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鐸、張元濟搶救國寶

中國戲曲源遠流長，與希臘喜劇、悲劇和印度梵劇并稱世界上三種古老的戲劇文化。在中國戲曲史上，元明雜劇承前啟后，占有獨特的地位。元明雜劇傳世作品眾多，良莠不齊，近世以來，對元明雜劇整理校勘作出重大貢獻的有兩位文化名人，他們是鄭振鐸和張元濟。

鄭振鐸（1898—1958），筆名西諦，祖籍福建長樂，生于溫州，現(xiàn)代著名作家、學者、社會活動家和藏書家，中國民主促進會發(fā)起人和創(chuàng)始人之一。新中國成立后歷任文化部副部長、文物管理局局長、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和文研所所長。1958年出國訪問途中飛機失事，不幸遇難。鄭振鐸一生自奉儉薄，唯書是好，以平生最大的熱情和堅忍的毅力收集藏書，踐行“保存一代文獻”的心愿。抗日戰(zhàn)爭中，他毅然以一己之力收購了大批江南地區(qū)流散的古籍珍本，搶救民族文化遺產(chǎn)。其中，他歷盡艱困百折，極力搜購到堪稱“國寶”的稀世孤本《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令人稱道。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以后，我國東南數(shù)省相繼淪陷，江南地區(qū)慘遭涂炭，大批文物古籍或被日軍攘竊，或毀為煨燼，中華文化遭到空前浩劫，許多藏書家難以保全，唯求贍救度難，大量珍貴古籍散入上海舊書市，通衢之間，殘書布地，不擇價而售。一些攤販向路人兜售，有的商販肩挑手提，沿街叫賣，大量古籍被作為還魂紙，成為造紙原料。許多善本書成為一些市儈書賈的獵取目標，重價轉(zhuǎn)賣給美、英、日、德等外國人，南北敵偽漢奸也蠢蠢欲動，為虎作倀，大發(fā)國難財。堅持留在上海孤島的鄭振鐸目睹這場文化劫難，寸心如焚，他在《劫中得書記》中激憤地寫道：“私念大劫之后，文獻凌替，我輩茍不留意訪求，將必有越俎代謀者。史在他邦，文歸海外，奇恥大辱，百世莫滌。”因此，懷有強烈愛國熱情和高度民族責任感的鄭振鐸誓發(fā)宏愿，以銜石填海、倚仗追日的不屈不撓精神自勵，對兵燹鋒鏑之余的江南文獻進行搶救，鐵肩負擔，金革不避，竭盡心力為祖國保存了一大批珍寶，堪稱功德無量。

鄭振鐸是著名藏書家，他嗜書如命，愛書疏財，視藏書為“人生一樂”，立志搜讀人間未見之書。從中學時代起，每見同學購得好書，他都欣羨不已，總要借來抄存。為了購書，他往往傾囊不吝，經(jīng)過二十余年損衣削食、百計搜求，終于積書盈室充棟，收藏元、明、清三代戲曲、小說、版畫、彈詞、寶卷、民歌等俗文學作品各類圖書二萬余冊，堪稱宏富。但“一·二八”和“八·一三”兩次兵火之災，使他寄存于岳父、商務印書館元老高夢旦家和開明書店圖書館的藏書大半化為飛灰，劫亂幸存者寥寥，二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令他痛心不已。

1938年5月，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時任暨南大學文學院院長的鄭振鐸突然接到上海中國書店經(jīng)理陳乃乾打來的電話，告知他一個驚人的好消息：蘇州某書商發(fā)現(xiàn)了三十二冊元明雜劇，有刻本也有抄本，像是《古今名家雜劇選》，有宋體字的，不知為何人所刻。抄本多半有明代常熟藏書家趙清常的題跋，據(jù)說書是從常熟丁祖蔭家散出的。書商索價千元。鄭振鐸聽到這個意外喜訊，驚喜得眼鏡差點掉地，多日的抑郁心情一掃而空，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原來，早在1929年他從歐洲訪學歸來，曾在《北平圖書館月刊》上讀到過丁祖蔭的一篇《黃蕘圃題跋續(xù)記》，文中說他曾見到過六十四冊也是園藏古今雜劇。得到這一線索，鄭振鐸因喜而數(shù)日不寐，急欲尋覓此書下落，他立即馳函北平友人，請他們代為追尋其書蹤跡，又拜托和丁祖蔭相識的友人直接詢問丁氏此書的去向。不料，丁祖蔭推說此書他僅借閱三日，已交還趙宗建舊山樓，不知今日此書流落何所。不久，丁祖蔭去世，無從追問此書去向。對此，鄭振鐸深感遺憾，總是“耿耿不忘于心，念念不忘于口，見人必問，每談及元劇，則必及此書”。如今，陳乃乾通知他此書再現(xiàn)世間，讓他驚喜莫名。

陳乃乾（1896—1971），浙江海寧人，清代藏書家陳仲魚后裔，畢業(yè)于東吳大學國文系，此人博聞強記，經(jīng)先輩名師指點，善識古書，精于版本目錄之學，有北趙（趙萬里）南陳（陳乃乾）之譽。他曾用白話文寫作，在鄭振鐸辦的《文學周刊》和茅盾主編的《小說月報》上發(fā)表，后參加學術(shù)團體“中國學會”，并在大學執(zhí)教，多有著述。上世紀三十年代在上海開明書店任編輯。迫于生計，陳乃乾與金頌清、金祖同父子在西藏路南京路口大慶里一百一十號開設了一家中國書店，專營古本線裝書。店內(nèi)備有清代精校精刊且有參考價值的書籍，并刊印目錄，標明定價，還與外埠讀者進行通信交流，該店代為搜求所需之書。一時無力償還者，或賒或借，各如其愿，藏家稱便。這種經(jīng)營方式與一般唯利是圖的書賈大不相類。因此，他與當時一批藏書家過從甚密，阿英、鄭振鐸、王欣夫等人是這里的老主顧。一次，鄭振鐸在福州路西段北側(cè)漢口路的來青閣看見一本元代陳澔著的《禮記集說》，為明代萬歷年間刻本，但版式奇怪，書中每頁上半部均是空白，楊老板說：“這本書沒什么用處，我準備把它上半部的白紙裁去，可以用來補其他的書。”鄭振鐸珍惜此書，買了下來，因來青閣與中國書店相距僅百米，于是他持去與陳乃乾共同鑒賞。陳乃乾見狀，認為：“上端空白，當是‘高頭講章’，是后人把這上半部分割掉不印進去的。”二人所見略同，由此可見陳乃乾經(jīng)見古書之多，審定之精。鄭振鐸為了搶救在戰(zhàn)火中流散的珍本古籍，曾與幾家大的古舊書店打過招呼，如遇到好書，請先通知他。所以，陳乃乾從蘇州大華書店唐耕馀那里見到三十二本古舊書，馬上打電話通知了鄭振鐸。

鄭振鐸慶幸自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部奇書終于再現(xiàn)人間的同時，也為阮囊已竭而犯愁。作為一介寒士，他身處孤島，經(jīng)濟拮據(jù)到“咬菜根”的境況，不得不鬻去部分藏書以供十口之家的柴米之資。以他個人之力，如何能購下這部書呢？凄風苦雨中，他徹夜難眠。捱到次日，他立即把這個好消息發(fā)電報通知了在武漢的教育部干事、原暨南大學的同事、詞曲專家盧冀野和在香港的北平圖書館館長袁同禮，商籌書款。下午，他趕往來青閣，老板楊壽祺告訴他，此書還有三十余冊，在古董商人孫伯淵處，大約一千四五百元至二千元可以購得。這一夜，鄭振鐸失眠了，興奮得像是光復了一座名城。第二天，他和幾位同事湊齊了一千元，下午他興沖沖地把預定款交給了楊壽祺。不料，次日下午，楊壽祺轉(zhuǎn)告鄭振鐸，已經(jīng)有人捷足先登，書商唐耕馀處的三十二本書已被九百元之價售與古董商孫伯淵了。現(xiàn)在，孫氏手中書成完璧，以為奇貨可居，聲言絕不出售。面對垂得而復失，鄭振鐸悵然若失，不甘心任其失之交臂，鄭振鐸又請與孫伯淵相熟的陳乃乾出面與孫氏再三交涉，待價而沽的孫氏聲稱非萬元不售，而且必須立刻商妥，否則將要他售。此事非個人之力所能為，鄭振鐸再次與盧冀野、袁同禮聯(lián)系，與鄭振鐸一樣對元雜劇狂熱的盧冀野回電“決購”，請鄭振鐸前去議價。幾經(jīng)周折，征得重慶國民政府教育部同意撥款購買。又經(jīng)他和陳乃乾一起與孫伯淵經(jīng)過三天的討價還價，最終以九千元成交，天遂人愿，使這部不世之遇的古籍珍本回歸公藏。

當鄭振鐸把這部書捧回家展讀時，猶如得勝還朝的將軍一樣興奮，這一夜，他痛飲兩斤花雕酒，酣然入夢。次日早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帽子和大衣不翼而飛，是昨天丟在什么地方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部書堪稱一座戲曲文化寶庫，包括六十四冊二百四十二種元明雜劇，這些作品比歐洲文藝復興還要早二三百年。鄭振鐸一直熱衷于中國古代戲曲文獻的收藏與研究。由于古代文人對戲曲的輕視，視為小道末技而不屑為，歷經(jīng)朝代更迭，世事滄桑，流傳于世的資料匱乏。元代是中國戲曲史上最為輝煌的時代，名家輩出，云蒸霞蔚，關(guān)漢卿、馬致遠、王實甫、白樸號稱元雜劇四大名家。然而后世研究元人雜劇，多賴明代臧晉叔所選的《元曲選》，所選雜劇凡百種（其中六種為明人作品），為雜劇選中最豐富的一種。直至近代，王國維、羅振玉發(fā)現(xiàn)黃丕烈舊藏《元刊雜劇三十種》，其中有臧選和他選元雜劇未收的十七種。由于黃丕烈（字蕘圃）在書簽上批寫有“乙編”二字，由此推知，尚有“甲編”乃至“丙編”、“丁編”等行世。鄭振鐸堅信異日必有新的發(fā)現(xiàn)。因為從文獻上看，明初親王就藩之國時，朝廷必賜以雜劇千種，《永樂大典》即錄元雜劇二十一卷。鄭振鐸推測，此為匯選雜劇之始。后來他看到丁祖蔭那篇文章，得知他曾從舊山樓借閱過六十四冊古今雜劇，是明代趙清常的手抄本，且有題跋，欣喜之余，訪之而未果。其實這部書丁祖蔭已從趙宗建舊山樓收購，黃蕘圃是清代著名藏書家，精于校勘，與目錄學家顧廣圻的序跋批注為士林學界推重，人稱“顧批黃校”，丁氏想借黃跋炫示，又故弄玄虛，布下疑團，以迷惑世上關(guān)心此項國寶者，對此他生前極為保密，實為文人狡獪。不料，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丁祖蔭在蘇州的住宅被日軍侵占，藏書殆盡，此書隨同木器家具被舊貨商人購去，古書又被轉(zhuǎn)賣到舊書店，大華書店的唐耕馀先收購了下半部，售與文物收藏家潘博山，上半部有黃蕘圃手抄目錄，后來也被唐氏續(xù)收，攜往上海，售與古董商孫伯淵，幾經(jīng)周折，最后為鄭振鐸求得，明珠重光，收歸國有。

經(jīng)過仔細研讀，鄭振鐸于1940年10月17日寫下了三萬字的《跋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詳敘了搜求這部稀世珍籍的艱辛過程。這部書三百余年間輾轉(zhuǎn)易主，因因相傳，雖屢遭兵火之險，始終為藏書家深閉固拒而沉埋于世。其受授源流為趙琦美——錢謙益——錢曾——季振宜——何煌——黃丕烈——汪士鐘——趙宗建——丁祖蔭。此書初為明代藏書家趙琦美所抄，收有元明雜劇二百四十二種。趙琦美（1563—1624），號清常道人。其父趙用賢隆慶年間進士，官至吏部郎中，趙琦美以父蔭，官至刑部郎中。父子二人熱心搜求古籍，在故鄉(xiāng)興建了明代常熟地區(qū)三大著名藏書樓之一的脈望館。樓名典出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蠹魚三食神仙字，則化為此物，名曰脈望。”又取明人“雨荒苔巷夫須合，日上蕓窗脈望飛”詩意，可以見出藏書樓主人對文獻典籍的癡愛與崇尚。明代士大夫以抄藏雜劇為時尚，在京為官期間，趙琦美結(jié)識了東閣大學士于慎行的兒子于小谷，二人關(guān)注當時流行的雜劇，互通有無，從明代宮廷演出本（內(nèi)府本）和于小谷的本子傳抄了二百四十二種雜劇，其中十五種配以明息機子本，還有五十五種配古名家雜劇，其余托胥手抄錄，均經(jīng)趙氏本人校跋。趙琦美死后，大部藏書歸于常熟大藏書家錢謙益，清初錢氏藏書樓絳云樓不慎失火，所幸這部書燼余幸存，后歸錢謙益族孫錢曾，錢曾《也是園藏書目》錄有大批戲曲書，主要即趙琦美的抄校本。當時著錄三百四十種，七十二冊，此后又經(jīng)季振宜、何焯、黃蕘圃等人遞藏有緒，黃氏名目錄上定名為“古今雜劇”。其后，此書又在汪士鐘藝蕓精舍、趙宗建舊山樓、丁祖蔭緗素樓等蘇、常一帶輾轉(zhuǎn)相傳。此書在流傳中不斷損失，在錢曾手中，有三百四十種，到季振宜著錄時只有三百種，黃蕘圃時二百六十六種六十六冊，而到汪士鐘手里時只有二百四十二種六十四冊。經(jīng)過三百多年，這部宏偉的戲曲寶庫終歸國庫，此事一經(jīng)公布，當時引起很大轟動。經(jīng)研究，此書價值極大，其中抄本一百七十三種，刻本六十九種，共二百四十二種，其中一百三十六種為湮沒了三百余年的孤本。從這些劇目中不僅可以窺見春秋至宋代的歷史故事在元明間遞傳變化之跡，如有關(guān)《水滸傳》的劇本，可以發(fā)現(xiàn)從水滸故事到演變成諸多雜劇的線索；還可以從明內(nèi)府本中提供研究戲曲史的重要資料，如每劇末尾均附有“穿關(guān)”，即注明穿扮之意。每折戲注明出場人物所穿的衣冠服飾、須鬢髯口式樣，應執(zhí)砌末（道具），為明代宮廷演出之實況資料。此外，許多傳世刻本、抄本文字有異同或缺佚，此書可供校勘之用，使之更趨完善。

鄭振鐸對此書的重現(xiàn)人間極為重視，認為是不亞于明清內(nèi)閣大庫檔案、安陽殷墟甲骨文和敦煌經(jīng)卷抄本的重要發(fā)現(xiàn)。由于此書是脈望館主人趙清常費時三年親手抄校而成，鄭振鐸把這部書定名為《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他在跋文中動情地寫道：“這‘書’是得其所了，‘國寶’終于成為國家所有，我的心愿已償。更高興的是，完成這大愿的時間乃在民族的大戰(zhàn)爭的進行中。我民族的蘊蓄的力量是無窮量的，即在被侵略的破壞過程中，對于文化的保存和建設還是無限的關(guān)心。這不是沒有重大的意義！這書的被保存便是一例。”鄭振鐸的好友王伯祥、徐調(diào)孚通覽全書后，為之編訂《明虞山趙氏脈望館藏雜劇目錄》，記錄下這部稀世瑋寶的搶救過程。

時任商務印書館董事長的張元濟獲知鄭振鐸為北平圖書館購得國寶后，欣喜之余，征得鄭振鐸同意，決定由商務印書館從《脈望館抄本古今雜劇》中選取向無傳本的一百四十四種，輯印《孤本元明雜劇》。

張元濟（1867—1959），字筱齋，號菊生，浙江海鹽人。幼入學塾攻讀，1892年考中進士，入翰林院，參與維新變法，向光緒帝面陳新學培養(yǎng)人才之策。百日維新失敗，被革職，永不敘用。從此告別仕途，返回上海。1899年3月，經(jīng)盛宣懷之介，任南洋公學譯書院院長，并一度代理總理校務。1902年辭去教職，應聘加入商務印書館，“昌明教育平生愿”，甘為“書叢老蠹蟲”，自此一生致力于文化出版事業(yè)。在他的主持下，商務印書館順應時代變化，開風氣之先，出版發(fā)行了大批中小學教材，促進了新式教育的發(fā)展；翻譯了大批外國學術(shù)著作和文學名著，傳播了新思想新知識；編印了《辭源》等大型工具書和各類專科辭典，創(chuàng)辦了《東方雜志》、《小說月報》、《學生雜志》等多種有社會影響的刊物，其為新文化運動所作的貢獻為世所公認。此外，張元濟還以高度的文化自覺，以傳播中華文化為己任，校勘整理古籍，以新式排印技術(shù)出版了《四部叢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續(xù)古逸叢書》，自稱這是“為古人續(xù)命”。他以驚人的毅力與才能，把商務印書館從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印刷所發(fā)展成為一個中國最大的文化出版企業(yè)，不愧為“現(xiàn)代出版業(yè)之父”。張元濟滿腹經(jīng)綸，視域廣闊，曾在商務印書館工作多年的茅盾稱贊說：“他是一個有遠見有魄力的企業(yè)家，是一個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人。”1953年，上海市文史館成立，由毛澤東主席親自點名，張元濟被延聘為首任館長。

張元濟向來對古本戲曲很重視，視之為國寶，所以不惜下大精力對《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進行整理校勘。為此，他與鄭振鐸多次往復商量出版此書選本事宜，并約請詞曲專家、《集成曲譜》的編者王季烈負責校訂工作。《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雖經(jīng)趙琦美耗時三年校勘，后錢曾在《也是園書目》中編定次第，但仍存在諸多錯訛缺脫，魯魚亥豕，疑誤難讀，懸而未決，未經(jīng)校理。從1938年下半年起，張元濟開始研讀《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為整理出版工作作出充分準備，并向鄭振鐸借閱了明人陳與郊編的雜劇劇本選集《古名家雜劇選》、明人選輯的雜劇劇本《十段錦雜劇》等書以備參證之用。由于此項工作繁重，張元濟決定先由姜殿揚初校，他本人進行復校，最后由王季烈校定。當時，王季烈在北平，張元濟與之函牘頻通，往返磋商，不憚繁瑣，推敲細微，由張元濟總其成。

由于所選取《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均為人間孤本，無別本可以對校，因此整理工作的難度可想而知。憑著豐富的校書經(jīng)驗和廣博的學識，三位先生擬定了整理校訂范圍和校勘方法的《校例》，由此展開工作。首先，編排全書次第。雖然基本上保持了錢曾《也是園書目》編排的舊次，但對作者次序作了較大變動。一些無名氏的作品，考知其為元人的，入元人劇；考知為明人的，入明人劇；考知其真名的標明撰作者，失名而確系元人筆墨的，分別改入元人劇或元無名氏劇，并對原有次序失當者進行了調(diào)整，如元劇次第中，把王實甫提到關(guān)漢卿之前。同時，還更定了一些傳抄致誤的劇名，如《王蘭卿服信明真?zhèn)鳌罚嫉谩罢妗睘椤柏憽敝`，信為信石，即砒霜，因此根據(jù)劇情，更定劇名為《王蘭卿服信明貞傳》。其次，標點和統(tǒng)一了全書體例。最重要的是，他們以極其審慎的態(tài)度，謹嚴的方法，進行了文字校訂。校勘中，對趙校全面復核，以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取長補短，擇善而從。對明顯的訛衍缺脫，別有所據(jù)的，校改后“必注原文于其下”，兩說可通者，則“兩存其說”。沒有確定把握的，以“疑誤”入注，以示存疑。如此，既保持了原書面貌，不致因誤改而竄亂古書，又能備讀者采擇。

張元濟對此書流播貢獻尤大。他不僅擔任此書覆校，對文字的是非去取做出準確判斷，還要對姜殿揚的初校提出意見，并照例進行覆核，即使在生病住院期間也不稍歇。1940年12月，張元濟在醫(yī)院中多次寫信函告友人，并催詢此書校樣、封面進展情況，以期早日成書。1941年，《孤本元明雜劇》終于排印出版。作為三百多年來脈望館抄本第一次的整理本，不僅薈萃了原書的精華，使之公諸社會，更使原來體例混亂、錯訛迭出、抄寫不一的抄寫本，經(jīng)過精心整理，成為校勘精細，體例統(tǒng)一、句讀清晰，便于閱讀流傳的一個版本，有裨學林。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在鄭振鐸的提議下，海內(nèi)孤帙《脈望館抄校古今雜劇》影印問世，收在《古本戲曲叢刊》第四輯中，以廣流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