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錄中國教堂建筑的攝影展《筑/跡》開展以來,攝影師陳小鐵收獲了三種聲音。
建筑界的說他的作品過于華麗,太多不同焦段,卻少有平常人的常規視角;攝影界的意見集中在照片沒有觀點,而且數碼、膠片穿插進行,照片的長寬比例也零散不統一,顯得不夠整齊;來看展的市民卻樂于發現自己曾經到過的教堂,并驚呼那些前所未見的教堂。
陳小鐵覺得,至少自己的初衷已經實現:記錄梳理,并讓更多人意識它們的存在。
他清晰記得十年前在哈爾濱看到圣索菲亞大教堂的場景:在一片中國式建筑中,突然闖出一個有著洋蔥頭的拜占庭式建筑,甚至顯得有些可愛。
而后,他在青島老城區又遇到了風格不同的教堂;大學期間,他在廣州遇上哥特式的圣心大教堂。
這一系列偶遇,讓陳小鐵意識到,即使在中國,一城一代表性教堂很可能也是一種普遍現象,但他之前并沒有見過類似的梳理,也發現許多教堂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這次在廣州逵園展出60幅作品中,其中50座是天主教堂,6座是基督教堂,4座是東正教堂,只是陳小鐵搜集的200多座教堂的一部分。
陳小鐵的作品在視覺上雖然缺乏統一,但圖片說明按地理位置、始建時間、建筑風格、占地和高度、設計師、現狀的格式列出,或許可以說明這些作品梳理和記錄作用要大于攝影本身。
展覽策展人黃軼群說,由于陳小鐵本人沒有宗教信仰,他的拍攝反而更加客觀直白。陳小鐵并不清楚自己應該賦予這些照片什么意義。他有的只是此時此地有此建筑的平鋪直敘。
長達十年的拍攝過程中,陳小鐵感覺到教堂和城市的關系從緊張到融合。之前,多數教堂處在半封閉狀態,只有教徒可以進入,這是他的照片里極少有人的原因之一,而近兩年,教堂成為旅游景點、文化象征,和市民之間互為接受。這也解釋了,展廳內的觀眾為何將這些照片作為旅游線路的參考,還有人說要按圖索驥在有生之年將這些教堂都走一遍。
作品的不規整則是由于攝影師也是在拍攝的過程中才慢慢意識到一系列事情。
十年來他用一種誠懇甚至略顯笨拙的方式在對中國的教堂進行梳理,后來他才知道自己在用類似田野調查的方法做攝影。
每次拍攝出發前,陳小鐵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收集資料,通過網絡和舊書店,刨出并不易得的線索,確定要拍攝的教堂并確定自己“了解百分之五十以上”,然后用一天的時間將教堂里外、遠近、全景細節拍下存檔,回來后,按景別和內容歸檔,結合實地搜集到的新信息整理文字。在專題持續五年后,面對一堆資料文字,他才發現需要用表格等方法系統記錄。
用系統方法記錄拍攝對象的情況可見于人類學家的攝影行為,在那種情況下,攝影常是輔佐文字的工具,而后亦可獨立作為人文背景豐厚的攝影作品來看。
但陳小鐵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觸碰的是一個厚重的主題,他只是因為舊物迷戀而拍下這些存在,自然也沒有細細規劃、用統一的規格。在找尋各地教堂、搜集資料的時候,扎扎實實地撞上了穿插其中的歷史線索和資料的空缺,他才意識到這個主題值得梳理。
一次拍攝,陳小鐵無處可歸,在一個老教堂借宿,整個房間只有他一個人,百年歷史圍繞身邊,黑暗中和歷史共處,才強烈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又敬又畏。
徐州一個教堂前,曾經有日軍士兵在門柱前合影;籃球場背后的教堂明明就有米蘭大教堂的影子而人們并不知曉;原有的高聳塔樓在破四舊中轟然倒塌成為現在的樣子;中東鐵路附近為俄軍建起的隨軍教堂原來放著客死他鄉的士兵骨灰,現在卻是廁所。在陳小鐵的鏡頭下,這些年年歲歲的重量只凝結成現時的一張張照片。
“中國的教堂建筑有許多故事,我總是想描繪她的全部,但卻只能記錄她的一個片段。”
來自不同國家的傳教士帶著自己的文化母體來此,通過教堂在異鄉重建故鄉,因而中國現存的教堂也跟隨呈現出各國風格,從常見的哥特式、洛可可風格,到葡式建筑,外來文明隨著血腥侵略一齊流入,如今卻成為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陳小鐵也找尋到了那些在地化后的教堂建筑,比如在云南大理,甚至有白族建筑風格的教堂建筑,只是門口的羅馬柱露出了異國痕跡。而這張照片里的教堂則成為觀眾最為驚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