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庭里如果亂七八糟堆滿垃圾,養頭豬還弄得滿地糞便,那叫做骯臟。如果很多人養豬,又死了很多豬,然后把它們都扔到江里,任其漂流并腐爛,這當然是更大的骯臟,我將其稱為第二種骯臟。
話說今年3月9日,上海黃浦江的松江段水域發現大量死豬漂浮,此后8天里,共打撈出近9000具死豬。而位于黃浦江上游的浙江嘉興,被懷疑是死豬來源地。據說在嘉興地段的河道里,也打撈出3000多頭死豬。加起來,漂浮的死豬超過萬頭。糟糕在于,上海的自來水并非來自海上,而是來自黃浦江。人們擔心,“豬投上海”的后果是,擰開水龍頭,流出排骨湯。總之,上萬頭死豬在順江而來,載沉載浮,這是什么景象?這就是第二種骯臟。
第二種骯臟跟第一種骯臟相比,也即跟一般所謂不講衛生的那種小骯臟相比,有很大不同。首先,第一種骯臟主要來源于“落后”。例如農村的經濟不發達,農民的飲食、家居等方面遠比不上城市家庭的干凈,也沒有講究干凈的條件。但是第二種骯臟卻主要來源于發展,甚至可以說來源于“先進”。回想計劃經濟的短缺年代,找頭活豬都不容易。今天,光扔到江河里的死豬,動輒就成千上萬,這說明養豬業多么興旺發達。由此就帶來普遍而大范圍的骯臟,其情景跟垃圾問題相似。若不是經濟發展,消費過剩,哪里會有垃圾圍城的大骯臟?
其次一個區別是,第一種骯臟不會自己走動。你覺得某個地方骯臟,不去那里,避開它就是。而第二種骯臟則是穿越界限的、流動的骯臟。江里的死豬流到哪里,就臟到哪里,這樣的骯臟就是沒有明確界限的。不僅如此,死豬問題只是更大問題中的一個小部分;這個更大問題,就是養殖業污染。養豬行業中普遍使用飼料添加劑,其中一種成分是有機砷。有機砷又隨豬糞便排出,進入土壤、地下水,并隨著飲用水和農作物如稻米進入人體。
此類添加劑長期被認為是安全的,但是它的安全性已經開始被懷疑。中國科學家和美國科學家都有研究表明,某些飼料添加劑的長期廣泛使用,導致了嚴重的土壤污染、地下水污染以及水域污染,并對人的健康構成風險。簡單來說,養殖業的污染鏈,就是流動的骯臟。“打開水龍頭,流出排骨湯”的說法雖然很夸張,但是它準確揭示了骯臟的流動性。經由某種復雜而漫長的鏈條傳遞,骯臟會自動推送到你面前,最壞的情況是,你躲都躲不開。
最后一個區別是,第一種骯臟是說得清楚的骯臟。比如亂扔垃圾,誰做誰知道。管理者可以找到骯臟的責任主體,骯臟的事實也容易被糾正,被清除,恢復干凈。但是,第二種骯臟卻是說不清楚的骯臟。黃浦江中打撈出來的上萬頭死豬,到底是誰扔的?至今沒有人能夠說清楚。作為最大嫌疑者,浙江嘉興方面承認了部分事實,同時解釋說,還有很多是“過路豬”。地方想撇清責任的自保行為,不是不可以理解。但這樣一來,制造了骯臟的責任主體變得更加彌散,難以確認了。
那么多死豬,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這個也說不清。有些解釋認為是正常的,但更多的解釋認為不正常。不正常的原因五花八門,有說凍死的,有說毒死的。復雜一點的解釋涉及到飼料添加劑、出欄銷售時間、死豬處理監管、打擊公款吃喝和浪費等等;這些因素陰差陽錯地扭結在一起,導致豬的大量死亡。其中的邏輯有點匪夷所思,也許我們就當是一種“過路解釋”好了。只有一點很清楚,就是現在誰也說不清楚。
總之,死豬事件幫助我們明白,建設美麗中國,要解決的不是第一種骯臟,而是第二種骯臟,或者是兩種骯臟的同時疊加。多么美麗的城市,卻在第二種骯臟的陰影下。不論喜歡不喜歡,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