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記者必須是可信的

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俄勒岡人》報的資深圖片編輯本杰明·布林克，在過去的35年間，曾供職于數家報紙做攝影記者和圖片編輯，也曾擔任美國國際年度照片大賽（POYI）評委。本杰明曾多次到中國給北京大學、北京外國語大學新聞專業的學生授課、給《上海日報》等媒體的記者做培訓。在這里，他將隔期與中國的攝影人分享自己幾十年來對于新聞攝影的所思所想，他說：“我所寫到的觀點全部基于我在美國從事新聞攝影領域工作時所積累的經驗。”

為了贏得公眾的信任，我必須是可信的。我在這里想說的是，受過訓練的攝影記者必須值得別人信任，因為在報道可信新聞時，他們扮演著重要角色。一名受過良好訓練的攝影記者不會改變或捏造事實，因此讀者可以相信照片所傳達的信息就是事實。當讀者在報紙上看到一幅照片時，他應該可以不加保留地相信他所看見的事確實發生過。擺拍或者偽造的照片在新聞界沒有一席之地，因為它們破壞了人們對于報紙的信賴。

在美國，因為各種因素，報紙正處于一個非常艱難的時期。報社的運轉依靠廣告收入支撐，而廣告的收入正日益降低。五年前，我們的新聞編輯室有超過400名員工，而現在只剩下了200名左右。全美國報社的情況大抵都是這個光景。然而諷刺的是，這并不意味著人們讀的新聞越來越少。恰恰相反，現在讀者所讀到的新聞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多，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人們可以通過除報紙以外很多其他途徑獲取新聞，而那些新聞大部分是免費的。報紙也在試圖逐漸跟上時代的步伐，使自己可以得到合適的資金繼續生存，并繼續像過去一樣做各種各樣的新聞。要想像過去一樣收集新聞需要大量的人手，而現實的問題是，報社沒有錢雇用那么多的人。無疑，維持生計對他們來說非常困難，也沒有人能想出萬能的對策。我是一個攝影記者，我依然認為新聞攝影在任何一個想繼續自由運轉的社會中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歷史

美國人長久以來就認為媒體是自由的。那意味著，政府不能干預媒體寫什么或不寫什么。1791年權利法案被寫入美國憲法。在權利法案中所禁止政府管控媒體一條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美國人相信，所有思想都應該自由地在思想的開放市場中競爭。人民可以自行判斷什么是最好的思想、行為，并進行相應選擇。每一位能夠全面獲取信息的選民都是民主正常運作中的重要環節。如果人們接觸不到信息，或者非常無知，那么民主將不能正常運作。因此，媒體自由是報社運作的核心。然而，與自由相伴而來的是巨大的責任。

攝影

在1900年前后，相機開始逐漸進入每個人的生活，照片被比作畫，人們還說相機不會撒謊。但是我們知道，人們天生就會撒謊，而人又操控著相機。因此很多照片就是謊言。

隨著互聯網上的信息爆炸，現在我們正處在一個此前人類從不了解的世界里。按個開關，輸入一個姓名或者事件的關鍵字，人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相關圖片。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報紙。例如，我可以自己在網站上做份報紙，叫《俄勒岡州波特蘭市報》。我把所有有關波特蘭周邊事情的照片放上去，也許有一天我會放一張市長的照片，并寫上：“今天，市長承認貪污城市公款。”這張照片和圖說一放到網上，緊接著可能就會有一大群人出來評論：“這是一個謊言，市長從沒有貪污，拿走這些錢的人已經承認了，市長沒有牽扯到此事中。”那么讀了這些評論的人就會想“我還能相信本杰明·布林克么？他已經騙過我一次了，他還是在說慌么？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還在說謊？”

美國攝影記者協會前主席約翰·朗曾說過“記者唯一需提供給大眾的就是‘可信度’。這是我想讓你記住的唯一一個詞。因為沒有可信度，我們什么都不是，也許我們還會去挨家挨戶敲門推銷產品，但是沒有公眾的信任，我們這個職業將不復存在。”

這就是建立并且維持可信度的問題。作為一個攝影記者，一旦你失去別人的信任，你就什么都沒有了。還有誰會想繼續看你的照片，并相信你所拍攝的東西呢？

在我供職過的每份報紙中，對于公然說謊的懲罰就是炒你魷魚。事實必須被嚴肅看待，我們每日的工作必須依靠事實。如果有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不真實的事情寫上了報紙，我們就必須糾正它并指出錯誤。每天我們的報紙都會刊登些“錯誤糾正”來改正之前刊登的錯誤內容。

作為一個攝影記者，有些事我可以做，有些卻不能，這些事情讓我的道德準則與沒有接受過新聞攝影訓練的人有些不同。當拍照片時，我不會接觸任何在照片中出現的事物，我不會要求某個人為我做些什么，我也不會移動任何在照片中出現的物體。盡管我會用不同的鏡頭來確定合適的角度和構圖，我會盡量記錄那里所發生的事情。我盡量不去影響照片中的事物。盡管每當攝影師一出現，因為相機的緣故，有些事情就會改變，但我會在拍攝時盡我所能將那些因素納入考量范圍。

現在，很多軟件都能對照片進行數碼處理，因此要修改照片非常容易。并不是說幾十年前的攝影師不會通過他們的照片撒謊，而是說現在要來分辨一張照片是否經過改動實在是太難了。在我們的報社中，我們的規則是從不修改任何一張新聞圖片，如果我們確實對一張不會被使用在新聞中的照片進行了修改，我們會在圖說中明確地注明。

想想每天有多少圖片會被傳到網上，你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么？你又如何確定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是虛假的呢？這就是我想說的，新聞攝影要想在任何一個想繼續自由運轉的社會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你必須可以挺直腰桿說：“我是一個受過良好訓練的攝影記者。我多年來就是透過我的相機來審視事物。我知道怎樣為你呈現一篇真實準確的新聞。毫無疑問，除我之外還有很多優秀的攝影師和攝影作品，但我是依靠攝影謀生的。你想讓我去報道伊拉克的戰事，你想讓我報道奧林匹克的賽事，你想讓我報道波特蘭市長在半夜處理警察射擊事件。那么你也會對我的照片比對大街上普通市民用手機攝像頭拍到的照片更有期望。因為你可以相信我以及我數年來為之奮斗的事業。”

在美國，我們常說“公平競爭”。它所說的公平，給每個參與者平等的勝利機會，每個人也必須遵守規則。真相就是新聞攝影可以給社會帶來的公平競爭的場所。

我相信，如果你看到一篇針對大眾的新聞，你所看中的一定是內容的可信度。作為攝影記者，我的可信度就是基于我受過的良好訓練和多年來的經驗。想依靠可信照片了解新聞事件及其背后本質的人一定想讓我去為他們進行報道，而不是一些業余人士。業余人士指的是一位將藝術、科學、研究或體育活動作為消遣而非職業的人，而我，是一位職業攝影記者。因此，攝影記者必須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