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是法國導演西維亞·喬邁繼《瘋狂約會美麗都》之后的又一部手繪+CG長篇電影動畫,花費七年時間打造出來,再一次嬴得了滿堂喝彩。西維亞用唯美的景色、悠揚的音樂串起影片的情節,懷舊的情緒充滿每一個畫面。
《魔術師》是一部向法國最偉大的喜劇大師雅克·塔蒂致敬的片子。它改編自塔蒂于1956年創作的一個鮮為人知的、未完成的劇本,這個劇本一直沒有被搬上銀幕。劇本是塔蒂和他女兒之間的故事,借此表達他的愛,而塔蒂女兒索菲認為除了他的父親之外沒人可以更好地演繹。后來,索菲把劇本交給西維亞,想制作一部動畫片以示紀念。在《魔術師》中向塔蒂致敬的地方隨處可見,主人公魔術師的名字就是用了塔蒂的本名,而魔術師的形象也是基于塔蒂的樣子塑造的,復活了一代大師的形象。影片中塔蒂為躲避在街頭遇見與男青年走在一起的愛麗絲,偶然闖入的影院中放映的正是雅克·塔蒂主演的《我的舅舅》,也是西維亞有意在向塔蒂致意。
電影《魔術師》開頭是黑白畫面,抒情的鋼琴音樂響起,一群白色的海鷗飛過,音樂廳、爵士俱樂部、夜總會的霓虹燈閃爍,畫面呈現為彩色。舞臺上,出現救場的魔術師塔蒂從黑色禮帽中飛出的紙牌、變出來的、不太合作的食肉兔等,然他的表演對觀眾沒有吸引力,僅僅獲得稀落的掌聲,這一切都表明已不再是魔術師的時代了。1959年的巴黎是一個嶄新的摩登時代,演出舞臺被流行歌曲覆蓋,魔術已成為一種邊緣化的表演。而此時的倫敦正被“比利男孩和布里頓”樂隊所代表一代所淹沒,雨中斑駁的大本鐘蒼老的鐘鳴似乎在為所有逝去的美好送葬。流行音樂和電視媒體迫使魔術師不斷地更換演出城市與場所,并且接受地下室、花園聚會、酒吧等低檔場所進行表演,孑然一身的塔蒂只能將就。巴黎、倫敦太過于繁華,為了尋找觀眾,固執的魔術師必然踏上北上蘇格蘭的行程。海岸小鎮酒館老板為慶祝鎮上第一次通電舉行了晚會,邀請塔蒂進行魔術表演,在那里他與女主角愛麗絲相遇;天真的愛麗絲相信世上有真正的魔法,被他的魔術吸引,一路跟隨塔蒂來到愛丁堡。大城市對于愛麗絲是新奇的,看不完的櫥窗里的商品,對高貴的白色大衣、美麗的藍白裙子、一雙白高跟鞋充滿著灰姑娘式的夢想。而塔蒂在看了愛麗絲心儀的商品價格標簽后,不得不絞盡腦汁計算賬單,夜間去汽車維修站做洗車工、在珍妮絲商場的櫥窗里“變”出女士促銷商品、在威士忌酒店里“變”出做廣告的酒……而塔蒂只是個靠過時的手藝糊口、掙取生計的藝人而已。一個在舞臺上無所不能的魔術師卻變不出面包來填飽轆轆饑腸,愛麗絲對他的信賴讓魔術師一直在苦苦支撐。每當愛麗絲望著新衣心滿意足地入甜美夢鄉時,魔術師不得不在晚上表演魔術的同時利用其它時間去兼職,甚至當掉自己的行頭。而當愛麗絲與所遇心儀的男青年相擁在浪漫的雨夜時,他將食肉兔放歸獅子山,只身離開,他完成了這一生最偉大的魔術——父愛。愛麗絲長大了,當她看上商場的項鏈,身邊的男青年只能雙手插在褲兜里,搖搖頭拉著她離開。她才明白世界上沒有真正的魔法,魔術師不是萬能的,和男青年在雨天離開旅館,開始新的生活。導演西維亞稱愛麗絲“直到影片末尾才變得真正可愛美麗”,完成“從繭到蝴蝶的蛻變”。魔術師從影片一開始,在化妝間就在看一張照片,并且貫穿整個劇情,片尾他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小女孩,是他的女兒,他回家是為了尋找另一種身份:父親。在影片結尾觀眾理解塔蒂為什么百般滿足愛麗絲的需要,投射在愛麗絲身上的正是塔蒂對自己女兒久違的父愛。正如在訪談中,西維亞·喬邁談到“時間讓他們領悟:她成長為一個女人,他則意識到是時候翻過這一頁去,該回歸到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父愛成為《魔術師》的情感內核,世界上并沒有魔術師,只有一個人對另一個的愛意,真正的魔法是愛。
《魔術師》在表達感情上是內斂的,這是歐洲電影一貫的傳統,越是要表達濃烈的感情,越是要壓抑。影片對白很少,幾乎是一部默片,許多情感完全借助肢體動作和類似于中國水墨畫的畫面來完成。導演西維亞將情緒節奏掌握得十分克制,影片的情緒始終是含蓄的,情感表達是溫柔而緩慢的,而這種表達是通過音樂來體現。蘇格蘭鄉村一派寧靜祥和、遼闊的湖泊、巍峨的高山、成群的牛羊、愛丁堡的城市風貌、獅子山上的和風、蒙蒙細雨中的山間美景、海面上空翱翔的海鷗,都呈現出唯美的效果。連影片結尾處,在塔蒂和愛麗絲陸續離開后,空無一人的旅館里,窗外風起,桌上的辭典不斷翻頁,打在墻壁上的影子像一只只欲飛的蝴蝶,畫面依舊如此美麗動人。而故事主要的發生地——愛丁堡,西維亞認為這是一個有魔力的城市,“充滿了靈氣”。影片一直用陰雨來暗示心境。在倫敦的那一夜表演,雨在不停地下著,塔蒂的火柴劃亮了幾根,警衛換了幾次班,塔蒂仍在等待搖滾樂隊結束表演后登上舞臺,此時的雨增加了一份落莫感;在前往蘇格蘭的渡輪上飄起了雨,與廣闊的背景相接,更契合塔蒂此時的感傷。愛丁堡的天氣變幻得太快,雨下得讓人猝不及防,原聲音樂貼近心聲,如泣如訴,是整部影片最揪人心的場景。《魔術師》開場是伴隨鋼琴悠揚的伴奏聲,故事娓娓道來。在表現愛丁堡的城市生活時,背景音樂主要是舒緩輕柔的鋼琴伴奏,而當魔術師踏上去蘇格蘭邊遠小鎮的路途時,音樂由舒緩的鋼琴變成了悠揚的蘇格蘭風笛聲。這樣的電影配樂與清新美麗的電影畫面交織成一體,動人心弦,更生動地凸顯了地域特色。影片的結尾,霓虹燈光一點點熄滅,重新褪為黑白,然后突然打出一張黑白照片,在優美的音樂聲中戛然而止。
《魔術師》是一部與時間對抗的電影。西維亞是個很戀舊、堅持傳統的人,影片中充滿了對舊時光和老手藝人的緬懷,在影片中他企圖做到一種向傳統的回歸,這種回歸是指向更深沉、更濃烈的人生故事。回歸不是目的,是喚起記憶。整部電影的手法是通過肢體動作而不是通過語言來表現角色,使用傳統的長鏡頭,多是全景角度,它沒有采用那些快速的剪輯、多變的機位與夸張的特寫,而這些手法對于很多電影人來說早已被遺棄了。在《魔術師》中,讓人動容的除了塔蒂的父愛,還有和魔術師一類即將被時代淘汰表演者們的辛酸。白天使盡渾身解數逗人笑的小丑在晚上洗掉油彩后只有一張絕望的面孔,在企圖自殺失敗后凄涼地離開愛丁堡;會腹語的木偶師最終落得醉酒流落街頭的下場,他的玩偶被丟在了櫥窗里,價格從六英鎊、四點五英鎊到三英鎊,直到免費,也無人問津;而魔術師也淪為得用自己的魔術技法來兜售女士商品,幫商店招攬生意。歲月終無情,有如大浪淘沙。雅克·塔蒂本人又何嘗不是這樣一個不被時代所理解的藝術家呢?對于熟悉法國導演的人來說,塔蒂堅持的默劇被認為是一種失傳的技藝,如何通過精心設計的動作和畫面來引人發笑,在大多數現代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在現代社會中,物質欲望成為人們單純的追求,在尋求更加刺激的感官享受的同時,很多人卻已經遺忘了簡單的美好。《魔術師》本身也是對電影的一種致意,是西維亞對手繪二維動畫的執著。好萊塢的3D技術可以被復制,但魔術師的表演只有一場。西維爾·喬邁的動畫和雅克·塔蒂的影片一樣,極少的臺詞,僅依靠動作以及配樂畫面將觀眾的情緒帶向高潮,與默片異曲同工;與塔蒂心心相戚的西維亞用手繪般純凈的動畫,呈現出一場永不過時的魔術,對我們曾經擁有的情感記憶做了一次總復習,指向未來的人生某種可能性。由此,人生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