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打不過時間

孫悟空有雙著名的眼睛，火眼金睛——“我這雙眼，白日里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兇”，夜里也能看個三五百里，賽過現代一切照明技術。不僅如此，火眼金睛還能在第一時間就能看出眼前活物的質地，是人是神還是妖。我們小時侯看六小齡童版的《西游記》，動不動就學孫悟空手搭涼蓬，眨巴眨巴眼，說，我有火眼金睛。

后來知道火眼金睛并不是一雙神奇的眼睛，只是一種病，眼病。當初孫悟空大鬧天宮被抓住，殺也不行，刺也不行，雷擊也不行，太上老君出主意，將他扔進八卦爐中，用文武火鍛煉，可“身自為灰燼矣”。猴子在爐子里待了七七四十九日，身體倒沒其他不是，“只是風攪得煙來，把一雙眼熏紅了，弄做個老害眼病”，這眼睛就叫做“火眼金睛”，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火眼金睛雖然厲害，卻也有它的孤獨。師徒四人中，獨孫悟空能一眼瞧出妖精的變幻，性情也耿直，迎上去就打，因此與師父、師弟多有齟齬。能看到世人看不到的真相，不見得是幸事，高處不勝寒不說，也會經常被誤解。第二十七回中，白骨精忽兒變個給丈夫送飯的女子，忽兒變個老婦，忽兒變個老頭，都被孫悟空一棍一棍打死。沙僧一向是個悶葫蘆，豬八戒嘴快，卻一味攛掇唐僧，使本沒啥是非觀的唐僧認定孫悟空是個獸性不改的，將其逐出師門。

電視劇《暗算》里那個瞎子阿炳，聽覺異常敏銳，能從狗吠中辨別家庭關系，能從常人聽來沒啥區別的“滴滴”電報聲中梳理出千絲萬縷的聯系，卻也因為捕捉到自己老婆和別人偷情的聲音而痛不欲生。16世紀的蒙田認為夫妻最優化的組合應該是聾子加啞巴，再擴展至整個人生的哲學，就是“難得糊涂”。

不糊涂的孫悟空后來好像也學聰明了，再遇到變幻成美婦把自己綁在樹上的妖精，比如李天王的養女金鼻白毛老鼠精，唐僧要施救，孫悟空也不會風風火火上前一棍子打死，苦勸之后，唐僧堅持，也就隨他。那火云洞的紅孩兒也是，要唐僧背著，孫悟空也不好一棍子打死，只好自己吃苦頭代為背負，盡管知道接下來又是一場營救師父的惡戰，唐僧被劫，在妖洞里自個兒哭，八戒要嚷著散伙，孫悟空自己得三番五次宣戰、搬救兵。罷了，罷了，聰明難，糊涂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