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背著包經過學校后門那條小胡同,第一次看到坐在惠理琴行門口彈吉他的君君時,我駐足停留了片刻。身后的那一排桂花樹在一陣熱風中搖曳著,地上是一片淡黃色的小花瓣,而風中則是淡淡的桂花香。
現在回想起那天我偶然間的發現,就像被定格的一幀動畫片里的唯美場景,穿著短襯的少年彈著吉他溫柔地唱著五月天的《知足》,歌聲和吉他聲伴著花香慢慢飄向云端。
我呆呆地看著他,直到他唱完。頭頂似乎有飛鳥撲棱著翅膀劃過長空,君君沖著我一笑。琴行里猛然傳出一陣打架子鼓的聲音,空氣中一下子像被扔進一枚炸彈,瞬間沸騰起來。
從我成長記事開始一直到那天,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也從未踏進過這樣的店半步。所以,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我又看到了另外一名青年,小艾。
和君君、小艾的熟識,我想真的是得益于這次莫名其妙地駐足。后來,我放了學便喜歡去惠理琴行坐一會兒,真的只是坐一會兒,因為我不會彈吉他也不會打架子鼓更不會彈貝斯。我安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看君君和小艾給他們的學生們上課。他們的學生,有的是我們學校的,有的是和這里隔了將近大半座城市的學校的。他們看著吉他譜,手中拿著撥片一起練習。不知怎的,我看著他們就覺得很幸福。是的,那種感覺用幸福來形容再恰當不過。雖然我一直都是坐在椅子上,但是他們一直在感染著我,讓我覺得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曾經的我認為文藝小青年的大腦都很空,他們只是粗俗地一味地追求個性罷了。可是君君和小艾改變了我對文藝小青年的偏見。
我讀書的這座城市,夏末的午后,空氣總是悶得人暈乎乎的,雙腳仿若踩著兩只高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我像往常一樣溜去學校后門,君君照樣坐在椅子上撥弄著吉他,小艾坐在單車的后座上兩條長腿晃來晃去,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我打了招呼,便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
他們聊著音樂名家,當各種名字傳到我的耳朵里時,我發現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也聊到了歷史,我也發現我對歷史一竅不通。他們又聊到了各個國家和城市,我無奈地發現我還是不知道。正是這樣,我才開始有點討厭大腦如此空洞的自己,也正是這樣,我才猛然間想著綻放一下自己的青春,不想讓自己留下太多的遺憾。
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我之所以那么喜歡甚至迷戀惠理琴行,就是因為我青春的一片空白從未有過絢麗的色彩。那時的我是一具沒有任何追求的空殼。我沒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也沒有自己的特長,沒有人生的目標更沒有這一輩子的夢想。
君君和小艾都不是本市人,他們為了他們的吉他夢聚在了這里,然后開了這家琴行,一邊教別人吉他賺錢一邊組建著他們的樂隊。君君他已經流浪途經了國內的好幾個城市。小艾說他想去臺灣看他喜歡的樂隊的表演,接著去澳大利亞流浪。每次聊到這些時,我總是看到他眼中閃著明亮的光,璀璨得就像夜空中的一顆星。
我們學校校慶時,君君他們的樂隊有一場表演。偌大的操場中央,他們被一群學生圍觀著,小艾打著架子鼓,君君彈著吉他唱Beyond的《光輝歲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安靜溫柔的君君有如此的爆發力,他拿著吉他的激情讓我忍不住在人群中大喊他的名字。
后來無意間聽說琴行要轉讓了,甚至他們的樂隊也已經解散了。
那天下了晚自習,我猛地跑向琴行。時值深秋,那排桂花樹依舊掛滿深綠的葉子,惠理琴行前依舊有淡淡的燈光。我問君君為什么樂隊要解散了,琴行為什么要轉讓了。君君沒有說原因。或許在他們的眼中,我一直算是個小孩,有些事即便說給我聽了我也不明白。我又問君君,能再彈一下五月天的《知足》嗎?君君溫柔一笑,搬了把椅子到門前坐下。整條小巷子都是漆黑一片,只有琴行門前的一片亮光,君君在這片亮光里彈著吉他小聲地唱著歌,我站在他前面不遠處難過。
惠理琴行的卷閘門關了好幾天后,我再途經那里發現店名變成了米卡。
很長一段時間后的某天,君君突然邀請我到琴行旁邊的歌廳聽他們唱歌,他說他包場了,里面全是他的朋友。去的人有三十幾人,快要把這家小歌廳擠爆了。外面是嚴冬,里面卻熱得汗流浹背。君君和小艾在舞臺上唱了一首又一首歌,音樂和掌聲震天,很像一場演唱會。一首《海闊天空》讓我對那天的記憶戛然而止。
從此再也沒見過君君和小艾。
多年后,我在丹麥的街頭看到流浪的金發藝人抱著吉他在涌動的人群中唱著抒情或激情的歌時,我總是會想起君君和小艾。不知君君過得怎樣,也不知道小艾是不是已經在澳大利亞的街頭流浪,也站在人群中彈著吉他歌唱。是他們那雙拿著撥片彈著吉他的手彈亂了我空白的青春,才讓長大后的我有了自己追尋的夢。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