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到甘雷的瞬間,你就能將他和那些經常在訓練場揮灑汗水的年輕人聯想到一塊兒。結實而不過分突出的肌肉形成完美的線條,銳利的眼神透露出年輕人特有的鋒芒和執著。他是全國武術錦標賽太極拳冠軍,身后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的時候,他正在指導別人學習拳擊。
電話來自于曾在街坊里一道奔進奔出的小女孩,如今則閃耀在世界藝術舞臺上的新星——現旅美鋼琴演奏家李穗榮。生于廣州的她在隨家人移民至加拿大后,又為了追求鋼琴夢來到美國。多年在外的李穗榮有著成功的事業,雖不至于呼風喚雨也能過上不錯的生活,唯有一件事情是身在異國他鄉的她怎樣也無法做到的,那便是一口氣吃遍那些深藏在童年回憶中的老廣州小吃。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李穗榮call甘雷,一個愿帶一個愿吃。故事就這么順理成章地有了開始。
陳添記并非什么有著光鮮外表的連鎖餐廳,但偏偏就是這么一家開在路邊,掛著破舊招牌的小店,引得大江南北的食客們紛至沓來。更神奇的是陳添記自開店以來就只賣三樣東西——艇仔粥、魚皮以及豉油皇豬腸粉,這就是為什么比起那些裝修得富麗堂皇卻乏于新穎菜式的大飯店,人們有時往往更樂意忍受嘈雜的市井氛圍,花更少的錢,享受更簡單卻更深厚的滋味。
甘雷說“艇仔”是廣東話,意為私人的簡易船只。相傳廣州以前有一位家道中落的闊少,由于經濟拮據,便買了艘小船在荔枝灣做起了粥生意,賣的粥便得了“艇仔粥”之名。過去的艇仔粥配料豐富,多則可達十余種,并且對煮粥的水有著奇怪的挑剔,說是非得是河水不可。趁熱端一碗粥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里,或是埋頭苦干,或是和身邊人拉拉家常,總之是別有一番風味。
只可惜水質日趨惡化、如今幾乎不可能再還原故人口中那原汁原味的粥,人們只得坐進陳添記的店里,對著這可謂是“最后的艇仔粥”大快朵頤。炸豬皮和花生的香脆嘎嘣兒勁兒,伴著煮得香軟綿滑恰到好處的米粒,吹兩口氣,再一齊順入口中。借著青蔥的一股子香氣,本該就著喉嚨滑進胃里的粥此刻需要你老老實實地嚼上幾口,直到炸豬皮和花生也被嚼得稀爛,方才舍得一口氣吞下去。
這次帶路讓甘雷找到了作為美食向導的靈感,當他看到久別重逢的童年玩伴吃著熱乎的艇仔粥,笑得眼睛彎彎地說,這就是以前的味道的時候,他就下定決心,要把這個脫離故土太久的朋友,帶上吃貨之路。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那個每天坐在店門口阿婆,手里忙著包云吞的活兒,一邊不忘像叮囑自己的外孫一般叮囑每位上門的客官“三餐要食好”。婆婆面在廣東話里的發音是poupoumin,一轉三個彎的語調讓這個稱呼帶上了特別的親切感,好似孫女跟外婆撒嬌時的語氣。婆婆面好吃的秘訣不僅在于加了雞蛋的面條,更在于看似樸素的湯頭里撲面而來的海味。大地魚、大扇骨、蝦仁,外加一個神秘的料包熬煮成味濃而色淡的湯底,即使是不擅長海鮮的人,大概也會被熱氣騰騰的大鍋湯漏出的一絲絲香味所迷倒吧。
想必每個練過琴的孩子都會有類似的經歷。小時候還不知道什么叫人生被解脫的感覺,只知道當你一把汗水一把眼淚地終于把該死的琴練完,旁邊有人遞過來一份你垂涎很久了的糖果或小吃時,你就又像個傻子一樣破涕為笑。不用說,第二天又會重復相同的過程。李穗榮講起小時候練琴時,練得好了外婆就會帶著她去外面吃好東西,現在想來,單純得有些過分的童年時光早在名為人生的歷練中化成了一片可望不可及的云彩,只剩下舌頭還能難得地挑動起那時的感動。
隨著甘雷帶李穗榮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原本還有些生疏的感覺已是全然不見蹤影,熟稔起來的兩人開始會為一碗雙皮奶究竟好不好吃而爭論不休。不知不覺中,李穗榮和甘雷的對話自然地變成了廣東話,好似回到了二十幾年前,在廣州某處的街道里,爭論著誰家的菜更好吃吵得面紅耳赤的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
對于愛吃甜食的人來說,佳叔湯丸王自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的一家店。在店里可以看到店員們穿著圍兜搓著湯圓,純手工制作無疑是工業革命后最大的賣點。現磨芝麻淋上香油,再混入祖傳噴鼻香料,咬開白糯的外皮后,可能是全國獨一無二的麻蓉內餡會像化開似地爭先恐后地逃出外皮的包圍。和眾多傳統吃法不同的是,在佳叔的店里吃湯圓可以不從水里撈了吃,而是從芝麻糊里掏出來吃。黏黏的丸子外面裹上黑得發亮的芝麻糊,注意形象的人興許還得在吃完后好好地漱漱口,可是親民的價格和唇齒留香的新鮮芝麻實在是讓人欲罷不能。
吃完湯丸的李穗榮似乎已經滿足了,反倒是甘雷的美食向導一發不可收拾。作為吃貨之旅的最后一站,甘雷選擇了銀記腸粉來為旅途畫上圓滿的句號。腸粉中這層最重要的“粉”的做法是,先把精制大米磨成漿,再鋪在蒸格里蒸成薄薄的一層皮。銀記正是以“白如玉,薄如紙,爽滑微韌”的粉出名,再配以鮮嫩的牛肉或是韭黃蝦仁做餡。如今想要吃到各式各樣的腸粉,大家只要順手往兜里揣個幾十,包你腸粉吃到飽。可要在二十幾年前,那時蝦還挺金貴,這就使得想吃到蝦仁腸粉,就必須付出比讓外婆帶自己出去覓食更多的努力,比如說,在鋼琴大賽上得獎就是。現在想來,莫非就是這股子對吃的執著勁兒讓李穗榮在鋼琴的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