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生天竺葵和喜林芋從沒有屋頂的房屋中生長出來,鳳凰木、楝樹、木槿叢、夾竹桃和西番蓮在隱蔽的角落里生根發芽,室內和室外已無任何區別。房屋消失在紅紫色的九重葛叢中。蜥蜴和馬蹄鞭蛇在野蘆筍、仙人掌果和兩米高的野草中迅速穿過。地上鋪滿了檸檬草,空氣中帶著一絲它的甜味。”
這是美國作家艾倫·韋斯曼的一段虛構。略帶諷刺和悲涼意味的是,韋斯曼認為,僅當人類不復存在時,大自然才會收復失地,建筑才會被森林占據。
然而,在寸土寸金的超級大都市,我們如何接近自然,而不是囚禁在冰冷、沒有靈魂的鋼筋水泥中?在飛機降落在樟宜機場前,我也不清楚新加坡能給出何種答案。
19世紀末,埃比尼澤·霍華德提出了“花園城市”的概念,新加坡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努力后獲此殊榮,而今新加坡國家公園局局長潘康源憧憬,要從“花園城市”升級為“花園中的城市”。前者,僅是家旁邊有個花園;后者,則是把家建在花園里,把森林請進客廳。
這就是“空中綠化”的意義。
說起空中綠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紀古巴比倫王國的“空中花園”。此后,在人類的居住歷史里,不斷迸發出屋頂花園和垂直綠化的靈感。現代的屋頂綠化運動,出現在1960年代的西方國家,歐美的一些大城市尤其熱衷于此,例如柏林、紐約、華盛頓和芝加哥。
空中綠化是抽象的概念,如果說它指的是屋頂花園、垂直綠化墻、天空露臺或種植箱的話;空中綠化又是具象的概念,無論是新加坡藝術學院夸張的綠色外墻、必麒麟街賓樂雅酒店藤蔓叢生的露臺,還是南洋理工大學藝術設計與媒體學院的兩道弧形草坪穹頂,你會不由自主地拍下來發微博,因為這就是有生命的建筑。
據新加坡國立大學建筑學副教授陳培育回憶,十多年前當新加坡剛開始試點屋頂綠化時,一位著名的英國園藝家嘲笑說“這是相當愚蠢的想法”。批評者的質疑集中在,比如屋頂漏水怎么辦,坍塌怎么辦,爬蟲多怎么辦,植物死亡怎么辦……
在榜鵝市鎮的組屋區,我和馬丞儀邊走邊聊,她是建屋發展局(下稱HDB)的高級景觀建筑師,而我來自亞熱帶的廣州,一年四季都飽受無處不在的蚊子折磨。
“熱帶氣候下還種植那么多植物,蚊子想必不少吧?”
“其實,定期檢查水溝和及時清除積水,就不會滋生蚊子。”
她后來又在郵件里補充,除了白蟻等少數蟲子,不是所有的昆蟲都不受歡迎,“我們希望屋頂花園能吸引更多的蜻蜓和蝴蝶,因為它們有助于豐富生物多樣性。”


馬丞儀也告訴我,正是因為熱帶氣候的炎熱,反而更有必要增加綠化。
據趙定國的研究,采用屋頂綠化的建筑,夏天的室內溫度要比未用屋頂綠化的建筑低3.29℃,而冬天,室內溫度則要比未采用屋頂綠化的建筑高2.46℃。
趙是上海農科院生態環境保護研究所研究員,他的研究亦指明,即使是輕型綠化,全天房間用電量也可以大幅節省18.4%。
“在1990年代晚期,HDB開始在多層停車場屋頂進行屋頂綠化。這不只為降溫,也提供視覺上的享受,”馬丞儀回憶,“2009年起,大多新建的多層停車場都被設計為停車場屋頂花園,將綠化的空間帶到居民的門前。較大的植物也被選用,以提供更多的蔭蔽。”
在榜鵝,我看到的社區屋頂花園,不同于公眾無法接近的綠毯屋頂,而是具有康樂設施的社交場所。在錯落有致的小脈竹桃木、棕櫚和紅背竹芋組成的花園中,燒烤臺、健身器材相繼進入眼簾,很容易給人錯覺,這不是在四層樓頂的停車場上,而是公園的一角。
此外,“屋頂花園還可以幫助儲存、疏導雨水。”馬丞儀說。
而不是造成滲漏?
對于這個問題,多年的研究實踐已形成一套完整的解決方案。對屋頂綠化所要求的防水層、排水層、過濾層、阻根層以及土壤等都有細分,而植物的選取,則取決于屋頂承重、養護成本及景觀設計等因素。
新加坡的年均降水量高達2400毫米,屋頂花園正是空中的集水區,有助于緩和大雨造成的排水量。不只是新加坡,德國也曾有過慘痛的教訓,直到普及的屋頂綠化讓暴雨對城市的破壞盡可能減小,雨水利用率也提高了。




屋頂花園只是空中綠化的一部分,新加坡的在建項目里,有兩個不能不說:Oasia Downtown和CapitaGreen。
Oasia Downtown地處新加坡CBD,是由WOHA設計的集家庭辦公室、酒店和俱樂部為一體的高層建筑。特別之處在于,這座大廈像個三明治,每一段都有一個別出心裁的空中花園。這些花園所占據的層段是開放式的,視野開闊和通風良好。更夸張的是,大廈外墻將貫徹垂直綠化,由爬山虎等藤蔓植物覆蓋,熱帶風情濃郁。
綠色墻壁的關鍵就在于這些不起眼的藤蔓植物,法國建筑學院獎得主凱瑟琳·古斯塔夫森解釋說,只要有一個合適的灌溉系統,自然界中可以挑出很多藤蔓植物,無需復雜昂貴的機械設備就可以沿墻壁垂直攀緣。
外墻雖然不如Oasia Downtown驚艷,但異曲同工之妙的是,CapitaGreen也有多個大型的空中露臺。CapitaGreen的設計師是2013年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伊東豐雄,其基本理念是“讓綠色從底層蔓延到頂層”。在這座245米高的大廈,頂部40米種植了一座野心勃勃的空中森林,因而從上至下實現了垂直綠化。
鑒于新加坡地處熱帶氣fa832f07a64b94acd8763b3aad5f082f候,伊東豐雄也談到,在高層建筑做垂直綠化的困難很多,“不僅是風力與陽光,還有維護植物等。”
據陳培育統計,2009年至2012年間,新加坡總共安裝了30公頃的空中綠色設施,“密集度上甚至超過了北美。”
做到這一點,和政策制定的完善分不開。作為一項國策,新加坡要求通過垂直綠化來彌補建筑過程中損失的綠地,“空中綠意津貼計劃”、“天空露臺面積免交發展稅”等政策都保證了建筑的從容。
瑟琳·古斯塔夫森曾動情地說:“我們的生活與植物世界息息相關,但我們把它們看成是理所當然的。植物是我們最容易接觸大自然的途徑,我們所吃的、所睡的、所穿的都取自植物。在新一代的城市景觀中,我們將以新途徑珍惜和培養植物,謹慎地利用它們,并認可、欣賞我們整個城市環境里種類繁多的植物品種。”
陳培育仍在繼續空中綠化和垂直綠化墻的研究,在他眼里,空中綠化已經實現了多層次的園景結構,也為動植物提供了棲息地。更長遠的挑戰是,如何通過空中綠化,構建一個城市生態網絡,將綠色走廊、公園、自然保護區和生態區與城市建筑整合在一起,包容生物的多樣性。
“最終,綠色的城市是無邊界的。”凱瑟琳·古斯塔夫森預言,建筑、景觀與街道將在不同層次相互交融,城市森林形成綠化網絡的一部分。
正如我在榜鵝所見,社區之間的大面積綠地并不是孤立的,而是無縫的共享。當我們從另一座屋頂花園走出來時,我驚愕地發現,街道已在眼前,雨豆樹夾道相迎,與身后的這個綠意盎然的社區一起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