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坐小客車去火車站的時候,我看見了賢子姐。那時客車還停在路邊,司機要等座位滿員了才發車,我往窗外一瞥,看見一張有點熟悉的臉,很快就認了出來。
她比當年老多了。想想也是40歲的人了,比起年齡,此時她的相貌還略顯年輕吧。留著時髦的波波頭,紅上衣配藏藍牛仔褲,衣服的質地看上去不錯。她應該是過得挺富足的,八九年前我媽在汽車站碰見過她,她和丈夫承包了一條小客車線路,一個做司機另一個售票,挺賺錢的。
我小時候有一陣跟她挺熟。我4歲時媽媽調動工作,全家跟著在鄰村租房住,我白天就被寄放在前街一個大媽家,賢子姐是大媽親戚家閨女,因為同在一個村,常來走動。我也就跟著到她家玩。那時她風華正茂,善于打扮,性情溫柔親切,常用她修長柔軟的手指牽著我的小手,身上散發出香甜的氣息。她滿足了我幼時對妙齡女青年的全部想象,我一直想長成那樣美好的女子,覺得自己總缺了點溫婉柔媚,那是一種吸引人的好女子姿態,還是天賦異稟吧。
我不知她名字怎么寫,搬走時我才上小學二年級,現在也不確定是嫻靜的嫻還是賢惠的賢,無端覺得是后一個——以我對她父母的了解,更像起出這樣名字的。
嗯,我們就是這樣的關系,定義為熟人的那種。我看著此刻的她,正跟旁邊的一個女人說著話,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說得起勁,臉上的表情也變幻得厲害,的確已經是大大咧咧的中年婦女,當年的那個她已經消失不見。
她還認識我嗎,她會在這趟車上售票嗎?倘若她走到我面前,買票時我要不要認出她來?似乎不太好吧,相認就跟要攀交情、讓她不好意思收錢似的。我要跟她說些什么呢,我們的生活隔得那么遠,很少會有交集。即便勉強發生了交集,我也幫不上人家任何忙。
去年那個大媽的女婿要來北京看病,問我在醫院有沒有熟人。我無能為力,只能在網上幫忙預約,這他們自己也會,嫌兩個月之后太晚了。那陣子我很惴惴:若人家來了,我能做什么?我自己租著房子,父母那屋的床還是一個單人床和一個茶幾拼湊的,來外人住宿只能打地鋪。能做的只有請他們吃飯和幫忙找旅店了。他們卻生了氣,覺得我不肯幫忙,不屑聯系了。回去后大媽一家人在街上偶然見到我媽很冷淡,轉身就走了。
正想著,售票員上車來收錢,不是她,我居然有一陣莫名的輕松。車開走了,我回頭看看,心里隱隱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