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改典型高州醫院為何“生病”

兩年多前，我曾經對廣東省高州市人民醫院（下稱“高州醫院”）進行了調查和專訪，并在那里開了5個座談會，對這個醫院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和做法進行了總結并被媒體廣為報道。衛生部領導還向國務院參事室一位老參事、老部長講：“任玉嶺參事報出了高州醫院為民廉價服務的經驗后，那個醫院的門檻幾近被踢破。”

然而好景不長，僅僅兩年后，高州醫院卻因大肆收取回扣，被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于今年1月11日和1月12日連續曝光。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原先的報道與事實不符呢。并非如此，實際上是因為人事與組織部門對醫療改革重視不足和在用人方面配合不當或逆勢而行導致的。

高州醫院曾經廣受好評

高州醫院2010年年底前的院長是鐘煥清，在他的領導下，高州醫院這個擁有1300多名員工的公立二甲醫院，在不要國家新增任何投入的情況下，辦得紅紅火火。由于服務一流、價格低廉，高州醫院不僅得到了當地百姓的高度好評，而且還迎來了全國各地乃至東南亞、美國和非洲的病人。高州醫院被人們稱為“平價醫院”、“百姓醫院”。中央政治局委員、原廣東省委書記汪洋說：“能夠為老百姓提供價格低的有效服務，這是值得效仿的。”

高州醫院把廣大人民“少花錢、看好病”當作了醫院一切工作的出發點。當時醫院的領導和醫務人員都認為：“群眾是賣雞、賣豬后來看病的，做醫生的一定要讓群眾看得起病，看得好病。”“公立醫院是為人民服務的，不是為人民幣服務的，當醫生要有良心。”

在用藥方面他們堅持“三用三不用”：對病人能用簡單藥，絕不用復雜藥；能用便宜藥，絕不用昂貴藥；能用國產藥，絕不用進口藥。在藥品采購方面，為了防范醫藥“幕后交易”造成的成本大幅提升，醫院實行了用藥全部網上采購，每次采購都成立臨時采購小組，領導成員概不參加，采購專家臨時隨機抽調，入圍后收掉手機，集中工作，不再與外界聯絡，完成任務后立即解散。這樣的做法，大大擠掉了藥品的虛高價位。2002—2009年，該醫院節省的藥品采購費高達2.2億元，大大減輕了病人用藥的成本和負擔。

對臨床急用而無法投標的器械和耗材，該院先將品牌、型號、規格、價錢在醫院大廳和網上公示7天，其間，如有人提出同一產品可以低價的，就按低價購買。這樣做的結果是，僅2002—2009年，該院就省下設備耗材采購費6000多萬元，使病人從中享受到實惠。

由于這些措施得力，患者的檢查費、醫療費大大降低。我當時問了一些來自廣州、湛江、重慶、達州等地的病人：為什么跑幾百里、上千里到這個縣級醫院來看病，大家的一致回答是：為了尋求一個能治好病的低價錢。比如在心臟科住院的一位外地病人說，他們在老家看病要花費10萬元的，在高州只要5萬元。

為了搞好行風建設，高州醫院讓社會公眾對醫院進行監督。醫院提出建設“無紅包醫院”后，公開向社會推出“三不”承諾，即不分病人的貧富貴賤；不收病人的紅包禮物；不赴病人的宴請娛樂。有關規定除多渠道傳達到各方外，還向社會進行公示。另外，包括院長在內，所有醫護人員的手機號全部對外公開，全方位接受群眾監督。

醫療弊端又占領了高州醫院

高州醫院的這些做法，由于從反面揭露了某些醫院的問題，挑戰了很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因此，高州醫院的做法盡管得到了汪洋同志的認可，但并未能阻止既得利益者的非議和阻攔。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正值鐘煥清院長處于經驗豐富、年富力強的55歲之時，也是全國眾多醫院聞風趕來學習該院經驗之時，鐘煥清的院長職務被免了，用了一個明升暗降的辦法，讓他離開醫院去做縣人大副主任了。

醫院院長被更換之后，這個好端端的“百姓醫院”、“平價醫院”很快就變得面目全非了。根據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報道，這個醫院的醫生可以對藥品收取25%的回扣，僅茂名一個醫藥公司向該醫院售出1800萬元的藥品，每年就要向這個醫院支付藥品回扣費365萬元。其他醫藥公司也概莫能外。

藥品回扣風的興起造成病人負擔明顯加重。一個病人向我反映，她在該院住院結賬時，藥費占了總花費的80%，遠遠超出了國家40%的規定。由于藥費高企，病人負擔加重，該醫院病人數量明顯遞減，以心外科為例，鐘煥清任院長時，每天住院360人，而現在僅有80人不到了。據央視報道，盡管病人明顯減少，該院2011年的藥費收入卻達到2.5億元，比2010年鐘煥清管理時期的2億元增長25%。據了解，2012年的藥費收入比2011年又增加了20%。

這個醫院在2010年鐘煥清交接時，住院病人是3100人，而到2012年已降到1900人，病人減少1/3還多，而藥費卻劇增1/3還要高。這只能說明該醫院在解決“看病貴”、“看病難”方面的改革流產了，社會上高回扣、高收費的醫療弊端把這個醫院占領了。同時也可以從中看到一個院長的為人、為事和態度，對醫療改革能否順利推進的重要性。

醫改必須要重視人事、組織的相配合

“事在人為”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真經。從古至今，我們在大量的社會實踐中深刻認識到：一個單位、一個地方乃至一個國家，能否走向興旺發達，能否做到為人民服務，完全取決于“人”。尤其是法制不健全、人治依然突出的今天，作為領導的“人”，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單位、一個地方乃至一個國家的前程和命運。

高州醫院，原先在鐘煥清的領導下，精心培養員工愛民、為民的服務意識、建立健全降低服務成本的保障制度，避開了“走關系、徇私情”，擺脫了“拿紅包、收回扣”的各種弊端。由此鑄成的一切工作低成本運行，減輕患者負擔的做法，后來卻因為人事變動，完全崩塌了。我在2010年寫的高州醫院考察報告中，曾就院長與醫改的關系作了這樣的論述：“一旦用人失當，大權獨攬后，還會出現‘黑幕購藥’、‘關系用人’、‘腐敗用錢’等，醫藥成本就會迅速上升，病人負擔就會隨之加重。”今天通過中央電視臺連續兩天的曝光，足以說明我們當初所提建議的正確性。

高州醫院在改革方面的極度滑坡，不只是涉及到對醫院“帶頭人”的選拔和配備問題，還存在有對好的改革“帶頭人”、“當家人”的保護問題。這樣的例子，不僅醫療行業存在，其他行業也存在。中部某地是白酒的故鄉，當初白酒生產品牌和廠家很多，為什么后來沒有打出名牌來？當地群眾告訴我，白酒作為國有企業，一旦干得紅火、效益激增時，馬上就會由人事部門派出新的、不懂行的廠長頂上來，造成了一個個企業不可避免走上了下坡路。

河南南陽內鄉古縣衙內有一副對聯，上聯為：“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下聯為：“吃百姓的飯，穿百姓的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這里充分肯定了“一官”對地方發展的重要性。

江蘇省江陰市華西村為什么搞得那么好？為什么一個不到一萬人的村子能創造出幾百億元的GDP？其原因就是老書記吳仁寶堅持了“有福民先享，有難官先當”，真正做到了“視個人利益淡如水，視人民利益重如山”。只有把這樣的人安排在醫院等單位和地方的領導崗位上，我們的公立醫院改革才能有希望，我們的事業才能輝煌。

基于以上分析，建議醫療改革，必須要重視人事、組織的相配合，要做到公道正派的用人，用公道正派的人。今天我們在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的時候，尤其需要支持為廣大百姓謀福利的改革典型，并需嚴懲破壞改革成果的投機者和腐敗者。人事與組織方面十分需要改掉那種“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的主觀臆斷。要立足黨和國家事業的需要，鏟除雜念，依靠群眾，正像習總書記所講，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

本刊2010年第24期刊發《一位國務院參事的醫改報告》一文，任玉嶺參事撰文對醫改“高州模式”進行了介紹、探討，并引發了公眾的極大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