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估自己的力量,被極端輿論綁架
過去我們一直在防范別的國家會進犯中國,現在中國周邊的國家都在防范中國進攻他們,這是一個安全形勢的大轉變。在這種大背景下,我們更應有自信“不戰而屈人之兵”
隨著近來領土爭端的集中爆發,尤其是釣魚島事態不斷發酵,久違的戰爭言論再次浮現。要不要通過戰爭維護我們的領土權益,成為街頭巷尾和媒體討論的熱點。然而,古人講“先謀勢而后動”,在戰與和這種關鍵問題上,我們一定要慎重。分析戰爭與和平的辯證關系,首先要對我們所面臨的安全局勢有清晰的判斷。事實上,除了領土爭端,有一些更為基本的因素決定著我國的安全環境。
用好政治,化解危機,創建安全環境
新中國建立后相當一段時間內,政治關系是主導我們周邊安全環境的主要因素。在當時社會主義國家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抗的大背景下,我們處于共產主義國家陣營。后來中蘇關系破裂后,政治關系仍主導了安全環境,以前的盟友加兄弟變成了敵人,再加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我們周邊構筑的反共包圍圈,于是大部分國家都是我們的敵人,朋友很少。政治關系影響了我們與周邊國家的關系,而敵對關系又直接威脅著我們的安全環境。
改革開放以后,我們的安全環境發生了很大改變。改革是向內的,而開放則是對外的,主要是向西方開放,這需要解決一個政治關系的問題,即與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關系,所以我們以中美關系改善為契機,從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到1979年中美關系正常化,我們全面改善了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關系。隨后,鄧小平接連訪問日本、東南亞和歐洲,把我們周邊與西方主要國家都走遍了。最后在九十年代初,冷戰結束后,我們與韓國改善了關系。這樣我們就把一大批鄰國從過去的敵人變成了現在的朋友,冷戰結束后我們又改善了同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中亞國家和東南亞國家(如越南、老撾)等的關系。
自改革開放到九十年代初,我們已逐步把所有周邊國家都由敵人變成朋友。這是第一次周邊國家由敵變友的轉變,新中國建立以后幾十年由周邊敵對國家帶給我們的威脅至此已基本消失,這是很大的轉變。
冷戰結束后,如何處理與外部世界關系一度成為我國的重要課題,于是我們又創造性地提出構建伙伴關系,把幾乎所有國家都變成了伙伴。這是中國外交對世界和平的重大貢獻。當時我們特別擔心,因為世界上只剩下中國、越南、朝鮮、古巴這四個社會主義國家了。當時美國躍躍欲試,美籍日裔學者弗朗西斯·福山提出“歷史的終結”理論,稱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共產主義國家。這個結論也意味著另外一場大對抗的開始。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確定了對美關系原則:一是避免對抗,二是尋求合作。同時我們與周邊國家建立了許多伙伴關系。盡管伙伴關系不同于結盟關系,是非約束性關系,但總的來說,伙伴關系就是非對抗關系,即協商、共處關系。伙伴關系對沖了對抗結盟,和平也就得到了保證,這幾十年我國沒有卷入戰爭,也緩和了矛盾,增加了協商與合作,保證了和平發展的大局,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所沒有的。
這里,至關重要的因素有兩個:一是中國的決策判斷。比如,中國在做出改革開放的大決策時曾有一個大判斷,即世界戰爭一時打不起來,可以集中精力發展經濟,于是才著力改善實施改革開放所需要的外部和平發展環境,放棄了準備打仗的政策;二是中國不斷提升的運籌能力,即經濟發展與社會穩定帶來的綜合實力增強,大大提高了中國主動構建對外關系和環境的能力。回顧過去幾十年的經驗,可以說,正確的政治判斷與決策和包容的政治關系在防止戰爭、構建和平發展環境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代價最小,收益最大。這些經驗對我國應對復雜的國際關系與環境仍然有積極的意義。
應對美國要打太極拳,不要打拳擊
近代歷史上,中國衰落,不斷受列強侵犯,如鴉片戰爭、日本侵華、還有為了保衛新生政權的抗美援朝戰爭等。如今,美國戰略緊逼,遏制崛起的中國。有人說,美國的戰略是亡我,崛起的中國必有一仗。美國要在戰略上遏制中國,這是真的,因為它擔心中國會替代它,會把它從亞洲趕跑。然而,盡管美國戰略上咄咄逼人,而我們也必須做應付最壞情況的準備,但是,一則,我們對于戰略大局要有全面的分析,要做出準確的判斷;二則自己要有足夠的自信和大智慧,爭取主動。
在我看來,現在中國主要面臨的是戰略遏制,美國高調宣示重返亞洲,是一種綜合的戰略調整,遏制中國的崛起是這個戰略的中心設計,但也不全是對付中國;再則,美國要建立的是防御圈,不是進攻圈,這樣我們就可以與之周旋,要用中國的太極拳法,練好內功,外柔內剛,讓它靠近不得,對美國這個大塊頭,不要去跟它打拳擊。美國要拉盟友對付中國,有時也會煽風點火,但可以真正跟著與中國作對的,尤其是幫著美國打頭陣的國家為數不多。我們自己要有自信,也有巨大的空間去開展工作。
當今,國際關系復雜,各國為自己的利益多面下注,我們也可以增加自己的影響力,緩和局勢,化解矛盾,把局勢拉向對我有利,或者至少不對我有大害的方向。況且,中美之間也不是當年中蘇之間那樣的關系,我們也要學會“轉移視線”。某些美國人說,中國是一個孤獨的大國,沒有朋友,但筆者認為事實并非如此。國內也有一些人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認為我們現在面臨著一個包圍圈,其實這是缺乏自信。
評估周邊局勢應該首先有基本判斷,中國現在的傳統安全威脅不再是外敵入侵。過去我們一直在防范別的國家會進犯中國,現在許多周邊國家在防范中國會進攻它們,這也是安全形勢的一個大轉變。我們要應對的主要還是戰略競爭,至于一些周邊熱點,只要把握得好,就掀不起大浪。
把握大局,化解沖突,創建和平
目前,大家比較關注的是領土、海域爭端升溫如何控制,會不會引起軍事沖突等問題。
釣魚島是當前中日發生沖突的一個焦點。解決爭端,無非是三個出路:一是談判,劃分主權,但中日之間談判很難,日本不干,因為它管著,又有美國撐腰;中國也不干,因為中國認為本來是自己的,為何要談?特別是它勾連著過去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二是既然談不攏,那就如中國過去提議的,擱置爭議,聯合開發。如鄧小平所說,讓后人去處理。擱置爭端就是誰也不能去觸動它,把它冷凍起來,而日本恰恰觸動了它,把它國有化,這樣,擱置就沒有前提了,中國只有沖破日本的國有化和所謂的行政管理,在此情況下,要回到當年的擱置和“默許”,那就難了。三是打一仗,奪回來,奪回來也許易,但守住難,那就意味著沖突下去,這顯然是不可取的。因此,擱置還是上策,新的擱置要與舊的不同,不能認可國有化,又不能恢復日本的獨家管理,可以“退半步,前一步”,退半步就是主權不放棄,但也不爭取,前一步就是繞開釣魚島主權,在大海域合作,或者協作開發。我看只能走這條路,現在中日之間對話渠道還敞開著,機會還在。
一般地說,對于一個崛起大國來說,在崛起過程中有兩大風險:一是過于高估自己的力量,采取冒險行動,進行擴張,主動挑起戰事,歷史上的德國和日本均是如此,最后落敗;二是國家的政策被極端勢力和輿論牽導、綁架,使決策失誤,偏離理性。在當今媒體時代和信息時代,后者的危險更大。現在信息源的發布者分散、快捷,容易有轟動效應,對決策者形成巨大壓力。
其實,戰爭與和平之間有時只是一念之差,一事之故。人們需要的是和平,但是戰爭總以各種誘因被引發,而一旦被引發出來,總是要付出巨大代價才可以重新實現和平。有人認為,和平是打出來的,然而,回顧歷史和總結現代案例可以看到,和平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爭取來的,只是在極端情況下才是打出來的。主動發動戰爭者從來都不是為了和平,而只有和平創建者才是盡可能要避免發生戰爭的。
當今中國最需要的是和平發展的環境,近代史以來,中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具有避免戰爭、創建和平的能力。對此,我們要有充分自信。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國際學部主任、學部委員,本文系人民論壇記者邊文鋒根據對作者的采訪錄音整理而成,發表時經作者審定)
責編/劉建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