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趙穗生,美國丹佛大學約瑟夫·科貝爾國際關系學院終身教授兼美中合作中心主任、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研究員、《當代中國》(英文)主編。
研究方向:中美關系、中國外交、中國政治。
主要著作:《權力的設計》(英文)、《東亞權爭》(英文)、《鄧小平時代的決策過程》(英文)、《轉型中的中美關系》(英文)等。
摘要 中國的崛起使得中美兩國領導人都不得不對兩國在全球、特別是亞太地區的潛在沖突進行戰略應對。亞太地區已經成為中美兩國探索構建面向21世紀的新型大國關系可能性的試驗場。盡管兩國領導人均支持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但中美之間的競爭還是有可能將雙邊關系引向對抗。在兩國間相互依存度日益增加的情況下,美國任何試圖單方面遏制中國的嘗試都難以得逞。兩國必須探尋一種現實主義路徑,攜手構建以權力平衡為基礎的地區秩序,從而擺脫新興大國與守成強權之間必然發生結構性沖突的歷史宿命。
關鍵詞 中國的崛起 新型大國關系 戰略再平衡 權力均勢
自習近平主席上任以來,“新型大國關系”業已成為中美兩國外交政策話語中共同的流行詞。此種關系得以建立的關鍵前提在于,中國的崛起不會導致歷史上新興大國與守成超級大國之間不可避免的沖突和戰爭。雖然中國仍然拒絕接受將中美兩國視作全球最為重要的兩極、共同管控世界事務的“G2”概念,但卻提出了“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以化解美國作為唯一超級大國和中國作為唯一有實力挑戰其霸權地位的新興大國之間可能發生的沖突。鑒于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主張符合美國一貫致力于將中國崛起納入現行國際體系的做法,奧巴馬政府對于習近平主席的這一呼吁,已經作出了積極回應。根據新華社報道,在2013年6月于美國加州“陽光之鄉”舉行的“習奧莊園會”上,兩國元首“同意建立中美新型關系,避免走向大國之間沖突和對抗的老路”。①
中美兩國領導人表態支持新型大國關系的概念,這對兩國關系而言無疑是一個積極進展。不過,鑒于中美兩大國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這種新型關系的構建絕非僅有雙方領導人的良好意愿就能實現的(尤其是在奧巴馬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導致雙邊關系趨緊的背景下)。正如中國一位經驗豐富的外交官所指出的那樣,奧巴馬政府的“再平衡”戰略“已經在中國引起很大疑慮。隨著美國卷入中日釣魚島爭端和南海爭端,這些疑慮逐漸加深。如果美國這種考慮不周的‘再平衡戰略’繼續下去,地區安全環境進一步惡化,那么一場軍備競賽將難以避免”。他進而從中國的角度提出了一系列問題:奧巴馬總統對中國的政策是否正在損害兩國之間本已脆弱的戰略互信?中美是否有可能建立一種新型的大國關系從而有助于避免對抗和沖突?中美能否攜手合作在全球治理中發揮領導作用,共同應對核擴散和氣候變化等緊迫的全球性挑戰?②
本文認為,中國的崛起使得中美兩國領導人都不得不對兩國在全球、特別是亞太地區潛在的沖突進行戰略應對。無論是不是一種考慮不周的戰略,美國的“戰略再平衡”政策的初衷,是為了應對中國影響力空前增長導致的亞太地區權勢平衡的變化,此舉自然會引起中方關于美國是否意在遏制中國崛起的疑慮。然而,遏制中國不僅會損害中美兩國的利益,還將破壞地區和平與繁榮,因而對美國而言并非可行之策。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美兩國都不可能在亞太地區獨自維系霸權地位。兩國必須探尋一種現實主義路徑,攜手構建以權力平衡為基礎的地區秩序,從而擺脫新興大國與守成強權之間必然發生結構性沖突的歷史宿命。
世界權力的天平是否在向中國傾斜?
中國的崛起從根本上改變了21世紀的中美關系。冷戰結束后的許多年中,受制于自身有限的對外行為能力和地緣政治空間,中國奉行“韜光養晦”政策,在國際上保持低調的同時集中精力壯大國家實力。在處理與美國關系問題上,中國試圖“學會與霸權相處”,努力適應美國主導國際體系的現實,并作出相應政策調整。③因此,面對1989年后美國對中國的制裁、1999年美國誤炸中國大使館和2001年中國戰斗機與美國EP-3型偵察機相撞事件,中國均力圖避免對抗。為了探尋與美國及其他主要大國的“和平共處”之道,胡錦濤提出了“和諧世界”的概念,主張各國應超越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的差異,實現和平共存。④雖然國家正在崛起,中國卻仍較為謹慎地隱藏大國的雄心。有意思的是,“G2”概念出現后,很多中國人起初陶醉于中國的全球大國地位得到了認可,而中國領導人卻很快開始批評該提法“有可能成為將中國推向世界舞臺前沿的圈套”。⑤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不認同“G2”的提法,認為這一概念“不恰當”,同時重申:“盡管已經取得顯著成就,我們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的現代化還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實現,需要幾代人為之努力。”⑥
隨著國家實力的巨幅提升,中國不僅縮小了與美國的差距,且在抵御20世紀第一個10年后期的全球經濟衰退中表現得比多數西方國家更好。于是,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認為世界權力的天平在向有利于中國的方向傾斜,中國的政策制定者和學者們開始爭論是否應該放棄消極的“韜光養晦”政策。盡管爭辯仍無結論,但大家都認為,一個更強大的中國需要利用自身日益增多的籌碼,采取更強有力的措施維護本國核心利益。結果,中國領導人越來越愿意積極主動地塑造外部環境,而不是消極被動地作出反應,在捍衛本國核心利益上也變得更為強勢和不妥協。陷入金融動蕩的美國,看起來自顧不暇,迫切渴望資金充裕的中國施以援手,但仍然試圖延緩中國的發展,這使得中國領導人不再愿意對其遷就迎合。盡管中國當前在對美政策方面并未出現方向上的根本逆轉,但其在相關問題上的言行已經在向減少容忍的方向發展。
有鑒于此,中國的崛起將成為中美關系在21世紀面臨的巨大挑戰。中美兩國領導人本質上都是現實主義者,更傾向于按照兩國實力對比情況來處理雙邊關系。上世紀70年代早期,尼克松對中國進行了歷史性的訪問,美國出于制衡蘇聯的目的開始與中國接觸,但那時的中國遠不能對美國構成重大威脅,所以,美國并未將其看成是真正的競爭者。隨著中國近年來經濟、政治和軍事實力的快速發展,美國開始將其看成一個真正的對手,兩國關系也由此日趨復雜。除了在貿易、人權、臺灣問題等很多雙邊領域問題上的分歧經常激化外,兩國對彼此長遠意圖的疑慮也成為雙邊關系中的核心問題。很多中國人懷疑美國企圖通過分裂中國、破壞中國政治制度以及聯合中國的敵對勢力實施包圍等手段,阻止中國強大;很多美國人則擔心中國的大國雄心會挑戰美國在國際體系中的霸權地位。
作為霸權國,美國的自身價值和利益與當前國際體系的規則、價值和制度息息相關,既得利益促使其極力維護現行國際體系。與此相比,崛起國則往往要求改變既有權力分配格局。從歷史經驗看,這種改變常常會帶來沖突,甚至是大規模戰爭。⑦美國的戰略家們一直在爭論,是應將中國視為威脅而施以遏制,還是看作機會而增加接觸。作為該爭論的一種反映,美國的對華政策時常游移于兩種觀點之間,但最終總是回到折中立場,即在妥協與對抗之間尋求一種平衡。這種折中主義立場植根于現實主義,一方面與中國在涉及共同利益的問題上合作,并務實地將中國納入現行國際體系,同時又從權勢政治的角度防范由此帶來的戰略不確定性,準備應對中國像典型的崛起國家那樣熱衷炫耀武力的可能性。⑧為提升“兩面下注”戰略(hedge strategy)的有效性,2009年,也就是奧巴馬上任的第一年,美國副國務卿詹姆斯·斯坦伯格(James Steinberg)便提出“戰略再保障”(strategic reassurance)的概念。根據這一概念,美國須明確表態歡迎中國成為一個繁榮和成功的大國,而中國則需要向世界保證其發展和日漸重要的全球角色不會威脅他國的安全與福祉。⑨中美兩國領導人面臨的共同挑戰在于,如何從戰略上的互不信任走向“戰略再保障”。不過,“戰略再保障”的概念很快被華盛頓所拋棄,因為它對處理中美關系面臨的挑戰作出了立場明確的新回應,一度使一些人懷疑美國對華是否轉向了單純的接觸政策。⑩盡管如此,華盛頓仍在繼續探尋,“在相互依存和中國力量日益增強的時代背景下,兩國如何在全球和地區事務中各自發揮全面作用,以推動雙方合作”。
盡管中國領導人對美國的“兩面下注”戰略心存疑慮,但作為現實主義者,他們明白,中國與美國力量差距仍然很大,無法承擔同美國全面對抗的代價。中國將21世紀的前20年視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中國夢”的“戰略機遇期”。因此,習近平在2012年就開始呼吁通過對話與美國“構建新型大國關系”。“新型大國關系”并不是一個全新的概念。這不僅是因為世界歷史上已經有過大國之間權力和平轉移的事實(一個明顯的例子發生于20世紀初的英美之間),而且也是由于該概念是“和平共處”這一廣為使用的詞匯的另一種表達。習近平用互相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戰略互信、合作共贏等概念來描述“新型大國關系”。這種共存關系被解讀為中國政府承諾不挑戰美國的全球霸權,而作為回報,美國將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說“新型大國關系”不是一個新概念,還因為其中的大國定義仍然沿用了傳統現實主義關于國家實力的定義。盡管中國已經根據現實主義傳統與多極世界中的新興“極”(包括俄羅斯、印度、日本、巴西和南非等國)談及新型大國關系,但與這些國家的關系都沒有提升到中美關系的高度。只有中美這兩個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才堪稱大國,因而必須攜手“走出一條避免大國沖突對抗的新路,共同構建一個基于相互尊重和合作共贏的大國關系新模式”。
奧巴馬政府對習近平關于建立新型大國關系的呼吁給予了積極回應。雖然美國人對于中國的崛起最終將如何挑戰美國的主導地位仍然不確定,但是作為現實主義者的美國領導人不得不面對中國崛起的事實。2012年3月,時任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在紀念尼克松總統對中國進行歷史性訪問40周年慶祝活動上的講話中,督促北京和華盛頓“尋求一個答案——一個關于‘既有強權遭遇新興大國時將會發生什么’這個古老問題的新答案”。奧巴馬的國家安全事顧問湯姆·多尼倫(Tom Donilon)則清晰地指出,奧巴馬政府將與中方一起超越“新興大國和既有強權注定發生沖突”的命題,并將與中方一道“構建新興國家和既存大國關系的新模式”。在2013年6月習、奧加利福尼亞峰會召開之前舉行的吹風會上,一名白宮高級官員也表示,由于認識到新興大國與既有強權發生沖突的潛在危險,為避免競爭帶來的陷阱,雙方領導人一致強調構建互動模式的重要性,以“堵住導致兩國關系不穩定和爭斗的最主要源頭,避免將雙邊關系引向對抗之路”。
奧巴馬的“戰略再平衡”與中美競爭
盡管兩國領導人均支持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中美之間的競爭的確還是有可能將雙邊關系引向對抗。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奧巴馬總統針對亞太的“戰略再平衡”,已經給中美關系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盡管美方辯稱,“再平衡”政策只是為了在亞太這個世界關鍵區域追尋美國經濟和安全的未來,而不是為了遏制中國,且更新美國的聯盟體系有助于維護地區和平。但很多中國人還是認為,美國針對中國的每項政策都不過是其旨在阻礙中國崛起的整套遏制戰略的一部分。在他們看來,“再平衡”是以損害中國為代價來確保美國及其盟友的安全,將會成為地區安全的威脅。對奧巴馬政府而言,在讓中方相信“再平衡”并非意在遏制中國的同時向盟友證明美國將恪守同盟義務,是一個巨大挑戰。盡管奧巴馬一再向中國政府保證“我們歡迎中國的和平崛起,一個強大、繁榮的中國有助于世界和地區的繁榮與穩定”,但中國人對此并不信服。這是因為中方對“再平衡”政策的動機存有疑慮,認為美國不愿意看到中國與其平起平坐。無論“再平衡”是否旨在遏制中國崛起,中國都在其中居于核心位置。隨著在亞太地區的利益不斷增加,美國希望調整其在全球的外交、經濟和軍事資源方面的投入以實現“平衡”,而其推行“再平衡”背后的一個重要依據,則是對一些亞太國家的呼吁做出回應——這些國家認為,中國不斷增長的力量已經改變了區域權力平衡,因此美國應該在制衡中國方面發揮建設性作用。
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中國開始在周邊外交中展開“魅力攻勢”,推行“睦鄰政策”,以提升其與周邊國家的關系。這一政策拋棄了以意識形態為導向的做法(不以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論親疏),改變了根據周邊國家與美國、蘇聯的關系定位其與本國關系的傳統(“以美劃線”、“以蘇劃線”),不論周邊國家的意識形態傾向、政治制度以及與其他大國關系如何,均與其發展友好關系。自此以后,中國與很多先前關系緊張的周邊國家改善了關系。中蒙關系正常化即是其中的一個例子——此前的蒙古曾長期被視作蘇聯在中國北方邊境的衛星國;印度前總理拉吉夫·甘地(Rajive Gandhi)1988年12月訪問北京的“破冰之旅”則是另外一個案例,這是在1962年中印邊境沖突發生后兩國間的首次高層訪問;第三個案例則是在與朝鮮繼續保持良好關系的同時改善與韓國的關系。在此期間,中國同印尼(1990年8月)、新加坡(1990年10月)、文萊(1991年9月)和越南(1991年11月)等幾個有影響力的東南亞國家實現了關系正常化,并于1991年應邀參加了東盟部長級擴大會議,于1994年成為東盟地區論壇(ARF)成員,于1996年成為東盟的全面對話伙伴。面對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中國明確表明了“站在亞洲一邊”的政策立場,堅決拒絕人民幣貶值。在當時的形勢下,人民幣貶值必將導致地區各國貨幣競相貶值,損耗東南亞國家為復蘇經濟所作出的努力,進而給整個地區的經濟和政治帶來災難性后果。中國在亞洲金融危機中的積極反應,使得其贏得了在該地區影響力。1997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應邀赴馬來西亞吉隆坡參加東盟首腦會議,中國與東盟每年一度的“10+1”峰會機制自此肇始。隨后,日本、韓國領導人加入其中,“10+3”機制于一個月后創建。時任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在首屆“10+3”峰會上宣布將攜手東盟共建“面向21世紀的睦鄰互信伙伴關系”。
中國睦鄰政策的成功,恰逢小布什執政期間美國對亞太相對忽視之時。由于一門心思地忙于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亞太事務從未成為小布什的首要議事日程。正如小布什第一任期時的副國務卿理查德·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所言,“問題不在于我們有些忽視亞洲,而在于我們完全忽視了它……現在,我們實在太全神貫注在伊拉克事務上,全然忽視了亞洲”。美國國務卿賴斯錯過2005年和2007年兩次東盟地區性論壇的嚴重失策行為,即是上述論斷的重要證據。盡管包括中國、日本、韓國、印度、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在內的所有地區大國,都有各自與東盟國家的首腦峰會,美國卻沒興趣召開“美國—東盟”峰會,這部分地是因為小布什不愿意到亞洲去參加這種“清談”會議。實際上,參加這類首腦會議并非無關緊要,因為出席會議本身就傳遞了對地區事務的興趣和擔當,而缺席反映出態度上的漠視,且容易招來非議。
鑒于中國的成功和美國的失策,伊麗莎白·伊卡諾米(Elizabeth Economy)在2005年發表的一篇文章預測了亞太權力重新配置的三種可能前景。其中的最佳前景是中國與美日分享地區領導權,促進地區內共識的形成,以應對地區政治、安全和經濟領域面臨的挑戰;第二種前景展示的則是一種傳統的平衡游戲,亞洲國家在一些特定議題上借助中國繞開美國,并由此在對外戰略上找到一條能更直接地實現其安全、政治和經濟領域國家利益的替代路徑,但這對美國顯然缺乏吸引力;對美國而言,最壞的前景是,隨著中國越來越多地扮演地區主導角色,美國面對的將是一個對美國安全行動反應更消極、對美國經濟領導地位和金融體系依賴更少,以及可能會在美國所發起的關于人權或反恐等各項外交行動面前表現更冷淡的亞洲。
然而,上述三種前景都未實現。這是因為,中國的長期實力潛能及其主導地區文化和政治的歷史,決定了睦鄰政策的成功只能是暫時性的。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雖然仍在重申其睦鄰政策,但在與周邊國家的領土爭端上,則開始以更加強硬的方式表達主權訴求。“中國的核心利益”突然變成了一個流行語,其在中文出版物中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核心利益”被定義為“國家生存的底線”且“在本質上是不可以談判的”,表明了中國維護其主權和領土主張的決心。以往中國官方關于主權和領土問題的聲明,一般是特指臺灣、新疆和西藏問題,而在2009年,中國領導人則將核心利益涉及的范圍擴展到了東海和南海的領土主權問題,并對一系列事件進行了強力回應——包括多次嘗試阻止越南和菲律賓艦船在爭議水域開采石油和天然氣;在日本扣押中國漁船船長導致兩國陷入僵持、日本政府試圖將釣魚島問題國際化之際,對其采取強硬的懲罰性措施,并動用軍艦維護自己的領土主權,以致引發外交危機。
面對亞洲地緣政治環境的變化,美國的“戰略再平衡”自然受到很多國家的歡迎甚至是主動邀請,因為這些國家要么對中國“展示肌肉”深感憂慮,要么為了激起對中國崛起的恐懼感而試圖加劇地區局勢的緊張。很多亞洲人過去習慣問,如果讓美國駐軍和建設軍事基地,我們能從他們那里得到什么?現在的新問題已經變為,我們給他們提供什么才能讓他們留下來?這都是因為中國。考慮到很多國家歡迎美國增加軍事力量以應對權力平衡的快速變化,奧巴馬政府將美國對外政策的中心從反恐轉向了有力地行使其在亞太的領導權。因此“再平衡”很容易被理解為美國決心對中國挑戰其亞洲領導地位進行反擊,也容易被理解為對某些美國戰略家的回應,這些人號召遏制中國,絕不能因為一個更加強大的中國而使美國在亞洲的影響力遭到削弱。
中國自然會懷疑美國是在自己與周邊國家關系問題上挑撥離間、制造摩擦,以便坐收漁利和保持自身影響力,進而長久地按照美國的價值和利益塑造該地區的未來,因而保持高度警覺。在中國官方看來,深藏在“再平衡”政策背后的,是華盛頓對中國在該地區上升勢頭的極度擔憂和其削弱中國日益擴大的影響力的決心。特別讓北京方面緊張的是所謂的“前沿部署外交”(forward-deployed diplomacy)。按照該計劃,奧巴馬政府圍繞六條關鍵“行動線”(lines of action)展開外交:加強雙邊安全同盟;擴大與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的“工作關系”(working relationships);參與地區多邊制度;擴大貿易和投資;打造根基雄厚的軍事存在;促進民主和人權事業。中國將該計劃視為美國全面運用包括軍事和外交在內的所有力量元素以阻撓中國崛起的一項綜合政策。
北京發現,雖然“再平衡”是一個全方位的戰略,但是其重心卻越來越集中于美國軍事力量在亞太地區的重新部署。這一點在美國國防部長萊昂·帕內塔(Leon E. Panetta)2012年6月的一份聲明中體現得很明顯:“美國的軍事力量再平衡正在穩步、持續和周密地推進,將使這一關鍵地區的軍事能力得以增強。”確切地說,美國海軍將重新調整其在太平洋與大西洋的軍事力量布局,太平洋地區軍力占其在兩地部署的總軍力的比重將由原來的50%提升至60%。特別是,奧巴馬2011年11月宣布將向澳大利亞北部的達爾文皇家軍事基地部署2500名海軍陸戰隊隊員,引起了廣泛關注,因為該部署會使得傳統上聚焦于東北亞的美軍將其影響力向西向南擴展,進而能夠對南海安全施加影響。雖然奧巴馬的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托馬斯·多尼隆(Thomas Donilon)告訴中國領導人,“美國轉向亞洲主要不是出于軍事上的考慮,而是其進行更廣泛接觸的一部分”,但是中國仍然將美國針對亞洲實施再平衡的核心目的視為通過更多軍力以及其他手段,在這個不安寧的地區遏制中國和平崛起。
除了軍事部署之外,美國重申其在地區多邊機制中的地位、重塑其與盟友及合作伙伴雙邊關系的舉動,也讓中國憂心忡忡。就多邊機制而言,奧巴馬政府迅速調整了美國的東盟政策,向東盟及其主要成員國表明了美國與其提升關系的決心。2009年2月,希拉里將造訪設在印尼的東盟秘書處作為自己首次官方海外之旅的一部分,以此表明美國的新政策。2009年11月,奧巴馬在新加坡主持了首屆“美國—東盟”年度峰會,簽署《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the Treaty of Amity and Cooperation),開啟了美國對外關系的新征程。有觀點認為,“此次峰會反映了長期被伊拉克和阿富汗亂局牽扯精力的美國,對正在崛起的中國之東南鄰居的興趣得以重燃”。2010年7月,希拉里宣稱,南海航行自由、亞洲公海領域的開放以及對國際法的尊重事關美國國家利益,并將促進在相關問題上的多邊談判作為美國外交優先日程,標志著美國開始介入南海領土爭端。令中國感到非常不安的是,希拉里是在越南作出此番講話的,而越南在南沙群島和西沙群島均與中國存有爭端,此時正試圖利用其擔任東盟輪值國主席的機會挑起爭端、渾水摸魚。一位記者甚至據此斷言,“美國是在中國背后捅了一刀”。暫且不論美國是否對中國有所預謀,但其的確是在大力發展與越南及其他東盟國家的關系,因為這些國家和美國有著相同的憂慮——在它們看來,中國樂于在有爭議的海域展示其增強了的軍事實力。
為表達感激,東盟正式邀請美國參加定于2010年10月召開的第六屆年度東亞峰會。美國不但接受了邀請,還本著成效至上的原則為東亞峰會設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標,準備將其發展成為“解決和避免爭端的基礎性地區政治安全機制”。首次參加東亞峰會,奧巴馬就將極富爭議的朝鮮問題和南海問題帶到了會場。在與會國多數亞洲國家站到了美國一邊的情況下,溫家寶表達了憤慨并作出回應,他指出,“外部勢力”無權干涉復雜的南海爭端,他還委婉地提醒美國和其他有關國家不要在多邊場合討論這一敏感問題,因為中國不希望一些東南亞國家將南海爭端變成一個多邊問題。
隨著奧巴馬政府致力于再度強化美國與盟國特別是日本的雙邊關系,中國的疑慮進一步加深。應日本政府一再請求,希拉里重申,雖然美國在領土爭端問題上不持立場,但由于釣魚島在日本政府的有效管轄之下,因而屬于《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適用范圍。這就等于認可美國將在武裝沖突事件中為“日本行政管轄之下的領土”提供保護。中國將日本視作美國在亞太的代理人,自然對美國上述表態感到不安。在中方看來,日本之所以有恃無恐、一再挑釁,正是由于美日同盟給日本民族主義者提供了抗衡中國崛起的信心和勇氣。“結果,當中國試圖在周邊海域中控制爭議島嶼時,就不僅是在和爭議當事國對抗,而且是向美國發出的抗議信號”。
遏制中國為何將弄巧成拙?
隨著美國“再平衡”政策的實施,中美關系也日益變得爭執不斷。中國政府認為,美國在亞太的軍事外交努力,嚴重限制了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在亞太地區崛起的能力。中國領導人尤為關注美國日益加強其對中國東部和南部海域介入的舉動。從中國視角來看,美國在外交和安全領域針對亞洲的“再平衡”政策已經使該地區陷入混亂,并使得中美關系更加緊張;美國強化其與該地區盟友軍事外交關系的努力,則加劇了中國對于被美國包圍和施壓的焦慮。“包圍”因而成為中國就美國東亞戰略問題展開辯駁時的常用語。這種認識又進一步加強了一些中國戰略家關于美國試圖集結其東亞盟國、進而遏制中國崛起的判斷。
的確有一些美國戰略家主張奉行遏制戰略,認為應從多方面將“再平衡”的目標鎖定為中國。盡管如此,美國的立場并非遏制中國崛起,遏制只是經過過度簡化后的美國對華政策框架爭論中的一種極端觀點。作為冷戰結束后的唯一超級大國,美國不得不對中國的崛起作出戰略應對。從歷史經驗看,霸權國面對崛起國的挑戰,至少有三種會導致不同結果的應對方式。第一種方式是視而不見。近代史上,由于拒不面對歐洲列強和日本的崛起并進行相應調整,中國先是在1840年~1842年的鴉片戰爭中敗于英國,后又在1894年的甲午戰爭中敗于日本,中華帝國最終崩潰并使中國蒙受了一個世紀的屈辱和停滯。第二種方式是遏制。18世紀時,法蘭西帝國試圖遏制新興的崛起國英國,由此導致了一系列漫長的武裝沖突和血腥戰爭,直到拿破侖在滑鐵盧被威靈頓將軍打敗才告終結。第三種方式是接受。面對19世紀后期美國崛起帶來的挑戰,大英帝國逐漸讓美國承擔起全球治理的更多責任。此舉不僅避免了不必要的流血沖突,而且使英國得以在“日不落帝國”衰落的世界保留其制度性遺產。
當今中國的迅速崛起,已經將美國推到了與歷史上的中華帝國、法蘭西帝國和大英帝國類似的境地。美國當然不會無視中國的崛起或將自己的霸主位置拱手相讓,然而,由于以下原因,全面遏制也終將弄巧成拙。第一,遏制作為冷戰時期美國對前蘇聯實施的政策時,主要措施包括“從經濟上孤立蘇聯,摧毀其意識形態,以強大的美國核武庫限制它的軍事力量,聯合北約和日本等同盟對其東西夾擊,利用資本主義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對其施壓。遏制意味著最大限度地減少與蘇聯的社會和經濟互動”。盡管美國成功地實施了針對蘇聯的遏制戰略,中國卻絕非蘇聯。中美關系遠比美蘇關系要復雜得多。正如同基辛格所指出的,“蘇聯的經濟力量薄弱(去除軍工產業之后),對全球經濟也并無影響。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乃世界經濟的有力影響者,是其所有鄰國以及包括美國在內的多數西方工業國的首要貿易伙伴。中美之間的長期對抗將會改變世界經濟,并帶來讓各方都難以安寧的后果”。的確,中美兩國在經濟上高度相互依賴。美國已經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2012年雙邊貿易額達到5360億美元(美蘇貿易最好的時候僅40來億美元),且中國持有超過10000億美元的美國國債。中國已然是美國海外留學生的最大來源國(美國大學校園中有大約20萬左右中國留學生),而奧巴馬政府則啟動了一項派遣10萬美國學生赴中國留學的項目。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已經沒有可能通過減少經濟社會交往來遏制中國。
第二,盡管沒有任何一個中國的鄰國愿意在其陰影下生存,他們之中卻也很少有哪個國家能夠承擔與中國為敵或置身中美對抗夾縫之中所造成的后果。因此,美國也無法通過與亞洲國家合作構建反華聯盟的方式遏制中國,因為很少有國家能夠負擔與一個市場廣闊的新興大國為敵的代價。在中國周邊國家中,有一定數量的國家相信讓美國與中國競爭最符合其利益,但多數國家認為與中美兩大國同時搞好關系、不與其中任何一方為敵更能維護本國利益。中國的多數周邊國家所熱衷的是利用美國的存在壓制中國,同時又強烈支持與中國接觸,希望能將中國固定于地區合作框架之中。他們的如意算盤是一方面想繼續與一個繁榮的中國自由貿易,另一方面又能從美國提供的安全保護傘中獲益。環顧中美兩國,很少有東亞國家愿意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里,或準備好了在中美兩個可能的對手之間倒向某一方。以東盟為例,盡管其多數成員國“歡迎美國防范中國力量的增長,他們的經濟卻越來越依賴中國,且不想卷入中美兩巨頭之間任何可能的沖突之中”。這些國家都希望看到,隨著它們更明確地展示團結,中國的快速崛起能得到抑制,亞洲能夠持續繁榮。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愿意為了防止中美地緣政治競爭升級破壞地區繁榮穩定而結成聯盟共同對付中國。有鑒于此,多數東亞國家“拒絕試圖在美國中國之間選邊站的錯誤選擇”。
第三,由于中國和其他非西方國家的崛起,奧巴馬政府任職之時恰逢從短暫的美國單極世界向多極世界權力轉移的關節點上。雖然美國在一段時間內仍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國,但“美國的相對實力將會衰弱,影響力也會受到更大限制”。面對一個日益復雜、脆弱、權力分散、競爭趨強的世界,美國能在競爭中居于何種地位,最終取決于其國內經濟和政治制度的健康狀況。從長遠看,美國有待克服棘手的、阻礙其政府有效行動的政治僵局,并理順國庫,才能將精力投入東亞。盡管美國要在亞洲維系一個強大軍事存在的承諾是真誠的,但如果不能解決所面臨的這些重大挑戰,不管美國意圖如何,它仍將難以維持其在這一地區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奧巴馬政府能否兌現增加美國軍事存在的承諾,長期負擔在該地區的海空軍部署,仍然很難預知。考慮到預算限制,美國國會研究服務部的一份報告在某種程度上對美國針對亞洲的“再平衡”持悲觀態度。一方面,美國日益偏重在亞太地區的部署,可能會導致其在世界其他地方軍力的縮減。不僅如此,調整美國在亞洲的軍事部署和最大限度削減海軍開支的計劃可能撞車,導致前者在資金鏈上受到比預想更大的限制。新加坡一位觀察家因而指出,“美國對亞太地區的承諾在較長時期內受制于其現實財政狀況和未來政府管理方式的變遷……無論是否樂意,美國在亞太的角色(更不用說在全球的角色)從長遠看是相對下降的”。
第四,軍事、外交等各種資源投入對于維持美國的全球地位不可或缺,奧巴馬政府想在削減這些資源投入的同時在亞太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必然面臨著巨大困難。雖然美國試圖把亞太作為戰略重心,但在中東、北非仍然是潛在動蕩中心的情況下,奧巴馬政府的精力仍有可能重新被吸引到這些地區沖突之中,而這將使上述資源投入的矛盾變得更為突出。因此,相對于“戰略東移”(pivot),奧巴馬政府中的一些官員更喜歡“再平衡”(rebalance)的說法。當然,這也是因為最初使用“戰略東移”提法時帶來了一些意想之外的后果,這一提法使人聯想到美國將從中東和世界其他地區“完全撤離”曾引發廣泛關切。盡管奧巴馬政府不想讓中東問題繼續像過去十年那樣主導美國對外政策,但該地區存在的各種潛在或顯在的問題(如敘利亞發生嚴重內戰、伊朗發展核武器、埃及新政府前途未卜、巴以關系陷入僵局,以及約旦、巴林兩個親西方君主國國內的不穩定)依然可能讓美國麻煩纏身。有趣的是,當奧巴馬在2013年年初開始其第二任期時,華盛頓的很多觀察家都在猜想,美國政府是否會對“再平衡”政策本身加以“再平衡”,因為克里曾在被提名為國務卿的國會聽證會上表示,他對美國的“轉向亞洲”政策感到不安,在他看來,此舉既不明智也無必要。當然,那時還是參議員的克里是否在闡釋一種新立場尚不得而知,不過其任職后的首訪選擇了歐洲和中東。他的外交優先日程是推動重啟巴以和談、伊朗核問題談判以及敘利亞內戰問題,而不是亞太事務。在此背景下,我們就容易理解,為什么在奧巴馬2011年11月作出高調訪問澳大利亞、具有象征意義地宣布在該國增強軍力部署的舉措時,美國國內輿論領袖的態度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分裂。盡管美國媒體對于政府針對中國的強硬姿態鮮有批評,但對國內亂局和中東曠日持久的戰爭感到憤怒的民眾,卻在指責政府包括在澳大利亞建設軍事基地在內的新舉措。
在這種情形下,盡管中國已經在亞太地緣政治新格局中嶄露頭角,美國還是不能按照零和博弈思維界定自身利益并施以遏制。在兩國間相互依存日益增加的情況下,美國任何試圖單方面遏制中國的嘗試都難以得逞。
中美應共同謀求新的“權力均衡”體系
由于遏制中國崛起不現實,“戰略再平衡”并非只是針對中國,而是美國界定其在亞太地區利益和優先事項的長期努力的延續。亞太正在成為對美國國家安全和經濟健康發展至關重要的新興經濟中心和全球戰略中心,鑒于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使得美國對該地區的投入不足,“此次對外戰略優先次序的調整,表明美國已意識到21世紀地緣政治現實的變化”。中國在“再平衡”仍處于核心地位,因為同中國建立一種合作關系是其成功的關鍵。從現實角度看,奧巴馬政府不得不與中國接觸,并接納其成為國際體系中權責充分的全面參與者。與中國建立一種積極的建設性關系不僅符合美國國家利益,而且事關美國亞洲宏大戰略的成敗。
基于上述認識,美國前副國務卿斯坦伯格指出,“歷史經驗表明,既有強權通過對抗和遏制崛起大國來達到其所聲稱的防止沖突的目標,往往會事與愿違,帶來的恰恰是他們想竭力避免的結果”,因而,“我們尤為迫切地需要同中國合作”。這可以看成是對美國與中國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意圖的一份聲明。體現在政策領域,奧巴馬政府承認了中國的全球新興大國地位,并建議將雙邊關系從小布什時期的“坦率、合作、建設性關系”升級為“全面、積極、建設性關系”。用“積極”代替“坦率”反映了奧巴馬政府不愿在敏感議題上挑戰中國,也體現出其對兩國共同利益的重視。為了在他2009年11月首次正式訪問中國前定下合適的基調,奧巴馬沒有與10月份訪問華盛頓的西藏宗教領袖達賴喇嘛會面。這背離了美國總統的一項重要傳統。為表示對中國核心利益的尊重,奧巴馬簽署了《中美聯合聲明》,該聲明首次明文規定:“雙方一致認為,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對確保中美關系穩定發展極其重要。”在舉行兩國雙邊關系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略與經濟對話、同中國在一系列問題上展開合作的同時,奧巴馬毫不猶豫地將雙邊高層對話提升到“戰略”層級,并將中國定為“戰略伙伴”——“一個中國渴望得到的標簽”,而小布什政府任期內的中美安全對話所用的標簽只是“高級”,因為要把“戰略”的標簽留給其同盟國。該一變化表明,作為居于主導地位的霸權國,美國逐漸開始愿意與正在崛起的中國平等交往。雖然戰略與經濟對話、經常性的首腦峰會以及政府間不同級別的制度化磋商,并不是可以使兩國領導人輕易消除挑戰、管控棘手的雙邊關系的外交“萬靈藥”,但這類對話機制已經成為兩國尋求共同利益、管理雙邊摩擦,以及協調應對全球和地區問題(這點日益顯著)的有用平臺。
盡管如此,中美關系還是難免有不同程度的摩擦,而且不管外交政策如何高明,這種摩擦都難以輕易消除。為了在共同利益基礎上同中國合作,奧巴馬政府必須以現實主義的路徑構建基于特定準則和規范的地區秩序,制定使中國能夠壯大和保障自身安全但又不能使用武力強迫其鄰國的行為準則。“以規則為準繩是美國政策得以有效推行的正確路徑。而這一路徑又必須以對忽視、違反或單方面改變既定秩序等行為的制衡能力為后盾”。奧巴馬政府必須證明,當中國損害美國利益和引起地區不穩定時,美國有能力按“規矩”辦事。地區秩序成功的關鍵,在于維持一種能夠抵制任何國家單獨取得地區主導權的權力均勢。回顧歷史,冷戰時期的亞太地區保持了相對相對較長時間的和平,其重要基礎就在于中蘇等為一方的大陸國家和美國及其沿海盟國為另一方的海洋國家,形成了一種權力均勢并相對穩定。然而,這種海陸國家之間的平衡在20世紀90年代隨著中國經濟的壯大和軍事能力的提升開始向太平洋西岸傾斜,并引起了一些較小的海洋國家的擔心。結果,為亞太地區帶來穩定并推動亞洲經濟奇跡的長達數十年之久的權力均衡逐漸被打破。有鑒于此,美國重新采取接觸政策就是要恢復該地區權力均衡,否則,就可能會引發有關各國對地區安全的擔憂。
當然,權力均衡非常微妙。一方面,為了建立和平的地區秩序、制衡中國勢力、影響中國融入新興國際和地區體系的方式,美國必須發揮關鍵作用,包括維護其與盟國、伙伴國的深厚關系;另一方面,權力均衡要求美國與崛起的中國分享責任與領導權。這對很多擔心本國被敵對國家趕出亞洲的美國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為阻止此種結果出現,美國曾經在太平洋戰爭中與日本作戰,也曾在冷戰中同蘇聯交手。因而,很多美國人將中國的崛起看成是對美國在世界上最富活力地區的根本利益的威脅。在這種情況下,“奧巴馬的亞洲政策的基調一直是謹慎外交——修整太平洋地區的傳統聯盟并建立新的聯盟。美國的態度是,在中國表現出合作態度時,與之進行接觸,同時要采取防范措施,防止其挑起戰事。美國的目的是限制中國,而不是遏制中國”。
美國已經無力像過去那樣主導性一切、無所不包,因而必須把中國視為該地區的實力對等大國,并探求一條與其相處的可行路徑。盡管中國的崛起并不必然意味著“美國只能滿足于做一個更謙卑的角色”,但它的確可能預示著“美國只有讓給中國一些政治和戰略空間,才能建立適應中國實力日益增長的和平新秩序”。中國在未來一個時期內還不可能發展成為一個像美國那樣有能力在世界任何地區投射力量的國家。中國首先是一個亞太國家,中美這兩個最大的亞太國家需要加深理解、增強互信,至少應承認彼此在該地區的合法利益和地位,并在處理雙邊關系時考慮對方關切。雖然這并不必然意味著美國一定要接受中國所有的核心利益訴求,但美國必須尊重中國符合既有國際準則的涉及國家核心利益的正當關切。中國政府已經闡明,在中國爭取與大國建立新型關系過程中,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是中國的底線。正如中共中央黨校常務副校長李景田所說,為了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兩國“需要理解和尊重對方的底線,不挑戰或突破對方的底線”。
從這一立場出發,美國對地區沖突的涉入必須降低到合理范圍,以緩解中國與其周邊國家間的緊張關系。美國應阻止中國及其周邊國家采取會導致敵意的挑釁行為。美國不可能仲裁每一爭端背后涉及的紛亂的法律、歷史和情感爭執,因而必須謹慎地避免被其地區盟國拉下水,從而卷入到它們與中國的領土爭端中。美國不應鼓勵日本、越南、菲律賓等亞太地區盟國為實現領土訴求而增加與中國沖突、甚至進而升級為更大的國際沖突的風險。中國實力迅速強大,使得美國很難再依靠自身曾經無可置疑的實力在必要的情況下對其實施有效的干預。美國必須考慮它是否能擔負得起在盟國挑起的任何爭斗中提供支持并同中國較量的代價,因為在東海和南海海域發動戰爭對美國而言可能會極其昂貴和危險。對中美兩國來說,找到一個能使雙方合作維護亞太地區安全的妥協之策并非易事,但它們可以先維持一種合作與摩擦并存的雙邊關系。換言之,盡管雙邊關系中的摩擦仍在繼續,中美兩國將在共同利益基礎上繼續加強交流磨合,同時“各自努力通過東亞峰會、東盟國防部長擴大會議、東盟海事論壇擴大會議等多邊制度維護自身利益。當然,基于共同利益的彼此接觸也要繼續推進”。
意識到在一個中國崛起的環境中維護其地區利益并不必要發生沖突,奧巴馬政府在南海領土爭端中采取了中立立場,并敦促所有國家遵循國際法。美國政府推動東盟國家進行聯合,反對中國政府堅持只在雙邊場合討論領土爭端的立場,同時督促中國與東盟十國“合作”,并警告它們不要使用“制裁、恐嚇和威脅”的方式。特別需要指出的是,美國支持南海爭端當事國起草一個廣泛適用和強有力的行為準則,以“建立平解決爭議的明確程序與規則”。美國一方面要給中國施壓促使其采用外交手段解決海洋爭端,另一方面又要在領土爭端中保持中立,為了在兩種立場之間尋求平衡,奧巴馬政府在支持盟國和針對領土爭端采取中立之間艱難地“走鋼絲”。例如,盡管菲律賓領導人公開聲稱,根據1951年的《美菲互保條約》(Mutual Defense Treaty),美國有義務在黃巖島爭端中為其提供保護,奧巴馬政府還是小心地避免作出任何官方聲明對此予以承認或否認。美國政府對于黃巖島是否屬于菲律賓領土的一部分從未作出任何官方認定,雖然承諾履行《美菲互保條約》,但并沒有不明確該島礁是否在其涵蓋范圍之內。
在釣魚島爭端中,自中國開始在其12海里領海的爭議水域實施定期巡航以來,加上兩國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中日兩國間的沖突不斷增加。日本有將美國拉入同中國沖突的強烈意愿——雖然這樣做是一場豪賭,日本為此承擔著在沒有美國參加的情況下同中國開戰的風險。此種形勢給奧巴馬政府帶來了巨大的挑戰,因為安倍晉三執政以來,其“最大程度挑釁亞洲鄰國、同時讓西方盟友為難”的外交政策不僅冒著和中國疏遠關系的風險,也導致了美日關系疏遠。一位觀察家因而指出:“隨著中國實力的增長,作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日本在安保上全然依賴美國顯得越來越不正常。當前這種安排給日本和美國都造成了壓力,既讓日本對自身極度依賴美國的現狀產生焦慮和怨恨,也讓美國擔心東京方面可能會將其拖入對華戰爭。”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既希望阻止中國對日本采取進攻性行動,也必須避免承受盲目支持日本政府一切行動的代價,如有必要,也將約束日本政府的挑釁行為。如果日本決心放棄和平憲法,自己掌握本國的安全命運,作為一支獨立的軍事力量全面提升核武研發能力直至宣布建立核武庫,那么,美國“戰略再平衡”政策將由于美國信譽和影響力受損而走進一個“惡性死循環”。奧巴馬政府至今仍未能很成功地在中日兩國之間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
結論
亞太地區已經成為中美兩國探索構建面向21世紀的新型大國關系可能性的試驗場。不幸的是,談及雙方的新型大國關系,每個國家總認為對方必須做出實質性改變,好像責任本來就應該由對方承擔。很多美國人擔心一個崛起的中國正在變得日益獨斷專行,強烈要求中國不要走上昔日帝國的擴張道路;而很多中國人則認為,構建這種新型關系完全取決于美國能否適應中國作為一個對等大國崛起的現實,并調整其與中國相處的方式。特別需要注意的是,中方明確表示,構建兩國關系的這種新模式只需要美國單方面的改變,這是因為,如同中國與美國打交道經驗豐富經驗的外交官、外交部副部長崔天凱及其外交部同事龐含兆所言,“中國從不做有損美國核心和重大利益的事”,與此相比,“美國在中國核心和重大利益問題上的所作所為難令中方滿意。中方并不是中美關系中難題的始作俑者,更不是施害者,而是受害者”。另一名中國外交官則進而明確指出:“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矛盾的主要方面在美國,‘球’在美國方面。只要美國與中國相向而行,是大有希望的。反之,可能還是‘非友非敵’的局面,兩國關系還會不時出現波折與緊張。這是中國非常不愿看到的。而這種后果對向來崇尚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的美國而言又意味著什么呢?”
作為21世紀相互競爭的兩個世界大國,中美之間存在明顯的沖突和潛在危機點,它們之間的戰略互不信任難以避免。但是,中美兩國之間的戰略利益日益匯聚,因為“兩國間的權力分布更加均衡,為了解決在其所認為對本國前途至關重要的難題,每一方更需要與對方進行合作”。G2概念所要達到的“戰略兩極”或“中美共治”雖然不切實際,但這一提法是對中美關系的核心地位以及兩國通過合作管控彼此關系的必要性的一種確認。如果中美能真正攜手,以它們的力量和財富建構一種持久的地區權力均勢,而不是試圖在外交或軍事對抗中戰勝對方,就一定能夠實現雙方利益的最大化。正如希拉里所言:“中美兩國不能解決世界上的所有問題,但是我認為,沒有中國和美國,任何全球性問題可能都得不到解決……在支持正在崛起的中國與增進美國利益之間并無本質矛盾。一個蒸蒸日上的中國對美國有利,一個蒸蒸日上的美國對中國有利。”
無論中國政府是否相信奧巴馬政府關于美國樂意接受中國成為一個對等大國的說辭,中國領導人面臨的戰略選擇都是清晰的:既可以謀求地區主導地位并通過暴力對抗的方式將美國趕出亞太,也可以與美國開展合作并通過維持亞太地區權力均勢避免惡性戰略爭斗,以確保雙方之間的和平競爭。第一種選項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無疑是不現實的。取得地區主導權從長期看或許會是中國的終極目標,但不會被視作中國在21世紀前期需要認真考慮的目標,這是由當前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存在和影響力決定的,也是因為該地區各國力量的消長變化仍在繼續界定中國的權力范圍。中國的日益強大已經促使周邊國家采取了一些制衡行動,包括重新與美國結盟,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實際行動以及其他國家對中國意圖的認知尤為重要。盡管中國必須堅定地捍衛其真正的核心利益,但是在各種外交與安全政策上(包括與他國的領土爭端上)繼續保持戰略克制,預防性地消除其他國家的制衡動機,絕對符合中國利益。在地區環境中被孤立于對中國沒有好處。
事實上,二戰后美國創建和領導的國際體系以及美國在亞太安全中的角色,為經濟全球化和亞太穩定提供了重要支撐。雖然中國政府對其中的一些規則可能并不滿意,也想在制定和修訂規則的過程中享有更大的話語權,但中國還是從中獲益匪淺。盡管中國對美國在亞洲這塊本國安身之地增強針對自己的軍事和戰略布局感到不安,中國也仍然是過去幾十年中美國軍事存在所塑造的地區穩定的受益者。作為現實主義者,中國領導人最終還是會認清權力對比的現實狀況,那就是中美兩國都不可能獨自成為地區主導力量,權力均衡是維護地區和平與穩定的唯一出路。雖然美國維持其亞太霸權角色變得日益困難,但中國在崛起為一個全球大國的道路上也仍然面臨著來自國內外的各種巨大挑戰,很難在亞洲奉行擴張主義政策。中國最大的挑戰并非來自美國,而是來自本國內部。由于深刻而令人擔憂的內部原因,中國也是一個脆弱的崛起國。為確保未來的崛起,實現中國夢,它必須首先處理好包括腐敗、權力濫用和社會不公等在內的各種國內問題。在中國解決這些國內難題之前,其未來崛起前景仍面臨著不確定性。正是從這個角度出發,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才一再強調“太平洋兩岸有足夠空間容納中美兩個大國”。正是從自身利益出發,中國努力通過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來穩定同美國的關系,而這也正是美國的利益所在,所以,奧巴馬政府對習近平的努力進行了積極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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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鄭韶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