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早期的藏族部落就已和中國境內河湟地區人群有了一定交往;吐蕃王朝對于中原先進文明有了更進一步的認同;吐蕃分裂割據時期青海東部、甘肅西部、南部藏族各部已隸屬于中國宋王朝。西藏在元朝完全歸屬中央政權,其實就是藏民族經過長期交往所達成的一種對同根同源文化的最終認同。
【關鍵詞】藏族族源 愛國主義傳統 國家認同
藏族是中國境內具有悠久歷史的民族之一。中華文明就是藏漢蒙回等多個民族長期參與創造的,是包括具有歷史厚重的高原文明在內的多元一體文明。有學者指出,“如果我們用國體意義上的‘中國’去指稱當時的政權,就是用后來‘中國’政權的觀念去指稱各個歷史時期的‘中國’,就應該包括歷史上以中原地區為主且有相互遞嬗關系或沒有遞嬗關系但為自己政權所繼承的各個政權”①。要分析評價多民族共同體中的某個民族對于國家的歷史貢獻,就必須全面考察這一民族共同體從一開始產生至今的所有文明創造,就必須涵蓋該民族對于構成今天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所有民族的影響作用。
長期以來,理論界對于藏族的愛國主義探討大多集中在元代以后。歷史是連續的,元代以前藏民族對中華民族國家共同體的認同和靠攏是不容忽視的。總結元代以前西藏兒女對于中華文明的貢獻以及他們的愛國意識,對理解元代以后藏族同胞的愛國主義情懷是一種鋪墊和佐證,對于境內外分裂勢力圖謀破壞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的圖謀也是一種有力的回擊。
從族源上看,藏族先民是華夏文明最早締造者之一
有關藏族族源一說,理論界向來眾說紛紜。直到21世紀初,理論界才逐漸形成一種共識,認為藏族族源既有本土性,又有外來民族(中國境內民族)的成分,形成“混合說”。誠如藏學家格勒指出的,“藏族無論在血統上還是在文化上都不是單一的。它的血統具有混合型的特點。它的文化具有多重性的特點”。②藏族先民的混合型血緣和文化多重性本就包含了早期民族融合的太多內容。不管是藏族源于土著、北胡和氐羌的高原土著與外來華夏民族的混合說,還是高原土著“穆”“恰”融合說③或“青藏高原先民說”④,其中所言參與融合的漢、胡、羌、藏、彝、納西等幾十個民族都早已成為現今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成員。格勒教授進一步指出,“炎帝族、黃帝族、夏族、周族等同為羌系民族,當他們先后遷居中原地區融合為華夏(漢族前身)后,共同創造了黃河中下游的仰韶文化”⑤。仰韶文化在我國古代文明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考古發現已證明,藏族先民當時已具備相當高的文明程度。(據史書記載,約4000~3000年前,拉薩北郊曲貢、林芝、瓊結縣等地有古人類活動,住地穴,會制作石器、骨器、陶器,陶罐上有圖案紋飾,建石棺墓,從事采集,種植谷物和飼養家畜⑥)從民族的衍生發展和社會貢獻看,藏族先民都是華夏文明最早締造者之一。
對于愛國主義的認識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有人分析指出,“過去,我們對和平時期的愛國主義精神重視不夠,研究不夠,這同我們自五十年代后期以來只強調階級斗爭,忽視經濟建設的指導思想有關”,“改造河山,建設祖國,是愛國主義精神在和平建設時期的集中表現。特別是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古代,它要求人們付出艱巨的勞動和汗水,甚至獻出鮮血和生命,要求人們具有大無畏的獻身精神”⑦。藏族先民要在高海拔、自然地理環境較為惡劣的高原進行生產生活,更需要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它是藏族先民對中華文明創造的一種貢獻,更是他們樸素的愛國傳統的一種具體體現。
“藏源于羌說”和“羌源于藏說”之所以爭論較為激烈,問題其實就在于羌藏兩族古時交往或融合得太過于頻繁。根據史書記載,在公元7世紀吐蕃王朝建立前,青藏高原活動著許多部族。除山南雅礱河谷的悉補野部外,還有阿里地區的象雄部、藏北羌塘高原的蘇毗兩大部族,另外河湟地區還有黨項、白蘭等部族。這些部族后來大多融入吐蕃王朝,成為現在的藏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和探討早期藏民族對于中華文明的創造和貢獻,就必須包括這些當初生活在高原上的重要部族。高原部落,尤其是雅礱部落作為當時地處高原的重要部族,曾經積淀了太多的高原民族也就是今天藏民族的文化生活習慣和精華,這些部族的創造精神對于我們研究吐蕃王朝創立前藏民族先民對于中華民族的貢獻非常重要,對于洞悉他們進入吐蕃王朝時期的愛國主義傳統具有一定參考價值。蘇毗部族在歸屬吐蕃前后,跟漢地中原多有聯系,后其王子率部歸唐,被賜李姓。象雄等部落對于早期的高原及其周邊文明和中原文明都有著重要的貢獻。
從以上對藏民族吐蕃王朝建立前的氏族部落的發展來分析,諸多的高原部落在其形成、發展和分裂過程中,對于中國古代中原文明及西北、西南地區的政治經濟、宗教文化、軍事疆域的發展都有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
吐蕃王朝時期藏民族的愛國主義傳統
唐朝初年,唐蕃之間是一種既非臣屬又非完全對立的雙邊關系,吐蕃王朝與唐王朝是對等存在的少數民族政權(雖然在安史之亂前唐高蕃低)。在此情形之下,藏族民眾就很自然形成了對吐蕃王朝的擁戴支持和認同靠近,從而形成了少數民族的帶有民族意識的愛國主義傳統。正如有人總結指出的,“愛國主義的表現形式是十分廣泛的。愛國主義的初始形態,主要表現為古代社會的忠君意識和民族意識”⑧。近代中國境內各民族自覺迸發的保家衛國的愛國主義精神,其實就是對歷史上各民族長期沉淀的樸素的愛國主義傳統的自覺整合。
在松贊干布時期,雖說也有唐蕃交往之初的戰爭形式,但是雙方都是以戰促和,從而就有了文成公主嫁與松贊干布。在吐蕃三次請婚,大唐擊敗吐蕃為示友好才允婚的情形之下,松贊干布率其部,親迎于河源,執子婿之禮甚恭。既而嘆大國服飾禮儀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對于以唐為代表的中原文化的無比仰慕心理,大昭寺前唐蕃會盟碑碑文中就有體現。至于太宗伐遼祿東贊來賀、王玄策出使遭劫吐蕃發兵破之獻捷、高宗初登吐蕃贊普表忠心等等,都可說明唐蕃之間的友好往來。有了與強大吐蕃王朝的這種友好往來,唐朝初年才得以休養生息,人口、糧食、軍力均得以快速發展。這一時期的友好相處,為當時中國社會發展提供了最大的可能。
吐蕃王朝與唐朝的交往可以松贊干布病逝為分水嶺。公元650年,松贊干布病逝,吐蕃與唐朝及周圍各部的關系進入了和戰時期。877年,吐蕃各反叛勢力攻占山南雅隆河谷,在瓊結掘毀贊普王陵,吐蕃王朝滅亡。吐蕃一詞,自此成為地域和民族的泛稱。吐蕃的內亂和瓦解,使原被吐蕃占有的河隴等地部分被唐朝收復,原吐蕃之地的一些新政權開始向唐朝入貢。
從總體上講,吐蕃政權和唐朝政權是并存獨立的兩大政權,對立與統一并存。吐蕃王朝時期,藏民族逐漸形成了民族性愛國主義傳統,這具體體現在對贊普的忠誠和藏文明的創造上。在宗教方面,佛教就是在這一時期傳入并確立地位,在內地和印度高僧的幫助下,佛教經典的翻譯十分繁榮并取得較大成就。在建筑雕塑繪畫方面,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桑耶寺等西藏主要寺廟先后建成,其中大昭寺、桑耶寺佛像、雕塑繪畫、碑刻工藝都堪稱一絕,“阿嘎”土的運用更是空前。在文化方面,伴隨著藏文的創立,文化形態多樣化、內容也更為豐富。醫學方面,通過漢地傳入的醫藥歷算,培養藏族醫學人才,并著有舉世聞名的《四部醫典》。在制度層面,吐蕃王朝適應奴隸社會的需要,制定法律及職官、軍事制度,統一度量衡。在對外貿易方面,主要同唐朝進行朝貢貿易和互市貿易,促進了西藏本土經濟發展,逐漸夯實了高原地域經濟。在交通路線方面,吐蕃王朝對外有印度道、尼伯爾道、西亞道、中亞道、西域道;吐蕃王朝對內有唐蕃古道、四川及南詔道。在經濟方面,以畜牧業為主,當時西藏的武器制造業、鞣皮業、碑刻工藝、毛紡業、氈裘制造業、制陶加工業等手工業發達。
有人會以唐蕃爭戰,否定吐蕃王朝時期藏民族的愛國主義傳統。假如真要這樣,當年蒙古大軍、滿洲貴族先后建立的元、清王朝,還有先后與中原政權并立的遼、金、西夏、大理等少數民族政權,便無法評說。古代民族之間既有友好的時候,也經常發生民族爭戰。古代漢族人民愛國,是因為國家為他們提供生活生產的依存環境;對于少數民族來講,由于生活環境較差,人口又少,他們“愛自己的祖國和民族,就是愛國主義的行動。在這里,民族意識與愛國主義緊緊聯系在一起。這是他們的民族屬性之使然,是維系本民族生存和發展的強有力的精神紐帶”⑨。正如有人總結的,“中華歷史五千年,英雄人物萬萬千。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各族人民都曾經涌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代表人物,他們促進了中華民族的發展。在歷史上留下了光輝一頁,我們應站在整個中華民族立場上,堅持對歷史上各民族英雄一視同仁,實事求是地搞好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教育”⑩。中華民族正是以其強大的海納百川的包容個性,才得以源遠流長、綿延不絕和繁榮昌盛。在承認吐蕃藏民具有愛國主義情感的同時,我們也必須強烈譴責吐蕃軍隊借唐王朝安史之亂進行的非正義的掠奪性戰爭,這場戰爭帶給中原百姓太多的傷害。
分裂割據時期藏民族對華夏文明的認同和融入
吐蕃王朝滅亡到西藏地方薩迦政權建立的400年,稱為西藏“分裂割據”時期。這一時期,藏民族與內地的交往和交流主要出現在北宋王朝。中國歷史上的宋遼夏金分裂時期,中原政權實力不如唐朝強盛。宋朝與遠離漢族地區的衛藏等地藏族各部聯系交往較少,但與臨近漢族地區的甘、青、川、滇藏族各部的經濟聯系和政治聯系卻非常密切。藏民族上到貴族下到商販,基于長期以來對中原文明的認同積累,分裂割據時期的藏民族向華夏民族的融入變得愈發頻繁和更為全面。尤其在西北,由于藏漢軍民的共進退有力地維護了當時中國西部的長期穩定;由于藏漢群眾的團結協作,有效實現了藏漢群眾的優勢互補和共同發展。
在當時遠離中央政權的西北少數民族地區,為了對付西夏政權(后來還有來自大遼的強力支持)的強大威脅,藏族地方政權和割據勢力自覺向宋王朝靠攏,希望得到宋朝皇帝的支持。宋王朝也需要更多西部勢力與西夏抗衡。吐蕃部族首領唃廝啰為鞏固政權,先后多次遣使向宋皇帝納貢,并乞官職。宋王朝先后給唃廝啰及其子孫封官任職,并給以優厚俸祿。公元1116年,唃廝啰所轄地區全部改為宋朝郡縣。另據史載,公元1003年,潘羅支殺西夏誘降使者,宋封潘羅支為朔軍節度使。同年,宋封吐蕃咩逋族首領尼理為鄯州防御使。唃廝啰、潘羅支、尼理等藏族部落首領臣屬宋朝,他們多次對夏作戰,有力配合了宋王朝的戰略安排,有效維護了當時西部地區的穩定。
為了提升抵御西夏威脅的軍事防御厚度,宋王朝從11世紀就開始在原吐蕃王朝一度占據的今甘肅省南部、河西走廊、青海省東部、四川省西北部等藏族地區,大力推行屯田戍邊政策,加強對此地區的經營和管理。在宜農地區,宋安置了吐蕃分裂遺留下的藏民,免稅耕種因戰爭而荒蕪了的土地。在宜牧地區,宋王朝減免牧業稅,招募藏民牧馬放羊。在宜商地方,宋朝促進藏漢間交換、互通有無、兩得其利,把傳統的漢地與藏地的貿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在四川漢源的大渡河以西以南漢民租種藏族農田耕種,農技得以交流,民族間關系更為密切。隨著宋朝屯田戍邊政策的落實,甘南、河西、青海東、川西北等地的藏漢民眾逐漸形成了互相依賴、互相支持的民族關系。
據史料記載,宋朝政府還發給這些藏族民眾弓箭及其它武器,招募藏族弓箭手,組建類似內地漢族民兵組織,官民一體共同保護河西、隴右的生產生活安全。顯然,這一時期的河湟藏族軍民已經完全融入到中國當地社會生活的各方面之中,已經把自己的利益捆綁到了國家的穩定發展上,藏民族長期以來樸素的民族意識和愛國傳統已經被放大到民族共同體層面,已經被提升到國家高度。
在400年的分裂時期,宋朝在與臨近漢族地區的甘、青、川、滇藏族各部的隸屬關系構建的同時,也較以往加強了與遠離漢族地區的衛藏等地的交往互動。10世紀中后期開始復蘇的衛藏地區經濟,也為兩地交往提供了可能。衛藏各地割據首領分頭與宋王朝發展朝貢貿易,兩地民間的茶馬互市貿易也異常活躍。宋朝政府在藏漢邊地設置的專門機構的貿易,使衛藏官民獲得所需大量茶、布、絲綢等生產生活用品的同時,來自藏區的珠玉、土特產(麝香、皮張、牛、羊、酥油、乳類、食鹽、藥材、白銀、金沙等物)也大大豐富了漢地的日常生活和生產。在輸往內地的諸多衛藏物品中,蕃馬最為重要。在文化宗教方面,衛藏各割據政權為了加強宗教控制力,紛紛復興佛教。青海丹迪地方安多高僧喇欽·貢巴繞賽收徒傳教形成的宗教中心,成為衛藏“后弘期”佛教復興的力量源泉之一。
正是基于藏漢及我國其它少數民族同源和長期的友好往來,藏民族的成長過程就演變成為一個少數民族對先進文化不斷認同、逐漸融入民族共同體的過程。由原初的民族性愛國傳統迸發出的多民族國家認同意識的自覺,已在分裂割據時期的唃廝啰、潘羅支、咩逋等藏族各部的成長中窺見一斑。歷經坎坷的藏民族與中華民族間血脈相連、榮辱與共的內在關系,已經變得堅不可摧。當有人試圖淡化藏、漢這一真實歷史交往事實,甚至不斷挑撥藏漢及其它少數民族之間相互“離不開”的關系,除了無知而外也就只有別具禍心一說了,當然最終也只會是徒勞無果。
(作者為西藏民族學院副教授;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西藏主體民族的馬克思主義信仰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編號: 13BKS102)
【注釋】
①趙永春,賈淑榮:“中國古代的‘國號’與歷史上的‘中國’”,《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第7頁。
②⑤格勒:《論藏族文化的起源形成與周圍民族的關系》,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84頁,第89頁。
③石碩:《藏族族源與藏東古文明》,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94~305頁。
④丹珠昂奔:《藏族文化發展史》,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84頁。
⑥陳慶英,高淑芬:《西藏通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70頁。
⑦牛樸:“試論中國古代愛國主義傳統”,《云南社會科學》,1984年第2期,第16頁。
⑧李樂:“近二十年國內愛國主義理論研究綜述”,《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第259頁。
⑨⑩顧杰善:“關于我國古代愛國主義的幾個問題”,《理論探討》,2003年第6期,第16頁,第17頁。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