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貴五毛

趙秀芬的勞動合同到期，原先工作的公司沒跟她簽訂新合同，她一時找不到如意的工作，看看賣菜的都挺紅火，就在菜市場里擺了個攤子。

賣菜是個辛苦活兒，趙秀芬不惜力，每天都把菜攤拾掇得利落干凈，有空也會把菜擇干凈，因此，很快就贏得了顧客的喜愛，生意自然就上去了。到了下午六點多鐘，她就把菜賣得差不多了，正好收攤回家給兒子小銘做飯。

忙忙碌碌干了一個月，一盤算，才掙了一千多塊錢。她覺得賺得太少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要是就賺這么點兒，那些菜攤主兒們咋還會有這么高的熱情？她躺在床上，琢磨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想看看問題出在哪兒，自己好及時更正，好多賺點兒錢。兒子馬上就要考大學了，缺錢吶。

菜攤上菜，有兩個途徑。一個是自己開車到批發(fā)市場上去拉，那樣會便宜很多，另一個是等著二道販子給送來，人家自然是要加價的，自己賺的就要少一些。她沒精力自己跑批發(fā)市場進菜，只有等著二道販子給送過來，很多人都是等著二道販子給送過來啊。菜市場還有一個潛規(guī)則，就是菜價只可以升，不可以降。大家都是按這個規(guī)則來的，賺錢的額度也都應該是一樣的，哪能都會像她這樣賺得這么少？她怎么想怎么覺得，那些菜販子賺錢肯定有訣竅，只是她還沒有摸到。她決定舍下臉來，跟旁邊的大老張請教一下。

她知道大老張喜歡抽煙，第二天一大早，就先到小賣店里買了一條煙，悄悄塞在衣裳里，帶到了菜攤上。

大老張也是等二道販子來送菜的。二道販子先給趙秀芬卸了菜，又給大老張卸菜。等到卸完了菜，二道販子走了，趙秀芬就把那條煙遞給了大老張。大老張不覺一愣：“妹子，你這是干嗎呀？”趙秀芬忙著說：“老張哥，你一直對我挺關照的，我心里感激你呀。不成敬意，還請你收下呀。”大老張高興地說：“我收下了，收下了。妹子，謝謝你啊。”

趙秀芬就湊過去問他：“老張哥，我賣了一個月的菜，才賺了一千多塊錢。你不會就賺這么點兒吧？”

大老張笑呵呵地說：“不錯啦。你賣菜頭一個月就能賺到錢，真是不錯啦。我開始賣菜的時候，好幾個月都是賠錢的。”

趙秀芬不想聽他扯得太遠，就打斷他的話頭兒問他：“那你賺了多少？”

大老張四下里看了看，沒見身旁有人，這才湊近她的耳朵，神秘地小聲說：“我才賺了三千多。”

趙秀芬不覺一愣。大老張不聲不響的，賺的錢倒比自己多了一倍，真是不可思議。她忙笑嘻嘻地問道：“老張哥，你能不能給我分享一點成功的訣竅？”

大老張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別往下扒菜葉，等著顧客自己扒。時常往菜上噴一點水，讓菜保持新鮮，重量也上去了。”趙秀芬想一想，大老張說的有道理呀。她就按大老張教給她的辦法做。別說，大老張這招兒還真靈，她時常給菜上噴噴水，那菜就保持了新鮮，品相好，又不失水分，分量也上去了。留著蔫菜葉老菜葉不扒，等著顧客自己扒，很能滿足顧客占到便宜的心理，也贏得了一些回頭客。

但過了幾天，趙秀芬粗略一算，照這樣做下去，雖然是多賺了一些錢，但也沒多到哪里去。她感覺，大老張還有秘訣沒告訴自己呢。她就更加留心了，結果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奇怪的事。

每天早上，大老張跟她一道來到菜市場上，收下了二道販子送來的菜，然后就丟下攤子不見了人影。直到午飯后，他才懶洋洋地來到攤子前，也不著急賣菜，而是支上個象棋盤，跟幾位老伙伴下上了棋。他也不招呼客人，客人來了自己選菜，選好了叫他，他才過去過秤收錢，回來接著下棋。就他這個懶樣子，怎么能賺到那么多錢啊？

趙秀芬發(fā)覺，自己賣完菜要走的時候，大老張的菜才賣出了一半。可她從沒見大老張賣過隔夜菜呀。那些沒賣掉的菜，都讓他怎么給處理掉了？她決定看個究竟。她回家給兒子做完了飯，又回到了菜市場，殺了一個回馬槍，看到大老張還開著攤子，攤子前面圍著不少人。她躲在一邊，聽著大老張和顧客的對話。

一個顧客問：“這個萵筍多少錢一斤啊？”

大老張說：“三塊五。”

趙秀芬不覺一愣。

又有顧客問：“韭菜呢？”

大老張說：“三塊。”

趙秀芬一下子就明白了，大老張的菜賣得貴呀，每斤都比她多五毛，這百十斤菜賣下來，可不就比她多賺了幾十嗎，一個月正好多一千多啊。她不覺撇撇嘴，暗罵大老張心太自私，收了自己的煙，居然不告訴自己這個賺錢的訣竅。她決定明天也把菜價調(diào)上去，跟大老張一樣多賺錢。

第二天，趙秀芬就把菜價調(diào)上去了，每斤都比市場定價多了五毛。

大老張本來正在那里下棋，聽到她跟一位顧客報了菜價，丟下棋盤就跑過來，急切地問她：“你怎么能漲錢呢？好不容易贏得了顧客，你這下子就把他們?nèi)o嚇跑了，再招回來可就難了。”趙秀芬不服氣地說：“憑什么你能漲我就不能漲？”

大老張急得一跺腳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白天來買菜的，都是閑著沒事的老頭老太太們，他們有的是工夫，貨比三家，誰家便宜他們買誰的。他們對一毛錢都斤斤計較，何況你一下子漲出了五毛？我晚上的顧客都是那些剛下班的人，他們趕時間，沒工夫多問，掙錢又多，也不在乎幾毛錢。”趙秀芬賭氣地說：“那我也晚上賣！”大老張鼓著眼睛看了看她，不知該說什么好，轉(zhuǎn)身出去接著下棋了。

趙秀芬跟大老張較上了勁。這天白天，她沒賣出多少菜，等到天一擦黑兒，她就趕緊回家，給兒子做了飯，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了菜市場，果然看到大老張的攤子前又開始上人了。她就站在攤子前大聲吆喝著：“賣菜了啊，剛摘下來的青菜，便宜啦——”有幾個顧客轉(zhuǎn)臉看了看她，卻仍然不為所動，寧肯在大老張那里排隊等著。趙秀芬又吆喝了幾遍，卻仍然沒人過來。她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大老張在那里忙乎。

兩個鐘頭以后，大老張的菜賣完了，這時也沒什么客人了。大老張收完攤子，看著趙秀芬那些沒有賣出去的青菜，就對她說：“你趕緊給二道販子打個電話，讓他明天別給你那么多菜了。你還得把菜筐拉開點兒距離，不然明天全都捂壞了。”

趙秀芬連連點著頭，又迷惑地問他：“老張哥，他們?yōu)槭裁粗毁I你的菜，不買我的菜呀？”大老張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說完，大老張就蹬上三輪車，搖搖晃晃地走了。

趙秀芬按照大老張教給她的辦法，把菜筐拉出了距離，又把菜徹底搗騰了一遍，好讓那些菜別壞了。不然，她就好幾天白干了。她又把兩捆眼看著就要壞掉的菜抱回家，放到了冰箱里。

兒子看到她抱著兩捆菜回來，臉上的表情也很不對勁，就關切地問她是怎么回事。趙秀芬就把她的疑問說出來了。小銘轉(zhuǎn)著眼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對趙秀芬說，明天晚上他去大老張的菜攤上探個究竟。他沒到媽媽的菜攤上去過，大老張也不認得他，估計不會防備他。趙秀芬想想有道理，就同意了。

第二天晚上，小銘早早地吃過了飯，然后就到大老張的菜攤去打探情況。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回來了，眼圈兒紅紅的，眼睛里閃著淚光。趙秀芬連忙扶著他坐下來，奇怪地問他：“小銘，你眼睛怎么紅了？誰欺負你了？”

小銘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兒，這才說，他剛剛到大老張的菜攤前去了，躲在一邊，偷偷地往那里看著，也能聽到那里的對話。他已經(jīng)跟媽媽打聽過了幾種主要青菜的價格，一聽大老張給顧客報的菜價，確實比他媽媽的貴了五毛。他遠遠地看過了那些菜，都是很普通的青菜，沒看到什么特別，但顧客們就是到他那里去買。他忍不住好奇，攔住了一個剛買完菜的大哥，問他大老張的菜明顯貴了些，為什么還要在他這里買？

那位大哥跟他說，這里有個故事。大老張原本也跟別的菜販子一樣，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的菜價也跟別人一樣，沒有絲毫不同。但后來，他的菜攤子邊上新擺了一個菜攤子。擺那個菜攤子的是個離婚婦女，兒子就要考大學了，她全家的生活費還有兒子上大學的費用，全等著她賣菜賺錢呢。他想幫幫這個婦女，但又不想讓人感覺到，就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提高自己的菜價，顧客嫌貴，就會跑到旁邊的攤子上去買，那婦女能快些賣完菜，賺到了錢，還不耽誤給兒子做飯。

這樣一來，他的菜就賣得慢了，只好拉晚兒。可他患有夜盲癥，天一黑了就看不清東西，有一天晚上賣完菜回家，就跌進了路邊的溝里，摔傷了腿。回到家，他老伴兒抱怨他，被鄰居家的人聽到了，就把這件事發(fā)到了社區(qū)網(wǎng)上。大家都被他感動了，都自覺地想幫幫他。其實，大家的幫助很簡單，就是下班以后去買他的菜，讓他快些賣完了，早一點回家，別再摔倒。后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雖然把菜價叫得很高，其實分量上早就超了，根本就沒有給大家漲價，他也沒多賺一分錢。

小銘講完這些，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哽咽起來，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趙秀芬愣了片刻，眼睛里也流出淚來。她忽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混呀！人家對咱這么好，咱居然還懷疑人家賺昧心錢呢。好人，真是好人啊。兒子，記住這些好人，將來一定要好好地報答人家。”

小銘使勁地點了點頭。他記下了，永遠都不會淡忘……

（責編/方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