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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家的路上

2013-12-29 00:00:00孫建成
上海文學 2013年2期

父親的追悼會過后沒幾天,家中收到一份來自臺灣的信件。信封上寫著“孫宏波先生親啟”。信是臺灣高雄的潘勝仁先生寫給先父的,內容大意說,他正在想方設法打聽我的祖父的下落。

母親說,這封信要是早幾天寄來就好了,你父親看到一定會安心的……

這就是先父縈繞心頭,揮之不去,難以瞑目的心事?

在我的印象里,父親幾乎沒有與我們說過祖父,沒有說過家鄉,沒有說過他的過去。幾十年里,他緘口不語。對我們問長問短,呵護有加,卻不說與自己有關的一切。我只知道,我的祖父1952年在家鄉失蹤,下落不明。幾十年里,父親只有回過老家一次,連祖母去世,他也沒有回去。不是他不想奔喪,是上世紀70年代的情勢不容他回鄉。祖籍浙江永嘉,只是我每次填寫履歷表時的一個概念。父親的緘默,我可以理解。在過去的許多年里,出身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盡管我不了解自己的祖輩,我的人生道路卻也被困擾至今。

斷層、空白、無根……這幾乎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宿命。

誰也沒有想到,父親在默默中尋找他的父親,在我的視線之外。1987年,海峽兩岸通郵,也許從那時起,他開始與在臺灣的親友聯絡。這中間他寫了多少信,給了哪些人,現在都無從知曉了。總之,他又多了一條更為直接的尋父途徑,而潘勝仁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

然而,就在希望初露端倪的時候,他卻離去了,沒有等到聊以慰藉的那一天。

我代表母親和弟妹,給遠在高雄的潘勝仁老伯寫了回信。

潘伯于1990年3月20日回信:

我和令尊宏波君,青梅竹馬,永嘉縣立一高(甌江小學)同班同學,他籍楠溪上塘,我家住西溪。在省立福州高中畢業,你父去上海,我到南京升學。1947年我畢業后,晤令尊于上海住所。想不到久別重逢,竟成永訣:我輾轉杭州,由浙江省府分派到溫州服務,為時甚暫。1948年春到臺灣,咫尺天涯,海峽兩岸四十多年的隔絕,留下綿綿不盡的千秋長恨,恰如春水東流,再也不會回來了。

又你來信云:祖父孫德馨……我于兒時記得是孫惠民,做過鄉長、教員,文筆甚佳。昨天,我走訪老鄉胡明諄君(律師胡方來子,永嘉中塘人,你祖父與胡氏交往甚厚)。他說,你祖父確來過臺灣。我請他在可能的范圍內,告訴我你的祖父一鱗半爪、住所、親屬等,以便追查下落。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父親的點滴過去。高中畢業,他離開家鄉,北上求學,至1947年他已在上海立足(我十七歲下鄉去黑龍江,二十六歲回上海)。至于信中所語“德馨”還是“惠民”,我想大概是祖父的名和號的分別吧。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線索可以告知潘伯,他知道的遠比我們要多。

此后,只知道先祖父曾在臺灣,但沒有確切的線索。茫茫人海,如何尋找,還是下落不明啊。但于我們心中就此存有了一個希望,期待著祖父浮出人海的那么一天。此間,潘勝仁老伯沒有間斷過尋人。一年又一年,一日復一日。終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七年以后,先祖父終于有了下落。

潘伯1997年1月10日的信:

……孫惠民老先生的下落,經我致臺北市溫州同鄉會刊刊登后,頃接臺北市興隆路二段203巷一號2F孫炎輝先生元月七日來示:

“勝仁先生,今閱溫州同鄉會刊有關尋人啟事一則:孫老于二十多年前逝世于‘云林榮家’(云林榮譽國民之家),并設奠公祭后安葬于云林縣斗六市林頭里公墓。當時本人及幾位鄉友參與公祭。至于遺物均由榮家處理……”

隨即我寫信與孫炎輝先生聯系。孫先生1997年4月27日的回信:

關于您的先祖父孫惠民先生來臺與去世經過情形大略如下:惠民老早在大陳島工作,于民國42年即一九五三年隨政府軍撤退來臺。因年逾六十以上自謀生活找不到適當工作,乃向政府申請安置云林榮民之家就養,過著團體生活,衣食住行及日常必需用品均由榮家免費供應,在安置后精神也很愉快。于民國52年間(即1963年)在同鄉友好家與我們認識,后來成為我家的常客。每星期日外出看電影后都到我家聊天,用過午餐休息。到下午四時前要回到榮家報到,否則以后不準外出,因為榮家就養榮民有二千多人,采取軍事化管理,減少與民眾言語不通發生糾紛事件,后來開放管制。我當時在政府機關服務,與惠老認識后因為同鄉同宗之誼又是長輩,視為親人看待惠老。不久得知惠老生病,我與內人利用星期例假日去看過惠老。與我談話時精神很好,一個人住一房,環境清靜,而有醫護照顧,當時看起來沒有發現有病危之事,不久就去世了。(去世時間已記不清楚。必要時可徑向云林榮民之家查證即知)沒有留下遺言……

旋即,潘伯于5月4月來信囑咐:

……查詢惠民老伯下落確費盡心思。請記得于二十年前逝世于臺灣省云林縣榮民之家(組織很健全)公祭后安葬于斗六市(屬云林縣)林頭里公墓,究竟如何處理,何時歸葬,請你和令堂暨叔叔們溝通商議決定……

在四十五歲的時候,我終于可以在腦海里勾勒先祖父晚年的生活。可是,他如何去的大陳島,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留待日后再探了。至于,潘伯所囑“如何處理”“何時歸葬”,其時兩岸并未三通,此事咨詢無門,一時不得要領,唯久久縈于心中。

1953年,我剛剛出生。先父時年二十七歲。而那一年,父親的父親正踏上臺灣那一片陌生的土地,進入了他的晚年。

先祖父的下落,如果從收到潘勝仁先生的第一封信時算起,至1997年4月孫炎輝先生來信確認,歷時八年。期間,兩位前輩在這上面所花費的時間和心血,我等無從想像。個中詳情如今已難以知曉,為了同窗之義、同鄉之情,他們歷經坎坷的搜尋,如今終得善果,得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靈。

將時間再往前推移,自1952年先祖父失蹤之時算起,直到1997年得知他的下落,已然四十五年。

漫長的等待和煎熬,成了祖輩和父輩內心無可言說的隱痛。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父親無法向旁人甚至親人講述此事。遠在臺灣的祖父,又何嘗不是欲說還休呢——現在才知道,他寫在個人資料上的親人名字大多掐頭去尾,唯恐有所牽連,禍及親人。如此這般,哪里還談得上呼號、張揚親人離散的悲哀。

相比傾訴,隱痛更易于摧殘身心。或許,祖父和父親先后在六旬出頭的年紀過早地往生,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吧。

從1997年4月27日起,我知道了,先祖父長眠在臺灣斗六市的云林榮家的墓地里。自此,臺灣與我有了一種親情和血緣的聯絡,相伴牽掛,卻又遙不可及。

又過了十一年,2008年7月18日,臺灣旅游正式向大陸居民開放。

2009年4月,四弟建平隨旅游團赴臺,隨身帶上了云林榮家的地址。既然去了臺灣,去看一看先祖父當是情理之中的事。

旅游團有既定的行程,并規定不得個人擅自行動。行程中的阿里山景點,離斗六市較近,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四弟入駐景點的當晚,便與領隊的導游私下商議,第二天一早請假外出。畢竟人倫事大,導游同意了,但限定必須在八點團隊出發前歸隊。

天氣微明,四弟打車直奔斗六,六時許找到云林榮民之家。

榮家還沒有開門,門衛聽了四弟的來意,表示需等至八點,辦事人員上班以后,才能幫助查找。四弟等不及了,在問明了墓地的所在以后,便徑自前往尋找。他原以為,先祖父有名有姓,只要一一查看墓碑上的文字便可。到了墓地,放眼望去,微明的天色下,荒草連天,陰氣森然。他請出租車司機等在墓園門口,自己一頭撲進去,撥開齊腰高的荒草,一一查看墓冢石碑上的文字。

辨看了十幾二十冢,石碑上青苔覆蓋藤蔓纏繞,依稀可辨的墓志上刻著的,全是陌生的亡靈。草葉上的露珠打濕了他的衣褲,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他隱隱覺得,這樣漫無目的地搜尋,注定是徒勞的。偌大的墓地,一天兩天似乎也看不完全。他站起來,環顧四周,盤算著該如何辦才是。晨間的薄霧在墓地上飄浮,四周空寂無聲寒氣徹骨。他突然感到了害怕,陌生和凄惶彌漫全身。他從草叢中退出來,回到墓園門口,面朝著墓地,跪地叩頭,祈禱先祖父和眾往生者的亡靈安息。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必須趕回阿里山。

四弟雖然沒有如愿親手祭掃先祖父的墓地,但也有了實質性的收獲,拿到了云林榮家的聯系方式:云林縣斗六市榮譽路某號,以及電話號碼。

2010年,母親病逝。至親的親人先后離去,讓人對生命的傳承有了更為切身的體驗,對家族概念的認知更為直接和真實。從這一年起。我便開始與榮家電話溝通聯絡,打聽確認先祖父是否確實落葬在其處。幸好榮家數據齊全,承接此案的章先生在電話里告訴我,云林榮家確實有孫惠民此人,祖籍為浙江永嘉,且往生之年亦為1963年,現葬于云林榮家忠靈祠內。

直到2011年春,我們兄弟三人去永嘉老家掃墓,看到祖母孤身一人棲息山野,想到祖父在臺灣孤身一人,一無家眷二沒親族,兩人隔海相望,內心真有無法言說的悲涼。商量以后,我們嘗試啟動迎回先祖父骨灰的程序。

此后的兩年時間里,此案的經辦人員三易其人,先是章先生,次為楊先生,最后為陳先生。每次通話,這幾位都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的問題,并沒有一否了之,也不耍官僚推手,雙方交涉始終處于平等討論的氛圍中。即便有時我心生煩惱口出怨言,他們也好言相勸,并不惡語相向。然而,有一點他們始終堅持,即從不主動提供我祖父的資料。也許,他們怕的是當事人進行反向操作,按圖索驥,做出不真實的證明來。

按照相關程序,首先要做的是親屬關系的公證。

我無法直接認證祖父與我的關系。在我的人事檔案和戶籍關系的家庭成員中,沒有有關先祖父的絲毫記載,單位里只能出具我與父親的關系證明,然后再從父親那兒開始尋找線索。在先父生前工作過的上海房屋設備公司,人事干事從他的檔案里,找到了兩條有用的證明:

一、父親于1955年填寫的個人履歷表中,寫有“父親孫惠民,逃亡在外未回”;二、在他1988年填寫的干部履歷表中,寫有“父親孫德馨,原上海市偽地政局職員”。

據此,父親的父親與我掛上了鉤。

我們已經知道,先祖父名德馨、字惠民。德馨是家族譜系中的排行,惠民是外人對他的稱呼。惠民便是德馨,義同意合,這與舊時名與字的關系相吻合。父親在他的家庭關系中用不同名字記載他的父親,當是情理之中,并無錯處。令人費解的是,他為什么在1955年寫了孫惠民,到了1988年卻寫了孫德馨,而不是名和字一并寫上。這里一定有他的考慮。在我的印象里,只聽父親提到孫德馨,卻不說孫惠民。后來,在祖籍調查時,除了族人,別人提到我祖父時,一般都稱孫惠民。可見,名和字的用法好像是內外有別的。

所幸,父親在不同時期的履歷表中,分別提到了祖父的名和字,才為日后的親屬關系公證奠定了基礎。

循著父親提供的線索,我來到上海市檔案館,調閱民國時期留下的戶籍口卡。這條途徑還是一位朋友指點的。但我最初對此并無足夠的信心。這套戶籍口卡是民國政府1948年建立的,當時只要求市民自愿登記,公職人員登記的為多。

我出示身份證和父親單位所寫的證明,提請工作人員查驗。不一會,“孫德馨”的口卡打印出來了:

孫德馨,民前15年8月15日出生,祖籍浙江永嘉,地政局,現居厚德街一弄一號十六區三十六保九甲三十五戶……

這張口卡復印蓋章后,也成為了身份證明的一個環節。

這份證物雖然在公證環節里顯得并不重要,因為有了我和父親兩個單位的人事證明,公證人員也可出具公證書,但于我來說,那卻是真正意義上與祖父生平有關的實證,起碼是祖父自己的陳述。口卡上記載的厚德街已經找不到了,上海有一條厚德路,不知是否就是那條街;保、甲、戶的概念于我也已疏離陌生。這些內容在父親的檔案和鄉人的傳說都沒有提起過,是歲月的風霜把一切打磨得模糊不清,還是刻意的隱瞞?大致可以作這樣的猜想:父親在1955年填表時,不寫孫德馨而寫孫惠民,也許是不想讓人知道祖父的那段經歷;到了1988年,那一切已不成問題了,他才用了家族中通用的名字。

我不知道,像戶籍口卡之類的老檔案,還有多少種類,如果大眾能清楚它們的存在,并加以利用,許多與祖輩相關的史實將得以證實,可避免了多少訛傳啊。

與此同時,我還請家鄉渭石村村委寫了我們祖孫三代人的關系證明。

我拿著這幾份蓋有紅泥印章的證明,去了上海東方公證處,辦理親屬關系證明。

公證書及身份證復印件,加上按臺灣方面要求填寫的“文書驗證申請書”,一并用掛號信方式,郵寄至“臺北市民生東路三段一五六號十七樓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辦理驗證手續,隨信附上十五美元(正本十美元副本五美元)的驗證費用。一個月后,驗證蓋章通過的證明書回到我的手里。以后,我便用這份親屬關系證明,于2011年9月16日向云林榮家正式提出領取先祖父靈骨的申請。

原本以為,有了親屬關系證明,接下去的手續可以向前推進了。然而,半個月后,榮家返回的公函,像一盆涼水,一下子澆滅了我內心的希望之火:

經查,臺端來信檢附(2011)滬東證臺字第1748號經海基會驗證親屬關系公證書,登載孫君之出生年份1897年與本家忠靈祠安厝孫惠民君靈骨之出生個人資料不符,請再查明補正……

我當即電話向陳先生咨詢。他的回答較為詳細:親屬公證中的內容,除了姓名和籍貫與榮家的檔案是吻合的,其余的出生年月、親屬姓名都對不上。

我問他,我該怎么辦才好?

他說,憑現在這點證據肯定不行。

我有點惱火:不管有多難,我也要辦成這件事,不行的話請律師打官司。

陳先生倒是不慍不火,說,這樣吧,你那邊再想想辦法,多找些旁證,我想辦法去陸軍那邊找找資料。我們一起努力吧。

2011年4月,我和建偉、建平弟兄三人,來到祖籍地永嘉縣渭石村掃墓。

年前,堂叔孫宏海托孫宏廉傳話,說起修繕祖墳的事,需要我們去商議。孫宏廉與我四十年前同在黑龍江省滬嘉農場下鄉,他是下放干部,我是知識青年,他在三連,我在一連。他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但并沒有向我提及。那個年月,族人的概念并不為社會所公開容納,加之我祖父的成份是地主,一般人不會主動上來攀親,當然,我也沒有主動向他打聽。大家碰到,只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當年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中也有一個“宏”,也是永嘉縣人,好像與我父親同輩,具體的親疏程度并不清楚。

前幾年,村里的孫氏族人修家譜,來信告知,并收了每戶二百元的修譜費。這次回鄉,看了家譜,我們才徹底搞明白宗親族人的關系。

事實上,宏廉叔與我們是未出五服的叔伯親族。他的祖父和我的曾祖父是親兄弟。那一輩有弟兄四人,我的曾祖父是老二,他的祖父是老三。這弟兄四人,同心協力,蓋房置地,讀書求仕,在當時村里也算是聞達富裕人家。所以,他們的后人在土地改革劃分成分時,不是地主就是富農,房屋田地大都被沒收。至此,孫氏弟兄四人這一脈在村里日漸衰微。

孫宏海與我們則更近一層,他的父親德棠與我祖父是兩兄弟,德馨老大德棠老二。兩兄弟父母的墓址,還是祖父生前在家鄉時選定的。曾祖父母的墓地以下,預留了兒子孫子輩的墓穴,一層一層階梯似的排列。此時,這片墓地已有了一定的規模。宏海叔的意思,兩家合力將墓地作一些規劃和修繕。

這次回鄉,村里盛傳著祖父在臺灣的故事,言之鑿鑿地說,祖父在臺灣當了官,建立了新家。由于閉塞,鄉人的信息大多是口耳相傳,每一個傳播者有意無意會在某一點加入自己的臆想。傳說經過無數遍的改造和猜想,與事實差之千里。說故事的人也不認真想一想,如果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兩岸開放這幾年了,祖父的后人怎么的也該回家認一認祖宗吧?我們沒有著力去糾謬,因為一旦為傳說注入新的故事,很可能會演繹出更大的謬誤。

在族人的記憶里,先祖父孫德馨曾當過鄉長、小學校長,兼擅歧黃之術,常以醫生之職隨漁民出海。以常識而論,先祖父當年應該算是一位讀過點書的鄉紳,經常出頭露面為鄉人做點事,族人所說的那些事跡,當是他日常應盡的義務。至于那些旁人所冠的名號,大多是世道輪回以后的口耳相傳,并無書面文字佐證。

有目共睹的事實是,祖父出走以后,并沒有減輕家人的“罪孽”。作為“地主婆”的祖母,在每次運動中都要承受沖擊。為了躲避無妄之災,她曾一度來到上海,和我們住在一起。我依稀還記得她的模樣:高高瘦瘦的個子,說一口很難聽懂的永嘉話,一對纏裹過的小腳,走起路來身子的上下兩截會錯位搖擺,可以用四個字“搖曳婀娜”加以描寫。20世紀60年代期間,“四清運動”開始后,村里的公函追到了上海,把她當作逃亡地主“揪”了回去。從此,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渭石村。

祖父和祖母共有六個子女,三男三女。我父親十來歲就外出求學,從甌江高小到福州一中,抗戰時間學校遷往金華,畢業后來到上海,在立信會計學校勤工儉學,后進入上海市房地局任會計。雖然身處外地而未承受正面的沖擊,但作為內部控制的對象,他的仕途全然中斷。二叔宏治,在家鄉念完小學后也來到上海,由我父親供養,讀了高中。他就讀于上海市南中學,學習成績出色,擔任過校學生會主席,高考志愿為清華大學。臨考前,家鄉一封舉報信投到學校,說他是地主的兒子。就此,他被剝奪了上大學的機會,被分配到安徽蕪湖港務局。他生性孤傲,自信會出人頭地,工作之余就讀皖南大學夜大學數學系,成績出眾。教授曾有意招他為婿,“文革”始,這段姻緣無疾而終。他一如中學時那般熱衷社會活動,“文革”后期被抽調到地區行署,參與整頓工作。人生的起伏波動,使他對政治產生了幻覺,最終臆想成病,患上了幻想偏執癥。此后二十余年,他奔波于上訪之路,人生婚姻無著,衣食居所無定,身體日漸衰敗,終因心臟病發作,歿于家鄉。三叔自幼失學,因在家鄉倍受歧視,獨自一人外出各地游蕩。有人說,他跟隨養蜂人隨四季遷移,有人說,他當了彈花匠,走街穿巷,為人翻新棉花胎。無人知曉他的確切下落。偶爾,他也會在家鄉出現,倏忽又無影無蹤。

三個姑媽也因為成分不好,在家鄉竟無有好人家愿意迎娶。大姑60年代來到上海,住在我家,躲在亭子間里,終日繡花為生,中年后嫁了一個四處漂泊的水手,五十出頭,便得了胃癌離世,無子無女,連葬在哪里都無人知曉。二姑和三姑,因家庭成份不好,只得將就著,嫁給了祖母那一族里的親戚。

這次回鄉,我們去探望了三姑媽。她已神志癡呆不明人事。知道我們要來,表弟家人已給她換了整潔如新的外衣。被春日的陽光照著,她木木地坐在自家門口的廊檐下,因為我們的到來,有點浮腫的臉上浮現出木訥的幸福感,眼神卻是虛浮著。她的手,溫暖卻無力,捏上去像一團棉花。不管問她什么,她都答以“啊……”我走進她身后的住處,昏暗的房間里,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床上的被褥凌亂地堆放著。一只碩大的老鼠沿著墻邊從容地游走而過。半年后,三姑媽便去世了。

老家的祖屋如今已蕩然無存。從宏海叔的口中得知,祖屋如他家現存的舊屋相似——當年先祖父兄弟倆各蓋置了一套。典型的浙南民居:一個四方的院落,由門臺、廂房、正房組成。三級踏步的院門,圍墻用青磚砌筑。迎門五間正屋,東西各兩間廂房,上下兩層樓,都為傳統的木構建筑,柱下有青石鼓形柱礎。土改后,祖屋在十幾年中先后搬入了六戶人家,祖母被擠出家門,到兩個女兒家中輪流居住。她老人家于上世紀70年代病逝,為她送行的人中,三個兒子均沒有到場。隨后,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把莫名的大火把祖屋燒得只剩下一堆磚塊瓦礫。一戶鄉紳人家,就這么完全徹底地在渭石村消失了。

墓地上,堂叔指著祖母邊上的空穴說:這是你祖父的地方。你祖母身前受盡了苦難,身后還是孤苦伶仃。如果你祖父能回來,一家人團聚,也可以給她一點安慰。

祖父又何嘗不是如此,一個人孤魂空懸,寄居他鄉。

這一次上墳,陪同我們的還有一個年輕人孫功德。一直以為他是堂房里的一個族人,沒想到,在去墳山的路,他略帶神秘地自我介紹說:你們的祖父也是我的祖父呀。我以為他在開玩笑。誰知,他見我不信,加強了語氣說:真的,我父親就是祖父最小的兒子。

這么說來,先祖父除了三子三女外,還另有子女。

為了明白地確認,我問:是親生的嗎?

他說:親生的,只是和你爸爸同父異母。

我更為驚訝,從前并沒有聽說過這回事。經過宏海叔的介紹,這才理清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原來,祖父在家時,曾與祖母的隨身女侍暗通款曲,生有一子。事情暴露以后,祖母不愿接納這對母子。女侍帶著孩子另嫁了他人,祖父舍不得孩子,便將兒子收回,過繼給同族的兄弟,延續了別人家的香火。這母子倆從此不再認祖父這一門人。此事家里人都諱莫如深從不提及。收養的人家也不愿讓人知道孩子是別人的骨肉,盡量甚至禁止提起這層關系。如此,便疏遠隔膜了。時至今日,祖父外室的兒子也有了三個兒子。

時過境遷,如今上輩子的人先后過世了,畢竟血濃于水,自己的親祖父還是要認的,只是盡量低調,避免收養人家的難堪。鄉里人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對于人倫次序還是很講規范的。

從他們的嘴里,還聽到了星點祖父的消息。據說,祖父出走前夕曾回家偷偷與家人告別。他從祖母手里拿了家中僅有的三塊銀元;隨后又去見了二祖母,她也給了他三塊銀元。與親人告別以后,他趁著晦暗的夜色,和其他兩個人會合,來到海邊,租了一條小船,不顧風急浪高,直奔大陳島而去。

在此之前,我們一直以為,祖父是以隨船醫生的身份,在隨漁民出海途中,被國民黨軍隊劫持,去了臺灣。

兩種說法,孰真孰假,或是真假摻半,由于當事人的缺失,無法確認此事的真實性。家鄉的人事缺少書面記載,大多口傳,許多想當然的猜測結果往往被當成了現實。

不過,我還是寧肯相信確有其事。唯其如此,祖父才顯得有血有肉,不然的話,他連親人都顧不上見面,就踏上了遙遠的不歸之途,不免太過殘酷了。

這一次回鄉,我們帶了相機,拍下了墓地上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墓碑:

孫公懋棟 元配謝氏 德馨陳氏 德堂陳氏 之墓 公元二○○六年春月 吉立

隨后,我們又去了家譜持有人那里,查看了相關的記載,并拍照留底。

當時,拍下這些資料,只是想為記憶留下一些佐證。沒有想到,日后向云林榮家確認身份時,家譜和墓碑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實際上,無論在我們孫輩還是云林榮家,在親屬關系公證書出示以后,都認可了孫惠民就是我們的祖父,因為姓名籍貫都對上號了,證人的證詞也都指向明確,況且在榮家沒有第二個永嘉人孫惠民。問題是出生年月等細節上對不上號,他們不敢貿然認可。

第三位承辦此案的陳先生,曾在電話里談到過榮家的難處:一旦將靈骨移出臺灣,如果日后再有人來主張權利,他們會因失察而被追究責任。到那時,有多少錢也賠償不起啊。

為了充實資料,我將手頭所有關于此案的書證,一并匯總寄給了榮家。這些書證包括:

一、親族關系公證書(原件);

二、渭石樂安孫氏宗譜中相關頁面(復印件);

三、先祖父父母墓碑照片(影印件);

四、先祖父在上海時的口卡(影印件);

五、臺北孫炎輝先生的來信(復印件)。

然而,這些佐證除了加深了榮家對此案的印象,表明了我們的態度,卻未能最終解決問題。因為,在關鍵點上的分歧始終無法消除。在隨后的日子里,我隔三岔五與陳先生通電話,但案子還是擱置在那里,沒有進展。

2011年春,在家鄉掃墓后回到上海,為迎請先祖父回家一事,我打電話給高雄的潘伯伯,想聽聽他的意見,并請他代為聯絡孫炎輝出面作證。自1997年以后,我們便斷了聯絡。所幸他在信上所寫的電話沒有變動,接電話的人是潘伯的大女兒潘阜萍。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半年前,潘伯伯往生了。

真是人生無常啊。我曾想過,將來有一天到臺灣祭祖,到那時一定去探望潘伯伯。他幫我們找到了祖父,我們一定要報恩的。沒有想到,就在這一天即將到來的時候,他卻撒手西去了。此情此景,讓人情何以堪。

那種痛是徹心透骨的。年輕時,總以為還有將來;中年時,更多的是看顧眼前;等到意識到已時不我待了,一切都已悄悄離去,再怎么做也無法彌補了。

潘阜萍女士是屏東縣東港高中的英語老師,快人快語,豪爽熱心。她委托在臺北的同學——一位加拿大籍華人,去尋找孫炎輝老先生。九月,那位同學回臺北,即去拜訪老先生。孫炎輝已搬離原址,住到女兒家中去了。臺北的同學打聽了地址,輾轉找上門去。老先生九十多高齡了,聽人問起孫惠民,馬上說有這個人,民國五十二年就去世了。她的女兒為了避免父親過于激動,沒有讓談話繼續下去,也不愿告知電話號碼,說是她父親沒辦法聽電話,只給了一個通訊地址。得到這個信息,我隨即給老先生寫信,信寄出以后,石沉大海,渺無音訊。

迎祖父回家的路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卻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這種絕望是幽昧無助而又無可奈何的。對此,高雄的潘老師曾經在信中這樣安慰過我:“有時我心里猜想會不會孫爺習慣臺灣生活,也有好兄弟在這里,所以沒想要回大陸……”有時想想,冥冥中有些事是命中注定,說不上是禍是福。設想當年如果祖父沒有逃亡臺灣,也許不會有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他很可能早早地被動蕩的政治運動吞噬了。許多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大多在當年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抹去了,篩孔之密,幾乎無一漏網。鄉村尤甚于城市。逃亡臺灣固然凄惶,好歹還保全了一條性命。他的晚年孤身一人生活在榮家,還有閑情與忘年之交孫炎輝下棋聊天,可見已經習慣了云林的生活。

不過,故鄉和親人肯定會在祖父的睡夢中不時地出現,或許還夢到了子孫繞膝一派家庭和睦氣象。醒來以后,孤燈長夜,與夢中景象形成強烈的反差,陡添悵然,老淚濕襟,悲摧心痛。天長日久,死神便提前到來了。

我還是不甘心放棄,與云林榮家保持著聯絡。

2012年3月,榮家的陳先生提出了一個解決此案的途徑:從榮家存檔的資料中發現,寫信給我告知孫惠民下落的孫炎輝,就是當時先祖父喪事的家屬方,身份是“侄子”。榮家需要孫老先生的電話,獲得到他的親口證言,便可定案。

雖然孫炎輝的信中也提到了,他和我祖父交往的細節。可這個關節,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可以想像,他們兩人當年來往的親密程度。好在他還在人世,可以證明祖父的身份。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3月6日,我寫信給潘老師,請她幫忙,煩勞她的同學再去找一找孫老先生。

3月10日,潘老師回信說:她和她的同學,討論以后,認為孫炎輝久病臥床又嚴重耳背,接聽電話作證言有困難,不能寄予太大的希望。她們提出了另一條解決問題的途徑:她們兩位愿意在必要時,共同做擔保,證明某些行政程序,或親自跑一趟云林,代為處理事宜。

回想一年多來和榮家的來往,我發覺,除了一紙正式的公文,幾乎每次都是我去電話,他們從沒有主動和我聯絡過。而同樣是這件事,臺灣的公務人員和百姓之間就會有來有往,充滿信任。個中原因,也許要追究到兩岸間的隔膜,加之鞕長未及,萬事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3月14日,我將手頭現存的潘、孫兩位伯伯來信掃描影印,電郵傳給潘老師,以為憑證。

即日,她就給云林榮家的陳先生發了信函,以后,高雄潘家與云林榮家開始直接電話往來,有事也是他們之間先商量。潘老師和陳先生都是虔誠的佛教徒,且同門同派,兩人在這方面有共同語言。

潘老師的同學是一位熱心的基督徒,第二日(15日)中午,帶著由她擬定的認定書,前往孫炎輝家,想讓老先生作個書證。

不幸的事再一次呈現:孫炎輝先生已在同年的一月份往生了。

為時已晚,時間正在抹去一切。無數人間的憾事,就這樣鑄成了。人生就像在和時間賽跑,輸家永遠是人生。偶爾的勝利,便是人生的功德。

然而,所有的努力并沒有白費。由于我們鍥而不舍地追尋,加之臺灣潘女士和她的同學的出面擔保,榮家那邊也在積極行動。先祖父在榮家屬自費養老,相關證據匱乏,無法與我們新提供的證據相對比,承辦此案的陳先生便將之報陸軍核實檔案。

4月19日,在與云林方面通電話時,陳先生告知我:從陸軍那邊的證據看,相符的地方還是很多的。比較有力的佐證,是先前永嘉渭石孫氏家族的譜系,先祖父的母親謝氏和他的弟弟孫德棠,都在資料中對上了。他正在根據陸軍的資料向上級寫報告,辦理審批手續,可能還要兩三個星期。這期間如有疑問,他會打電話給潘老師詢問相關事宜。

聽到這個回答,我是又高興又惶恐,一方面事情終于向前進了一步,另一方面審批會出現何種結果,實在沒有把握。

5月16日,接高雄潘老師電話,說榮家陳先生已通知她,批文很快就會寄出。

第二天,我不停地給云林方面打電話,直到下午五時,才接通云林陳先生的電話。他所說與潘老師相同,并說將相關的表格寄我,辦理手續。陳先生熱心助人,亦有擔當。由他接手這個案子,用他的話說是一種緣分。通話的最后,他說個人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我內心“咯噔”了一下,唯恐案子又橫生枝節。

原來,他的請求是希望我們能念誦《普門品》經,回向先祖父,以求菩薩保佑。

這哪里是個人的請求,實在是施于我們的好處。

我從網上下載了經文,并向同為佛教徒的潘老師請教如何念誦才是正途。

我平日雖入鄉隨俗,禮佛敬佛,但不諳佛法,平日聽人說起流行的佛經,大抵是《金剛經》、《心經》、《大悲咒》,學問深一點的會說到《法華經》、《楞嚴經》、《圓覺經》,很少有人提及《普門品》。第一次接觸《普門品》,給我印象深刻的是,比較那些釋義的經文,它更傾向于直接的訴求,更接近宗教的原始執意。

佛告無盡意菩薩: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愛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實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如此而下,列數人間苦難,皆因念“觀世音菩薩”而得解脫,夫復何求。

有無宗教信仰,在處理問題時,就會有不同的行事方式。

2012年6月,上海、北京、廣州三地率先開放臺灣自由行。7月14日,我們兄弟三人,從上海啟程飛臺灣,迎請先祖父的靈骨回家。

7月16日晨,在高雄的佛光山,我們由潘老師陪同,拜謁了潘勝仁伯伯的靈位。他面帶微笑地注視著我們,清朗的臉龐上并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而是透出一種欣慰。為了兒時朋友的囑托,他努力了近二十年,終于迎來了今天的圓滿。在我的內心,卻是滿心的愧疚:這一天哪怕再早一年到來也好,那時他還一如往常的健康。病魔是突然來臨的,僅僅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便陰陽兩隔了。從他以往信里那些充滿悲愴的言詞中,我已隱約感到,他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對我們說。有些話他深藏于內心,等著有一天說給家鄉的親友聽。

可是,我們來遲了。

潘伯伯留在臺灣,是大時代對渺小個人的一個不經意的嘲弄。1948年,已在溫州當了警察的他,到臺灣旅游度假,留戀于山水海天之間。不想,還沒等他起程回家,海峽兩岸已勢同水火,劃水為界了。身不由己的他,只得在臺灣留居下來。原以為世事還有轉圜的余地,隔幾年戰事平定或許就可回家,與親人團聚。三年五年過去了,局勢不但沒有轉圜,反而變得完全隔絕,讓人徹底斷了回家的念想。他只得從長計議,娶了苗栗縣的一位客家姑娘為妻,從此在高雄安下家來。

從結婚的那一天起,他瞞去了在溫州老家還有妻兒老小的事實。在填寫家庭成員時,他還將父親的名字潘金巖改為了“潘錦嚴”。

潘老師在描述父親的心情時說:“我父親經過烽煙四起的年代,常避重就輕地敘述他的故事,一直壓抑他的情感,不敢表達對家鄉的思念和關心,‘擅改’我祖父的名字(潘金巖改為潘錦嚴)……命運造化由不得人,他們都在卑微無奈地承受……”

直到兩岸三通以后,他才道出了真相。原來,他在家鄉浙江永嘉本溪鄉外垟村還有妻有兒。在得知這一實情后,現在的潘媽媽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大度地安慰他,錯在時勢而不在他。她不但認了遠在永嘉當農民的大兒子,還陪潘伯伯回家省親。老倆口在商量將來歸宿的時候,潘伯伯表示了留在臺灣與潘媽媽在一起的愿望。

對潘伯伯來說,他在臺灣已扎下了根,六十年的人生經營,一女兩子,兒孫滿堂。永嘉成了祖籍地,高雄已是故鄉。這是命中注定,再也難以割舍。

7月18日,潘伯伯的大兒子潘南城開車,陪同我們來到云林榮譽國民之家,領取先祖父的靈骨。

直到此時,我對臺灣的榮民之家才有了直觀的認識。這個機構實質上是一個軍隊養老機構,規定六十歲以上無家眷無親屬可依靠的退役軍人可申請入住,榮家負責養老送終。這樣的機構在臺灣共有十八家,分散在全省各縣。榮民之家極盛時期,與散布各地的眷村一起,成為臺灣特有的社會現象。隨著歲月的流逝,榮家也逐漸淡出世人的視野,居住其間的大多是八旬以上的老人。這些人的祖籍雖然大多在大陸,然而時間抹去了無數曾經的印跡,他們也年邁得無力再去尋親。家鄉的一切都留在記憶里,只有在明月當空長夜無眠的時候浮現,慰藉一個孤獨飄零的心靈。

云林榮家的忠靈堂,祖父這個案子的承辦人陳先生已在等待我們。這是一個多層塔式建筑,綠瓦黃墻紅柱,遠遠望去富麗堂皇。塔里面安放著近千座“榮譽國民”的靈骨。我跟隨陳先生的身后,走進底層的靈骨安放室,在一排排如蜂窠似整齊排列的靈位里,找到了先祖父棲身的格子。再次確認無誤以后,我們取出了黃色鼓形的大理石骨灰罐。

祖父的靈骨罐供奉在靈塔正門大廳的長案前,我們三兄弟長跪三叩頭,然后用黃布包裹起來,雙手捧著,離開了他棲居多年的地方,開始了返鄉之旅。

臨行前,我們還在忠靈塔前焚化了紙錢和錫箔,送給多年與祖父為伴的亡靈。當年,隨國民黨退據臺灣的六十萬士兵,現在有幾人安在?他們中除了至今還健在的和成家的,多數人已作古成灰,寄居他鄉。想像一下,遍布臺灣十八家榮家的眾多靈塔,數十萬無家可歸的亡靈,景象可謂驚心動魄。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中的大多數勢將成為永遠也無法回家的孤魂,成為骨肉離散歷史大災難的見證,永遠地駐留在臺灣這方土地上。

親歷尋親過程,每每想到這些,淚水就會盈滿眼眶。兩岸開放已有多年,早日讓那些被時代挾裹的個體回到故士親人的懷抱,讓一個個在親人眼里只是幾個冰涼的漢字的先輩,成為鮮活的真實存在的生命,似乎不應只是民間自發的行為,也應成為兩岸當政者優先考慮的問題。人倫為大,時不我待啊!再也不能讓那些被時代大潮裹挾的百姓,身前受盡背井離鄉之苦,身后留下有家不能歸的無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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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辦理相關手續時,我看到了先祖父存檔的資料,才發現了兩岸之間證據上不相對稱的地方。正是這些不相符合的地方,造成了云林榮家辦事人員的困惑。

祖父的戶籍謄本上寫著:

孫惠民,男,出生年月:民前十七年八月十五日。

斗六鎮林頭里拾鄰公正街四號。

民國四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由臺北縣內湖鄉紫陽村二十鄰后陸八號遷入。

父:孫國棟 母:謝氏

教育程度:浙江省立師范畢業。

職業:云林縣稅稽處臨時雇員

本籍:浙江省永嘉縣

民國五十二年五月十九日死亡。

首先是關于祖父的出生年份,在上海1948年的戶籍口卡上寫的是“民前十五年”(即1897年),而在臺灣的戶籍上寫的卻是“民前十七年”(即1895年),日期都是八月十五日;其次是我的曾祖父在家譜上名為“孫懋棟”,到了祖父的筆下,“懋”字換成了“國”字。兩相對照,差錯是如此的明顯,難怪行事嚴謹的官方機構難以定案。然而,錯得又是這樣的有“章法”,改了年份對了日月,姓名中間動一個字,其他的信息依然固定,以正常的邏輯便可推出這是同一個人。

祖父在世時,為什么要作這樣的改動,內在的動機已無從核實了。不過,聯想到潘勝仁先生也有同樣做法,將自己父親的姓名改動了音同字不同的兩個字,大致可以推測,這是當年這些從大陸來到臺灣的人一種自我防范的手段。他們既怕連累家鄉的親人,又怕斷了自己的根,處心積慮,左右為難,才有如此流行的做法。老百姓連父輩家人的姓名都不敢明示,可見那年月的世事動蕩是何等詭異。如此易姓換名,又加劇了社會的混亂,以致延禍至今。

綜合孫炎輝伯伯的信和云林榮家的檔案,先祖父在臺灣蹤跡,可以大概梳理如下:

1952年隨漁船到大陳島,第二年隨國民黨軍去臺灣。在臺北曾居住于臺北縣內湖鄉紫陽村二十鄰,工作單位待查。1959年12月遷往云林縣,居于斗六鎮林頭里拾鄰公正街四號。曾在縣稅稽處當過臨時雇員,后以自養身份入住云林榮民之家,軍銜為準尉(最低一級士官)。1963年5月19日因腦溢血不幸去世,安葬于林頭番子溝公墓。1979年,遺骸火化后安放于榮家忠靈堂內。在臺灣共計六十一年。

然而,還有眾多疑點沒有釋然,諸如:先祖父離開大陸,是自愿流亡還是在海上被抓了壯丁?在臺北期間,他從事何種職業?晚年為何要遷居云林?等等,都有待日后探查了。或許,這些疑問將永遠成謎,和他的靈骨一起深埋于地下。

這是一個平民在亂世中被注定的命運,坎坷、屈辱而多舛。

2012年7月17日,先祖父的靈骨離開云林,7月18日經臺北回祖籍地浙江永嘉渭石村,7月20日安葬于群山懷抱的祖墳中,與他的父母以及妻子兒子弟弟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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