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江南小鎮的姥姥,早年背井離鄉來到安徽,如今鬢毛已衰而鄉音未改。她從不埋怨什么,常常用濃濃的家鄉口音,稱呼我們兄弟姐妹為“孫龍”。我們是姥姥最親的“孫龍”,她也是我們最親的姥姥。直到現在,我這個小“孫龍”對“年”的理解和認知是離不開姥姥的。兒時生活的記憶里,大多為姥姥以及姥姥、姥爺一起居住過的三里街老屋。
姥姥是太姥姥的獨苗,母親又是姥姥唯一的孩子。姥姥一直幫襯著工作忙碌的父母,照顧我們。賣茶水、賣冰棍,省吃儉用,給我們添新衣、送學費、補營養。現在,我們個個已長大成人,有家有業。平時,卻很少有時間到姥姥的屋子去陪伴她。這次回家,我見到姥姥,一直在和她商量,來我們霍山看看,在我家住一陣子。
“我現在老了,行動緩慢。你們工作又忙,去了也不習慣啦。還是不要麻煩吧。我在家得要照看屋子。”
姥姥今年85歲。上世紀90年代初,姥爺去世后,近20年來獨自一個人生活著。逢年過節才到孩子身邊,來和孫子孫女、重孫們相聚,享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小住三兩日,她就急著要返回。年邁的姥姥心里惦記的,是那座久居的老屋。
屋子里有姥姥、姥爺朝朝暮暮相守的愛情;有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屋子前面有撒歡的雞群和狗兒、貓兒。屋子后邊有羞羞答答的草兒與爭相競艷的花兒。那里曾是我們兄弟姐妹自由的天堂,嬉戲的樂園;那里是我們兒時記憶中的百草園,是我們多少回都不愿醒來的夢。
三間老屋,座西向東。
北間為廚房。灶下生火添柴的是姥爺,系著大圍裙在灶頭忙乎的是姥姥,灶臺邊轉悠著的,是饞嘴貓一樣的我。隨著鍋沿滋滋的聲響,美味就會出鍋。姥姥烹飪任何一道新鮮的美味,總會先讓我品嘗。“殺豬宰羊,廚子先嘗!廚子不嘗,我來嘗!”聽著我瞎編的兒歌,笑彎了腰的姥姥嗔怪地說:“有好吃的,還堵不住你小饞嘴喲!”
南間為臥房。置放著一大一小的兩張床。冬天里,大床總是被我搶占,和姥姥一起睡,并自稱是姥姥的“小暖袋”。最吸引我的,還有姥姥手里的小廣播。清早起床前,姥姥喜歡先擰開它,聽上一會兒全國各地的新聞。直到晌午時,我仍會賴在柔軟暖和的被窩中,一邊聽著戲段,一邊咿咿呀呀地學唱,那種感覺美極了!
中間是客廳兼餐廳。廳的中央,擺著一張有四條長凳圍著的大方桌。過年時,姥爺帶著我們兄妹幾個,邊嗑南瓜子邊玩小貓釣魚的紙牌游戲。姥姥會端上花花綠綠的糖果、糕點來一起助陣。頃刻,這方寸間就堆滿了歡喜和親情。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中間這屋的每面墻,都開著一道門,四通八達。正門一直通往姥爺單位的麻倉。
麻倉與麻倉之間有很多空地。空地上到處爬滿了紫紅色的馬齒莧,一簇一簇的,很團結的樣子。還有數十株“果兒好吃樹難栽”的櫻桃。每每那第一枚第一串紅透的櫻桃,總是捧在姥姥的手心而含在我的嘴里。
吃過了櫻桃,吃過了姥姥剛煮熟的雞媽媽下的鮮蛋,我常常會瘋瘋傻傻地張開雙臂,像鳥兒撲閃翅膀一樣,把姥姥家的雞群哄到這塊空地上,與嘰嘰喳喳的麻雀進行啄蟲子比賽。姥爺經常捉麻雀給我,可我是個貪玩的玩伴兒和一個不稱職的裁判。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比賽結果誰輸了贏了的,我不會評判,也不懲罰它們,更不會給獎勵。只讓它們無拘無束地飛啊,跑啊。
姥爺去世那年我已開始工作。“公家添人進口的,房子緊張。我一個人也住不了許多,讓出來些給公家吧。”姥姥時常念叨。沒多久,姥姥讓出了三間老屋。公家把屋前屋后的院落和三間老屋一起改建后分給了幾戶人家。
分到的屋子不再寬敞,可姥姥的心像老屋中間的廳堂,明亮通透。姥姥與左鄰右舍和和睦睦,不是親人就像親人一樣,相處往來著。姥姥有什么頭痛腦熱的,街坊鄰居的都會來照應照應。偶爾還會在一起摸紙牌玩呢。
“我在家得照看屋子”,屋子里承載著姥姥和姥爺一生的愛戀,屋子是命,屋子是根。
“我在家得照看屋子”,屋子里承載著我們一家人太多的歡樂和牽掛,屋子是守望幸福記憶的家園。
也難怪姥姥離不開她久居的屋子了,屋子是姥姥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