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子說

時光倒流回當年，成人西褲乃是我們這些小男生夢寐以求的成熟象征。當年學校里配發的校服都是粗鄙而整齊的運動衫，為了防備我們長個，衣服普遍大上兩個號，褲腰上裝的是松緊帶，與同時期港片里同齡人的西裝和百褶裙對比，身為男生，即便沒有女生那么臭美，也讓人感到自卑不已，進而演變成青春期的噩夢。

那時節的我還沒有肚子，腰圍不足28英寸，根本買不到西褲——當年只有童裝和成人裝，沒有什么預科生之類的概念。有一回我穿了條便裝西褲，因為沒有皮帶環，只好從家里偷根金利來扎在腰間。結果，作為老天對于一個虛榮少年的懲罰，我把皮帶弄丟了……

再后來進社會穿正裝，鞍前馬后，跟班跑腿，偶爾見些場面，有些錦衣華服又講究的人，身上衣服扒下來算算，換臺好車也不算稀奇。盡管他們本人低調，但總架不住一旁有雙好奇的眼睛仔細算計，如此幾年下來，居然讓我發現了褲子的著裝密碼。

社會上傳著一句老話，說女人們看男人格調如何先看皮鞋，意思是講究衣服不算什么，皮鞋講究的人才是真講究——但在這個隨隨便便就能砸錢買LS6n3Ua1piEJK5XbQt7UmyUqP983Jr6Tf08TLrYb74Q=到好鞋子的時代，這條變得不太準了。皮鞋如此，西裝襯衫領帶更不用說了。最后只剩下褲子，許多人都不曾在意的褲子，成了鑒定大家著裝水平的終極考試。

西褲最重要的三條元素是：線條，線條和線條。

在過去幾十年的服裝流行史上，曾一度出現過喇叭褲、休閑褲等逆流，終究被歷史淘汰，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它們破壞了褲子的線條。西褲按照身體曲線而生，從腰線開始，緊貼身體曲線一直向下，平順地在小腿處拉平直到褲腳，到鞋面時，從側面看寬度也要剛剛好。只有都照顧到了，穿起來才會好看。很多人認為先天條件決定了一切，不好看者恒不好看，這也是一個誤區。要知道，穿西褲條件最差的人不是胖子，而是足球明星，不論球星的外表多么迷人，體魄多么強健，都不能掩蓋這樣一個事實——球星穿西褲是最麻煩的，原因是他們普遍性地羅圈腿，為了掩蓋這一點，最常見的辦法是把褲子做得肥大寬松，更高級的辦法，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辦法是請頂尖的裁縫為他們定制適應羅圈腿的西褲，具體特點就是順著羅圈腿往下裁褲腿，不必做太粗以免顯得腿短個矮，而作為對于“羅圈”的掩蓋，裁縫們會用立體裁剪的辦法重新給褲子造型，利用“筆直”的褲線來欺騙觀眾的眼光，達到最好的視覺效果。線條并不是誠實的，甚至在相當大程度上，線條是負責欺騙觀眾視覺的。

為了讓這位“騙子朋友”來幫你，除了付錢你也需要付出閑心。在穿衣打扮的事情上，閑情往往比鈔票還重要，要讓褲線筆挺褲子平順，再好的料子和做工也比不上一臺50塊錢的熨斗——至于那些買免燙貨的朋友們，你們即使穿得像變形金剛一樣筆挺也和品位無關。

破壞線條的另一大罪惡是褲長。在今天，褲腿偏長已經成了絕大多數男性的著裝軟肋。各種潮流街拍上露一截彩色襪子的意大利瘦腳褲不算——正經的西褲穿好后，前褲腳剛剛觸及鞋面，褲線上只能有一個褶（這叫“衛賓褶”，起源應是站崗的衛兵），多了就會破壞雙腿筆直的線條，就是失敗中的失敗；照顧好了前面也不能不顧后面，褲腳的后面要剛好蓋住鞋幫，太短了也不好看。

上面這些指標都是各色服裝顧問常常掛在嘴邊的，但知易行難，你真去操作了才會發現很難同時滿足這兩條標準——要么前面太長，要么后面太短。真正的秘密就是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做得好的褲子，大都是斜褲腳的，前短后長，相差個1寸左右，穿起來前后都能照顧到，最為得宜。

做到了這些就等于一條好褲子么？遠遠不夠。整條褲子在具體制作上的細節和花活兒，簡直可以用學海無涯來形容。人們都有一種炫耀心理，明明是機器可以完成的任務，偏偏要人手去完成，還要留下足以讓人辨認的痕跡：明明是可以用簡單辦法搞定的細節，偏偏要用最繁瑣的方式去解決，還要巧妙地顯示給你看。

此類細節在高檔的褲子上數不勝數，譬如手工拱針，手工打結的各種線跡；譬如褲襠前復雜的袢帶和若干個看上去并無必要的扣子；再譬如腰前表兜、腰后的M形開口、口袋里的袋中袋；還譬如手工鎖扣眼，丁香針法縫扣子，口袋邊的半月形手針加固……如是種種，說起來神乎其神——但實際上，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會留意你褲子上的這些雜活兒，要炫富的話，看看包里的卡，手上的表，豈不是來得更加麻利？

需要說明的是，在小學里丟了那條金利來皮帶傷心了若干天以后，又經歷了許多年，我才知道，最好的定制褲子是不做皮帶環的。原因很簡單，你的腰圍就是唯一的尺寸，頂多在兩側加副調節袢帶——不消說，這里須得做得精巧漂亮，至少是4個手鎖扣眼和五六片多出來的零件，粗略算一算又得加幾個小時手工，整條褲子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須得再漲一漲。

這等褲子，哪天穿上了，得沐浴焚香，禱告一番，也好告慰我那早早失蹤的金利來皮帶在天英靈。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