5%，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將刺激企業的人民幣持幣意愿和需求，為貿易融資提供巨大的業務增長空間。此外，隨著人民幣“流出—回流”渠道的建立，人民幣貸款將成為人民幣走出國門的主要途徑。眾多中資企業境外分支機構以及在內地有投資項目的境外企業與內地經濟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存在巨大的人民幣融資需求。

（5）人民幣跨境金融市場業務的開辟也需要中資銀行的參與，人民幣債券境外發行逐漸成為人民幣回流的主要通道。隨著相關制度的不斷完善，發行主體將逐步擴大，發行地點將有所增加，可能向中國香港以外的境外地區延伸，發行品種也將趨于豐富，這不僅為中資商業銀行拓寬了融資渠道，同時也為其參與債券承銷與發行提供了廣闊的市場空間。離岸中心的加大布局需要中資銀行參與。根據有關規劃，預計2015 年以前人民幣海外流動渠道繼續拓寬，倫敦、新加坡人民幣市場初現雛形，并在更多國家和地區建立人民幣離岸市場，各個離岸中心將建立完整的人民幣投資產品。

三、結論

從宏觀角度分析銀行業國際化，將對我國宏觀經濟產生諸多正面效應。首先，有利于在貿易結構調整轉型背景下，在優化貿易結構的基礎上保持我國貿易順差，并顯著提升金融服務貿易競爭力，以及在貿易占比中的合理比例。其次，銀行業國際化將配合我國資本項目放開進程，方便中國企業海外直接投資，并利用這一機遇提升銀行業的國際競爭力。第三，對海外銀行的股權并購和設立分支機構，能夠改變當前我國對外投資嚴重依賴債券投資、效率低下的困境，實現巨大外匯存量的保值升值。第四，金融機構走出去，將使我國持有外國資產向私人部門和商業機構轉移，在資本跨境流動的背景下，對于大規模資本流動沖擊和國際突發金融動蕩形成屏障。最后，隨著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將在資產業務、負債業務、中間業務層面為銀行海外經營提供巨大的可開發市場，同時，銀行業參與海外清算中心建設，將有力地配合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因此，我國銀行業國際化經營，從宏觀經濟層面來看，勢在必行。

[1]、[4]陳四清.商業銀行國際化發展的內涵[J].經濟研究參考，2010（42）：22-23.

[2]黃日.當前形勢下招商銀行的國際化戰略分析[D].廈門：廈門大學，2009.

[3]謝建敏.銀行業國際化的理論基礎和歷程分析[J].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2）：42-52.

[5]羅嵐.中國商業銀行跨國經營的動因研究[J].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1）：80-87.

[6]張屹山，張鵬.資本和金融項目開放對中國宏觀經濟影響的實證研究[J].中國工業經濟，2010（5）：27-39.

[7]陳雁云，童杰成.金融服務貿易自由化與資本項目自由化的關系分析[J].湘潭師范學院學報，2005（7）：41-44.

[8] 姜建清. 大型銀行的國際化進程——中國工商銀行的實踐[J].中國金融，2010（19-20）：5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