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這天,在成都參加“5·12汶川地震醫學論壇”的王仲怎么也想不到,地震竟然“說曹操,曹操到”。
當天早晨8點剛過,在位于成都市區的酒店里,王仲剛準備下樓,房間突然間晃得厲害,經驗告訴他發生地震了。稍稍平定之后,他立即發了一條微博:“地震了!!!”
王仲是中華醫學會急診分會副會長、清華大學北京清華醫院副院長,此番是與來自國內外的一百多位專家一起探討地震中如何有效進行醫療救援。誰也沒有料到,他們竟然會親歷又一場強烈地震。

我們與四川人民有緣
“4·20”蘆山地震發生的時候,“5·12汶川地震醫學論壇”骨科分論壇剛剛開始。華西醫院骨科主任裴福興立即扶著骨科生物力學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戴尅戎,同時組織大家疏散。
過后,裴福興心里一陣后怕。“全國的骨科精英都在這里,出了問題可怎么辦?”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華西醫院是這個分論壇的主辦方。
他隨即安排科室的5名骨科專家向醫院集結。“根據經驗預估地震不會超過7級,成都的房子一般是抗7級、防8級的。”
北京積水潭醫院手外科主任田文也在論壇現場,他意識到可能馬上要展開震后救援,便立即向積水潭醫院和中華醫學會領導請示適當時候提供增援。
5年前,田文等醫學專家在參與汶川地震救援后立下誓言:“只要四川人民需要,我們就做堅強后盾。”
5年后他們又一次在現場。這是一場災難,也是一場巧合。
“我們與四川人民有緣。”對本刊記者說這句話時,田文懷著一種復雜的感情。
地震發生時,華西醫院ICU副主任金曉東剛查完房,正在回家的路上。“最初地震臺網說震級是5. 9級,但我經歷過汶川地震,直覺告訴我這一次震級不會這么低。”他預料到自己會被派去救援,當即返回醫院。
震后不久,華西醫院迅速啟動了應急機制。
8時37分,這家醫院接收了第一名地震受傷人員;9時左右,華西醫院第一支醫療隊已經緊急出發;之后傷員接踵而至,有地震中跳樓的,也有從陽臺上震落的,其中有些是危重病人。
11時,金曉東押著物資和設備,隨第三批醫療隊開赴災區。
“4月20日上午來的病人主要是成都及周邊的,之后的傷病員大多來自震中地區。第一個24小時,我們收治了170名傷病員。4月21日晚上8點31分,重災區寶興縣的第一名傷病員被送了過來。”華西醫院統戰宣傳部部長廖志林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隨后,參加學術會議的100余名專家大部分參與到救援之中。
當王仲迅速趕到華西醫院急診科時,那里已經充滿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走路說話都快了好幾拍。
“遇到搶救,沖在最前面的就是急診科。”王仲說。

馳援雅安
蘆山地震后,武警總醫院醫療科科長、國家災害救援隊隊員王蕃很快接到命令:回院展開災情收集和評估。
“根據我們建立的災害模型,測算死亡人數為300人。”王蕃對本刊表示。
4月21日凌晨2:30,武警總醫院院長鄭靜晨率第二批救援隊從南苑機場乘坐伊爾76前往四川,王蕃是醫療組一員。
衛生部派出的醫療救援隊在4月20日到達成都。中午約12時,田文等在成都的北京醫療專家與衛生部救援隊在成都機場會合后趕赴雅安。
起初路況很好,漸漸地救援車輛大量聚集。“我們的救援隊被堵在路上近一個小時,最后雅安市派出救護車從一條偏僻的老路將我們接到災區。”田文告訴本刊記者。
4月21日凌晨5點,這支來自全國的醫療專家隊伍到達雅安開始施救。
地震發生時,汶川縣人民醫院的三臺配置先進的移動醫療車正在各鄉鎮為老百姓體檢,之后其中兩臺迅速返回醫院。4月20日中午11點,汶川縣人民醫院移動診療中心主任曹剛帶領救援隊正式出發。但他事后仍有些遺憾,認為這樣的反應速度還是太慢。
“應該再快點往前線沖。”曹剛說,親歷過主震8. 0級、余震高達7. 2級的汶川人,在面對蘆山地震時難免有所低估。
4月20日早上8點多,中國紅十字會總會接到國家減災委的信息通報,隨后立即聯系四川省、成都市及蘆山等地的紅十字會,但是由于通信故障,獲得的災情信息較為模糊。
震后一小時,四川省紅十字會專職副會長丁地祿帶隊從成都趕往災區。
中午1點左右,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王海京終于撥通了丁地祿的電話:“我就問你一件事,前方的災情跟汶川比怎么樣?”
此時,丁地祿已經到達雅安。他立即匯報了現場情況。
“我們有了初步判斷,雅安的地震災情雖然嚴重,但比汶川要輕,這是為了接下來更科學有效地救災。”王海京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
沒過多久,中國紅十字會的救災帳篷出現在災害現場。
“第一批200頂帳篷是汶川地震后遺留在當地的,就近調過去了。所以說救災首先要備災。”王海京說。
同一時間,四川本地及周邊多地政府、社會救援力量也迅速向雅安集結。
救治傷員沒有出現混亂
4月22日晚,田文在電話中欣慰地告訴本刊記者:“這次抗震救災,我最大的感觸就是‘不亂’,真的很有序。我們還沒出發,就看到樓下馬路上的生命通道暢通。”
本刊采訪的十多位親臨災區的醫療專家也有同感。
4月20日上午,王仲從學術論壇會場趕到華西醫院,該院急診科主任曹鈺正在與急診科醫生、護士探討如何應對大規模傷病員的到來。這對醫院來說非常棘手。
汶川地震時,很多醫務人員由于長期在院內救治,不適應院外救治模式,并且面對大規模傷病員聚集顯得手足無措,效率大打折扣。
“在這種非常特殊的治療模式下,無法遵循常態下的醫療原則。如果單純地按照平時的操作方式,可能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甚至起反作用。”田文告訴本刊記者。他認為國家相關部門應該總結、摸索更完備的醫療救援規則,并進行常規的教育、培訓。
在王仲看來,華西醫院的救援非常有序,每個人承擔著不同的功能,每一道程序都井井有條,快而不亂。
華西醫院院長李為民對本刊記者表示:“經歷了汶川地震、玉樹地震的磨練,這次我們在救援經驗、救援隊構架、救治流程模式等方面都有改進。”
震后,華西醫院緊急動員了200張床位預留給地震傷病員。
李為民說,這次醫院的應對速度有了明顯提升:8時27分啟動預案,9時第一批救援隊就出發了。相比之下,汶川地震時,華西醫院拿出了較為完備的流程預案是在3天之后。
據田文觀察,即便是雅安附近規模較小的縣鄉醫療機構的醫療救援,也非常及時有序。
“汶川地震幾天之后還顯得混亂,傷病員分流成問題,有一些被耽擱。這次他們第一時間準確判斷并分流了傷病員,沒有出現混亂。這不僅僅是因為這次傷病員少。”
曹鈺認為,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政府的組織和施救策略。“他們每年都有培訓、調研和交流,有明文預案,比以前更清楚該做什么,而且凝聚力有很大提升。”
但是,薄弱環節仍存在,比如災情情報收集及傳遞工作還不到位。
由于只能從新聞里有限地了解到前方的傷病員情況,無法準確判斷傷病員規模,因此導致華西醫院在人員布置上稍顯盲目。第一天幾乎所有急診科人員都從上午站到夜里,等候病人的到來,消耗了不必要的體力。
“如果醫院能更快地獲知后送、轉運傷病員規模,就能更從容地施救。”王仲說。
“集中救治”的策略是正確的

汶川地震后,中央及地方的衛生部門官員都呼吁建立國家級區域性應急救援中心。而在這次地震救援中,許多專家認為華西醫院發揮了這個中心的作用。
這和王仲提出的“同心圓”救援模式相契合。王仲認為,面對地震等災害時,災區周邊區域的醫療力量應該首先確保到達施救,然后再由更遠的醫療力量補充。“這種合作會更快更有效,如果全國各地力量都同時往雅安擠,就是一種浪費。”
汶川地震后,很多專家提出中國缺乏專業空中醫療救援力量,通用航空也不發達。依靠軍隊空中力量肩負后送任務時,由于缺乏專業醫護資源配置,一些傷病員因中途救治不及時而致死致殘。
醫療救援策略、人員結構、物資配備等問題,在2008年汶川地震后,已經在學術圈被廣泛討論,災害醫學的發展也在逐步興起。
一些救援專家對本刊表示,這次蘆山地震后傷病員具體傷情與汶川不一樣,震后疾病譜有比較明顯的區別。這會影響救治策略、救援物資配備。
裴福興總結認為,這次蘆山地震的傷情和汶川地震相比呈現“三多三少”的特點,即脊柱骨折多、顱腦損傷多、跟骨骨折多;開放暴露骨折少、擠壓綜合征少、截肢少。
“汶川地震時,出現大量擠壓傷并導致腎損傷等擠壓綜合征,復合外傷也比較多,而且大量手術需要現場進行。這一次蘆山地震更多是四肢骨折,復合外傷也比較少。所以前兩天政府作出‘集中救治’的策略是正確的。”有多次地震救援經驗的田文對本刊表示。
在“集中救治”決策下,金曉東等當初被派往前方的一些醫療專家,于4月22日左右陸續返回醫院展開傷病員救治。與此同時,衛生行政部門的專家組對各院傷病員進行篩查。
盡管在這次地震救援中得到肯定,但華西醫院院長李為民仍然覺得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改進。“在派醫療隊的時候,專業結構方面可以更優化,有些專家資源安排在醫院里或許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其次,對重癥病人要更加注重在第一時間加強評估。”
曹鈺曾親歷過日本地震救援,她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首要的是讓公眾學會避險,其次才是救援。”
一些醫療專家曾指出,汶川地震救援時,更多的是依靠國家各部門的臨時政策,雖然這些年已逐步形成了一些法律法規,但對避險、救災知識的研究推廣還需國家層面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