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好時光

按理說，在新加坡這種地方的戶外步行，實在算不上明智之舉，炎熱的太陽會把人曬干。但我絲毫不擔心這一點，因為到處都有騎樓遮陰。

“這種底層帶橋洞一樣的通道，可以讓行人遮陰的房子，就叫騎樓。”經營娘惹餐廳的梁先生指著自家門前房頂上的圓拱告訴我。“最早的騎樓出現在歐洲，殖民時期傳到這里，就跟這一年到頭的炎熱天氣成了好伴侶。”眼前的騎樓看起來剛剛被修飾一新，連圓拱形的頂都被工匠精心修磨，明快的藍色一直向下蔓延至餐廳外墻，配上黃色框子的毛玻璃窗和漫不經心爬上來的常青藤，看上去讓人賞心悅目。老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賞心悅目的角落，直接將餐廳延伸出來—這招看來頗為奏效，很多人放棄屋子里涼爽的冷氣，要坐在這里，像是在尋找遠去的古老南陽。

騎樓內外

“南陽”，如果哪個懷舊之徒說起這個新加坡的老稱謂，當地人一準兒會把他支來“牛車水”—在新加坡，沒有其他地方更能勝任這個稱呼。從牛車水地鐵站出來，經過一個玻璃頂的陽光房徑直沿街走，便是牛車水最有名氣的一段。往上看，綿延的紅色木窗欞鑲嵌在粉色的墻壁里一直延伸，在他們以外的是一個接一個古意盎然的招牌，一水兒的豎排繁體中文，看上去備感親切；而將目光收回改為平視，熱鬧的街上人頭攢動，穿寬松花襯衫的馬來人、頭頂包裹頭巾的印度人以及其他各種膚色、裝束人等混跡街頭，構成了整個新加坡最復雜多元化的地段。

多數書籍描述和地圖標注的牛車水范圍僅僅止于此，但其實這只是剛剛開始的皮毛，如果只是在這里買些攤販兜售的烤肉脯，在路邊餐廳吃一份海南雞飯就打道回府的話，實在是有些冤枉，因為多數更有意思的地方，還需要多走上一陣子，到了游人相對稀少的地方，才能夠發現。幸好，我事先記住了當地朋友說的“大華飯店”這個地標，并且經過若干次堅持不懈的問詢后，才費力找到。一個用鐵絲七拐八繞折成的人形輪廓藝術品高高懸掛在大華飯店外壁上，讓這里一下子顯出與眾不同。盡管依然是最傳統的騎樓老房子，但“大華飯店”展現出來的是這種傳統建筑的華麗變身，整體的淡淡綠色更為現代，騎樓頂部的圓拱改成了性格鮮明的棱角，連玻璃也改成了落地式，再配合大廳中一堆設計感十足的建筑，ART DECO風格的現代感就這樣被完美融合進來。

“自從幾年前大華在這里開業，這里陸續開了很多小型設計酒店，每家都頗有個性，這里成了牛車水最有個性的區域。”在大華飯店下的majestic bar坐下休息喝上一杯的時候，鄰座的本地人告訴我說。光是從眼前的落地窗看出去，就有幾家老房子改造的酒店頗有個性地矗立在街上，其中那個叫Chinatown的此時頗為引人注目，在看似簡陋的大門前，一個滿手刺青、披肩長發的鬼佬坐在臺階上發呆，像是在追憶自己的嬉皮歲月。

是香味將我吸引到大華飯店后面這條狹窄的巷子里的，這里遠沒有地鐵附近成堆的餐廳排場大、裝飾好，一般都只有幾張桌子，但在這個晚飯的時候都顧客盈門，看著那些隨意的裝束，就知道都是附近的街坊，香味從每家開著的大門飄出來，穿過騎樓，匯聚到路上，讓街道上彌漫著美味，一碗粿條、一盤雞粒飯外加一個榴蓮班戟，我感覺還沒走完半條街，就已經不知不覺吃得過飽，此時，任憑什么美味也暫時毫無殺傷力，于是那些涼茶鋪子令我產生了興趣，每隔幾家餐廳便有一家涼茶鋪，每家門口都在紙板上寫著大字，下面是一杯杯涼茶，別以為這是簡單的冷飲店，其實涼茶有很多藥效。我按照牌子上的功效要了一杯去火止渴的，剛喝一口，就咽不下去了，味道完全就是晾涼了的中藥。看來喝涼茶還是需要適應一段的。

行走者語

乘地鐵FARRER PARK站下車在B出口向西，沿RANGOON ROAD走到盡頭便可以看到黃亞細肉骨茶的店鋪，這里每周二至周日6：00～14：00營業。

吃飽喝足，天已擦黑，此時沒了太陽，不需要籠罩在頭頂的騎樓了，于是我走在路的邊緣，抬起頭邊走邊看另一側的老房子，眼下的地方是當地人的民居，房子也又回歸了傳統的樣子。騎樓二層以上的部分，窗戶都是長方形，窗框很深，里面是木頭的百葉窗，各種顏色的百葉窗半開著，從退掉的顏色看起來很有年頭。很多窗戶里還伸出一根根長竹竿，上面掛滿洗過的衣服。我就這么抬著頭邊走邊看，總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看到的仿佛都是老電影中的布景。直到和對面走來的人險些撞上，才回過神來，重返現實。

肉骨茶

事實上，我從抵達新加坡的第一天，就躍躍欲試嘗試肉骨茶。“我們的肉骨茶比馬來西亞的味道更渾厚。”幾乎每提起肉骨茶，當地人就這么說，但當我想點上一碗時，他們又聳聳肩，遺憾地告訴我現在沒有。因為那是早餐食物。在離開的前一天，我為了不再錯過肉骨茶，特意老早出門逛一圈，吊足胃口，然后直奔全新加坡最有名的黃亞細肉骨茶而去。

黃亞細肉骨茶并不起眼的店鋪同樣位于一處騎樓下的底層。我到的時候，早上8點剛過，而老板黃錫海（小名黃亞細）此時也剛剛抵達，這是他多年來每天出現在餐廳里的時間。他進門摘掉帽子，先巡視了一圈，跟幾個看起來很熟悉的客人先后打了招呼，就直奔款臺，去看看今日收成，然后泡一壺鐵觀音，坐在門外露天座位上。“再過一個多小時，一天的忙碌就又開始了。”他說。此時早上的高峰時間剛剛過，只有少數退休的阿伯和無所事事的游客還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肉骨茶，一邊看報、聊天或者東張西望。

這家餐廳可以說名滿東南亞，它守在這個不起眼的街角已經二十多年了，店里的地上鋪著白色的廉價瓷磚，墻上貼著壁紙、高屋頂上的白管燈壞了一兩個，不停地一閃一閃，掛在墻角和屋頂的吊扇拼命地轉，白瓷貼面的圓桌被伙計擦得锃亮……整個店里，好像都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一面墻上掛著的照片和剪報不斷增加、更新，那上面記載著若干年中到訪這里的明星食客，從李昌鎬到馬英九，從任賢齊到陳奕迅，每個人都對這里的肉骨茶贊不絕口。

雖然是名滿南陽的金字招牌，但年過花甲的黃老板卻為人謙和，這和傳說中那個讓曾蔭權吃了閉門羹的傲慢老板似乎相差很遠，盡管那一“事件”讓黃亞細再一次名聲大噪，但事實卻并非如此，“當時過了營業時間，東西都賣光了，外交部的人又沒交代清楚，如果知道是香港特首想吃，我會想辦法做給他的。”沒辦法，聊不出三句，我就開始打聽八卦，不過黃亞細并不介意，耐心地有問必答。

事實是，不要被那些夸張的報道嚇唬，只要在周一以外的每天下午兩點前進店，每個人都會吃到用上好的豬排骨加入藥材秘制的肉骨茶。各種食物的價格清楚地用中文寫在墻上，伙計招呼殷勤周到，即便對我這樣問東問西、不知點什么吃的人也會非常耐心，并且在之后很快地，端上熱氣騰騰的肉骨茶。肉骨茶中是分量實惠的排骨，不過肉骨茶的重點可不是吃肉，講究全在湯里邊。噴香撲鼻的湯，直接喝起來不錯，但泡一根油條來吃更棒。我捧著碗對香氣撲鼻的湯欲罷不能，很快喝光，殷切的伙計立刻過來加滿。“精華全在湯中，免費續加，直到你喝到心滿意足。”黃亞細笑容滿面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