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延安城管粗暴執法事件再度激起民憤,網上要求廢除城管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我也認為,城管雖然還沒有完成“歷史使命”,但的確可以退出歷史舞臺了。
在中國古代,引車賣漿、販夫走卒既是正當的職業,也是社會繁榮的重要標志。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描刻開封市井生活的畫作《清明上河圖》,大部分畫面都有商販叫賣的場景—開封是12世紀世界上最大的城市。18世紀,倫敦超越北京成為世界第一大城市,英國作家阿狄生在《倫敦的叫賣聲》一文中,以“狂想客”的口吻,生動描述了該時期倫敦街頭賣豬肉、牛奶、青菜、報紙、火柴、煤屑等數十種商販的叫賣聲。
古代的正當職業到了現代卻變成非法職業,原因是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商社會轉型過程中,國家希望杜絕沿街叫賣的商販,或將其變為規范的店鋪經營者,以便維護公共秩序,保持市容整潔,尤其是促進國家稅收。但是,街頭商販治理問題與整個社會發展進程互為一體。在現代工商社會尚未成熟,特別是民眾就業艱難、生活困頓以至于不得不自謀職業的情況下,強行通過法律、行政等手段杜絕街頭商販的努力不僅是徒勞的,而且容易激化社會矛盾。
因此,世界上許多國家,比如城鎮化初期的英國及倫敦當局,主要通過制定稅收政策、限制經營區域、完善福利保障等方式,逐漸將街頭商販納入規范管理之下。即使如此,直到今天倫敦街頭的商販也未完全杜絕,去年金融危機籠罩下的倫敦奧運會期間更是如此。事實上,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城市,包括紐約、巴黎、柏林在內,都有街頭商販的問題,紐約甚至還出現了“小販權益組織”。
與歐美國家相比,中國以工業化、城鎮化、商業化為牽引的現代社會轉型要晚百余年,但近30年來發展迅速,呈現出 “時間擠壓”特點。期間,大量急遽擁入城鎮的農村人口以及城鎮失業人員,為了謀生不得不放下體面和尊嚴,走上大街小巷擺地攤。在這種情況下,公權力優先解決的問題應是放開戶籍限制、增加就業機會,對街頭商販實行劃片經營、規范管理,而不是予以取締打壓,否則就是關閉其進入城鎮和維持生活的通道,勢必將其逼上絕路—不仁甚矣!
就此而言,“城管”本身就是政府在推動城鎮化進程中,既想充當“全能政府”,又想推卸有關社會責任,且無任何法律依據的統一政策下產生的“怪胎”。盡管它已經膨脹為一個飛揚跋扈、執法犯法的“巨無霸”,但隨著城鎮化的日漸加速,它不僅無法完成其設想中的歷史使命,反而會越來越成為眾矢之的,并由此降低了公權力的合法性與權威性。因此,廢除城管既是保護商販等弱勢群體公共權益的迫切需要,也是公權力自我救贖的重要方式。
在這方面,印度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印度全國街頭商販高達1000萬人,且經常遭遇強行征稅、暴力驅逐,這促使商販們成立了“印度國家街頭小販聯盟”并持續發起維權運動,最終迫使印度政府于2009年頒布《關于城市街頭攤販的國家政策》,獲得了在指定區域擺攤經營的權利。2010年印度最高法院又做出裁決,禁止政府基于各種行政決策剝奪小販誠實經營的權利。如今,遍布印度城鎮的街頭商販不僅方便了民眾生活,還成為印度重要的街景而為外國游客所稱道。
當然,中國城管設置并非完全針對街頭商販治理,而是還負有其他10余項城鎮公共管理職能。正因如此,城管與工商、市政、市容、市建、衛生、環保、園林、水電、交通甚至公安等多個部門存在職能交叉重復現象,可謂是架床疊屋,浪費了大量人財物資源。因此,從簡政放權角度,廢除城管也十分必要。
在《倫敦的叫賣聲》一文中,“狂想客”曾說了一句令人心酸的話:“我是一個沒有正式職業的人,只要讓我體面地活下去,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廢除城管的最大意義,就是公權力在無法保障所有公民都獲得較體面、有尊嚴的工作的情況下,最大程度上對街頭商販等弱勢群表現出人道主義的善意,這是現代政治文明的一大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