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三十年間,城市居民——尤其是上海居民——是計劃生育政策的模范遵守者,大量的超生現象往往出現在農村。二十年前黃宏和宋丹丹的經典小品《超生游擊隊》說的就是農村人違反計劃生育的現象。
那么,為什么城市居民更愿意遵守計劃生育,而超生多出現在農村?用經濟學理論來說,因為城市居民比農村居民的收入水平更高,那么他們撫養孩子的成本也會更高。而撫養成本的增加會讓他們克制自己的生育意愿。也正是因為此,在居民收入增加后,生育率會呈現先上升后下降的現象。
這個解釋針對的是生育自由社會中的生育現象,但是無法解釋在一個實行計劃生育的國家中為什么城市居民比農村居民更愿意遵守計劃生育。還有人說,因為較之農民,城市居民更有文化,更愿意遵守法律——甚至有人用城市居民更有“契約精神”和“規則意識”來解釋,甚至舉例說,城市里的居民大都可以很耐心地排隊,但是很多進城務工人員就無法遵守這個排隊的規則,插隊的大都是他們。
是的,到城市里謀生的農民工剛進城時沒有排隊的習慣。但這并不是他們素質低,而是因為他們以前的生活經驗里沒有排隊這個傳統,在農村里生活,大多數時候都不需要排隊——在這個意義上,排隊和素質高低無關,更多時候是和生活經驗有關。假設城里人到了鄉下,他也不會排隊,因為鄉下的生活絕大多數都不需要排隊。
那么,為什么城市居民更愿意遵守計劃生育?我的解釋是,來自于計劃體制下的生活和工作壓力。眾所周知,在計劃生育剛剛開始實行的80年代初,城市居民中的絕大多數都生活在體制中。體制內生活意味著你的吃喝拉撒都嚴重依賴于“單位”,一旦你敢違反計劃生育,那么你工作的飯碗可能就不保、甚至沒有地方可以居住。也因為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單位——也就是由政府提供的,所以城市居民不得不遵守“只生一個好”的計劃生育政策。
更為重要的是,在這個計劃體制下,還有單位的同事會監督你遵守計劃生育。為什么他們要監督你遵守計劃生育?為了鼓勵計劃生育,政府對帶頭遵守計劃生育的單位進行獎勵,同時還實施連坐制度——假如一個單位因為一個職工違反計劃生育,那么整個單位的福利都會受到影響。正是在這個連坐制度的激勵下,同事們會有格外的動力來監督相互之間的肚皮有沒有大起來。
但是在農村,這些在城市里行之有效的制度計劃多沒有辦法完全發揮作用。自從1982年確認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后,“交夠國家的、夠留集體的,剩下的全都是自己的”,政府對家庭的生活幾乎不發生影響——因為農民從衣食住行各個方面都不是依賴于政府,那么他就有足夠的意愿來自主生育,而且對農民來說,一個非常直覺的印象就是——沒有子女,今后誰給我來養老?
在農村也不存在著類似城市居民的連坐制度。盡管在農村里也有村干部,但是村干部對農民的超生行為也不愿意多管多問——因為隔壁家多生一個和我沒有丁點的利益關系,盡管有些時候計劃生育先進村會給村干部帶來一些獎金,但是這些獎金和在村里遭受的白眼相比,顯然是得不償失。我們會發現一個現象,在農村里抓計劃生育最狠的大都是鄉鎮干部——因為這部分群體的生活來源依賴于政府,而且他們和工作對象之間并沒有直接利益往來,他們只需要對上級負責。
正是因為經濟來源的異同,城市居民比農民更加愿意遵守計劃生育。同時,我們也會發現,在農村里是“天下第一難”的計劃生育,在城市里卻波瀾不驚有條不紊。但事實總是很殘酷。三十年前被一些人奉為金條的“計劃生育”卻在今天被學界廣為質疑,而眾多失獨者家庭更是經歷了生命中的難以承受之痛。更具諷刺意味的是,那些模范遵守計劃生育的城市正在因為缺乏年輕人而面臨養老金的支付危機,但是這個城市的居民卻因為計劃思維的慣性在反對“超生”。
盡管我們現在會在為入學難、求醫難而抱怨人口太多,但是在現收現付的養老金制度下,人老了之后只能依靠現在的年輕人,換句話說,目前這些超生的人群是我們今后的生活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