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真正的藝術家的標志之一,就是能夠從平凡中發現不平凡。
在我們的生活中,家庭快照很常見,它們每天如潮水般出現在“人人”和“臉書”上,遍布于世界各地的家庭相冊、儲物盒和抽屜里,甚至被胡亂丟棄在閣樓里,不被理睬。
人們之間的親密關系不論是從何而來(友情的或愛情的,生理上的或法律上的),都是我們生命的核心組成部分。對于我們每個人來說,家庭可以是一只鏡頭,賦予我們對世界的看法以具體的形狀和色彩。但是,與家庭快照的龐大數量成反比的是,大多數拍攝者都苦于拍不出好的家庭照片,而我們看到的那些家庭照片和旅行照片往往都枯燥乏味。
與之相比,山姆·哈里斯拍攝的照片《來自家中的明信片》(Postcards from Home)可謂超越之作。他捕捉到了那些家庭生活中轉瞬即逝的瞬間,并由此創作出了超越時間的符號般的作品。
這組作品的成就之一,是巧妙地將深藏于我們內心真實情感的特質性和普遍性融合在了一起。攝影師只進行了輕微的潤飾,就將我們的目光和注意力指引到了這些經常被忽略的、瞬間的精神互動上。盡管所有的影像都是從一個父親的視角拍攝的,彼此之間形成并列的關系,但對每個觀者來說,它們都有不同的闡釋,呈現出存在的多種形態:如伴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愛人、職員、修理工、司機、監護人、保姆、丑角、心理醫生、懺悔者……
山姆·哈里斯是在英國倫敦郊區開始他的事業的。最初他只是一名自學的暗房影像愛好者,經常在自己家里的臨時暗房中一邊聽音樂,一邊進行暗房實驗。后來,這兩種熱情結合到了一起,他打入英國音樂行業,為諸如Jarvis Cocker、Emma Bunton、UB40和Jamiroquai這樣的歌手拍攝紀念類、編輯類以及唱片封面的影像。事業的成功讓他擁有穩定的客戶,并逐漸拓展,其中還包括The Telegraph、The Sunday Times、Esquire以及Dazed & Confused等報刊。然而,事業的成功給他帶來越來越多的金錢和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心靈的空虛。他和家人決意離開倫敦,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新的生活和新的攝影方式。這時,他的女兒尤瑪(Uma)在新千年的前夜出生,山姆和家人的人生旅程在精神和地域上都同時翻開了新的篇章。他們先去了印度,接著又到達澳大利亞渺無人煙的西南部。在這里,他們定居下來,將家安在Balingup(巴林格普)的森林中。在那里,山姆開始自己的私人拍攝項目,創作了《來自家中的明信片》。在澳大利亞國內外的許多攝影工作坊中,山姆也向其他有抱負的攝影師們分享了自己的拍攝熱情及深刻見解。
從印度到新西蘭,《來自家中的明信片》這組作品在許多重要的國際攝影節上都有展出。他還為這組作品獨立出版了限量的攝影書,由澳大利亞的一家叫作Momento Pro的公司進行藝術數字印刷。這本書于2012年10月在悉尼舉辦的第36屆Gallery Club Awards上贏得了“澳大利亞年度圖書”(Australian Book of the Year)和“年度圖書”(Book of the Year)兩個獎項。這不僅是獨立出版圖書第一次贏得如此高榮譽的國內獎項,《來自家中的明信片》還是得到如此榮譽的第一批數字印刷圖書之一。
山姆·哈里斯的攝影作品還得到了美國馬格南攝影師大衛·阿蘭·哈維(David Alan Harvey)的支持,后者將他的作品與薩麗·曼(Sally Mann)、布魯斯·大衛森(Bruce Davidson)、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的作品相提并論,稱其為“我們這個時代真正偉大的攝影師”,有能力將紀實攝影帶入藝術的范疇。
《來自家中的明信片》是如何誕生的?
我們離開倫敦后,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旅程,經過印度,最終命運把我們帶到西澳大利亞州。這是一個過渡的過程。我想要創造一個隨性、有趣的家庭日記。一開始,這個項目并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進行。雖然能偶爾拍到幾張,對我也是種鼓勵,但這些并不能形成一個什么系列。后來,就在我搬到Balingup后不久,我拍攝了妻子Yael晾曬衣服的場景,這正是我理想中的照片。我感到自己好像拼了好長時間的七巧板,然后因為一塊板放在了正確的位置,一切豁然開朗。
Yeal晾衣服的照片給了你怎樣的啟示?
最初的嘗試大都出于直覺。我猜你可能會說這是一張捕捉了“瞬間之瞬間”的照片。但其中也有有待商榷的地方,如她的胳膊擋住了臉。這是一張非常私密,并且有些模糊的照片,但也具有某種普遍意義……每一個人都能從中有所感受,不需清晰地描繪出某個人的面貌。
你在拍攝時會提到接近某個“區域”(Zone)了,這個“區域”指的是什么?
這個“區域”是所有的元素都聚集起來的時刻:光線、瞬間、場景。是清晰的一刻,一種高度警覺。是一種沉浸在當下的警覺的行為方式,一切其他的都變成模糊的背景,只有心跳加快。重要的是在“當下”,不是過去,不是未來,而是當下。這種感覺來臨的時候,我能感到它的力量很強大。
是什么讓你開始攝影的?
當我真切地感到自己有需要用視覺的方式進行表達時。我19歲在暗房里沖印出了自己的第一張照片,當時的整個過程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對音樂和攝影一直都有極大的熱情,那時我就意識到,音樂和攝影有著天然的聯系,因為專輯的封面總是音樂的一種視覺延伸。于是,那之后的幾年中,我將自己的攝影作品做成一個展示冊,開始在倫敦的各個唱片公司間推介我的作品。
我接到的早期工作都是為一些有些古怪的專輯制作封面,其中之一是為愛爾蘭搖滾樂團My Bloody Valentine制作一張EP單曲封面,叫作“Tremolo”(顫音)。那在當時是一張另類搖滾的單曲,但現在擁有了強大的粉絲團,也成了我為之驕傲的一件事。(圖6)
后來,我迎來了事業上一個不錯的“突破”。我拜訪了藝術總監Tony Chambers,他讓我為《星期日泰晤士》雜志拍攝一些新興的樂隊。那是英倫搖滾的開端,也是我事業騰飛的起點!后來我又接到了許多其他雜志的拍攝邀請,如Dazed and Confused和Esquire,拍攝了諸如Portishead、Blur、Jarvis Cocker和Jamiroquai等表演者。
是什么讓你決定離開多金的倫敦音樂市場?
1997年有兩件大事發生在我身上。第一件事是《馬格南:歷史前沿的50年》(Magnum: Fifty Years at the Front Line of History)一書的出版;另外一件對我影響更深的事情是倫敦一所多媒體藝術中心Barbican舉辦了英國著名戰地攝影師唐·麥考林(Don McCullen)的大型展覽。這兩件事情對我影響很深。我內心被攪亂的同時,麥考林和馬格南的攝影作品也深深地啟發了我,讓我充滿動力。我自問:“我的攝影之路要去向何方?”
與此同時,倫敦音樂行業也正向系統化、集團化方向發展。中小唱片公司不斷被跨國公司并購,一些搖滾樂手也從他們簡陋的路邊音樂工作室搬到了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里,一些富有創意的天才因為不適應這種變化而離開樂壇。對我來說,如果我想爬得更高,那么我最好對我的工作內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覺得這簡直是在浪費生命。連我妻子Yael都說,我這樣每天拍攝完名人后回到家里的狀態實在太糟糕,有些事情真的不太對。
我們覺得是時候改變了,于是取出了所有的積蓄,不是用來買豪宅,而是用來尋找新的生活的方向。我們買了去印度的單程票。
這個巨大的改變對你的攝影產生怎樣的影響?
我們離開的那段時間里,我特別希望自己回到從前整天不斷嘗試、不怕犯錯的狀態。但這個轉變的過程比我預想得更久。我們踏上了新的土地,但我的攝影卻有點失去方向。我們的旅程在5年的輾轉后,最終在西澳大利亞州的Balingup停頓下來。這是一個非常棒的小社會,這里的人們來自澳大利亞甚至是全世界的各個地方,其中有藝術家、音樂家、農民,以及“非傳統生活方式”的人。定居三到四個月后,我就拍到了Yael在晾曬衣服的那張照片。我意識到我之前的拍攝都將注意力過分集中在表現事物的原貌上,而非它們給人們的感覺。這二者區別甚大,我花了5年的時間才走到這一步。
Balingup和倫敦比起來,要荒涼得多吧?
開始我確實有與世隔絕的感覺,也覺得自己隨時處在“消失”的危險邊緣,成為人們口中一個“曾經是個攝影師的家伙”。但互聯網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這也是我發現大衛·阿蘭·哈維的博客“Road Trips”(路上的旅行)的途徑。比起積極參與的角色,我更多是在他的博客上“潛水”,但我們之間有一種共鳴,它強大的力量一直鼓舞著我,讓我在感到一切似乎都與我無關時,還能繼續自己的攝影。
那個博客后來發展成為Burn雜志(網站為www.burnmagazine.org)。你可以提交一組或單張作品,以待選擇和發表。我只寄出了一張照片,以及自己的網站地址,大衛就回信給我,讓我將整組作品提交給他。幾個月后,我的作品就在Burn上發表了,當我看到人們如此喜愛我的作品時,我也感到非常驚詫。我收到了許多回復,這給了我巨大的信心。
你是何時第一次展出這組新作的?
我將這組《來自家中的明信片》提交到悉尼Head On攝影節(www.headon.com.au),攝影節的總監Moshe Rosenzveig很喜歡這組作品,就為它組織了一次展覽。后來,我又將這組作品提交給Delhi攝影節(www.delhiphotofestival.com),并到印度參加了展覽,在那里,我遇到了鮑勃·休伊特(Bob Hewitt),FotoFreo攝影節的組織者(www.fotofreo.com),給他展示我的書。當天晚些時候,他這樣向別人介紹我:“這是山姆·哈里斯,他將在FotoFreo展出他的作品。”這時我才知道這個消息!
我在FotoFreo的展覽正好與我在Burn雜志的第二次發表同時進行,同時大衛·阿蘭·哈維還評論它為非常積極并有影響力的作品。這時我感到這組《來自家中的明信片》正式“誕生”了。
那你現在的拍攝項目是什么?
基于《來自家中的明信片》,一個新的故事篇章正在醞釀,叫作《身在某處》(The Middle of Somewhere)。我目前正在為這個系列進行編輯和排序,之后我將為它制作手工書。這個過程非常重要,因為它能幫助我理解圖片之間的關系,讓這組圖片更加有活力。
你也開始開辦攝影工作坊了。
我7月為印度新德里的“Emaho”雜志做了一次工作坊活動,另一次是與攝影師克萊爾·馬丁(Claire Martin)一起在FotoFreo攝影節。我有一些攝影工作坊活動與她合辦,另有一些是自己獨立主持。2013年3月我將在印尼的巴厘島辦一次工作坊。這是我分享攝影熱情、傳播所學的機會。在工作坊的活動氛圍中,我和學員們都有所收獲。這真是奇妙的經歷,而且讓人十分上癮。
你作為攝影師,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是什么?
跟隨我的內心,保持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的熱情,并堅持下去。我的建議是選擇一個距離你內心最近的題材,它讓你癡迷,然后你試著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拍攝它。當然,你必須用心感受它,并且它能在某些方面打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