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環保組織是‘問題制造者’還是‘麻煩解決者’?”
在今年3月的一場培訓,忻皓一開場就向在場的浙江省環保廳環境稽查的支隊長、大隊長拋出了這個問題。這位80后的環境組織發起人所問的正是中國的環境目前面臨的身份困境。在那場培訓中,一半人認為民間環保組織是“問題制造者”,在慣性思維里,民間環保組織發現了環境問題,就意味著環保部門工作不到位。
然而,沒有人能否認,這些來自民間的見證者在應對中國的環境問題中所起到的作用。從書寫《中國水危機》的馬軍,到把環保工作定義為一種“社會信托”的馮永鋒,再到專長地理信息系統,并曾在國外攻讀環境科學與政策的忻皓……我們選擇了這些中國環境的見證者,希望借他們來體現中國環境組織的執行力、推動力,以及他們對自身的思考。
用見證改變環境,馬軍是比較早的一個。1999年,這位國際新聞專業的畢業生正式以“環保衛士”的身份走進公眾視野。那一年是他做記者的第7個年頭,《中國水危機》一書出版,引起轟動。
1998年的大洪水使全社會開始反思人與水的關系,馬軍也不例外,職業的便利性與特殊性使他有機會走遍了大江南北,同時也讓他開始意識到中國的水污染問題已經十分嚴重。在《中國水危機》一書序言的最后,他幾乎按捺不住大聲疾呼的渴望:“江河不死”。整本書的基調都是如此,馬軍用古代士大夫般的意氣與歐洲先哲般的理性打量著中國的河流:與水有關的詩意將消失于龜裂的大地,禍不僅于此,真正的考驗在于百年之后的存亡。
這本書改變了馬軍的人生。他走上專業環保之路,一定意義上還改變了中國——《時代周刊》評論說,對于中國而言,馬軍此書的意義也許如同蕾切爾·卡遜《寂靜的春天》對于美國的意義。
2006年,馬軍被《時代周刊》列入“100位影響世界人物”名單?!吨袊C》出版7年,馬軍的“環保衛士”身份發生了變化:他出任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主任,主持公布了“中國水污染”地圖,建立了國內首個公益性的水污染數據庫。
大量零散的環境信息整合起來,供公眾便捷地查閱、引導消費者綠色選擇,最終,通過購買權迫使企業在環境問題上有所作為。到目前為止,公眾能在研究中心的網站上查閱到超過12萬家企業的環境表現與監管信息。這些企業中,既包括了百事國際集團中國區和博世(中國)有限公司,也包括了黔西南的屠宰場。有一些企業已經在做出整改之后主動與研究中心聯系,并提交反饋信息。
展現“見證”的威力,正是馬軍的一貫理念,在研究中心網站的首頁上,以浮動圖畫的方式播放著如下標語:公眾參與——為清除污染尋找終極動力;信息公開——助力公眾有效參與環境管理;綠色選擇——推動全球生產與采購實現綠色轉變。
馬軍說:這是改變中國自上而下的水資源管理模式的前提。要徹底解決中國水污染問題,最終必須依賴于公眾的知情和參與。
馮永鋒有兩個身份,光明日報記者和“自然大學”的創辦者。他有句名言:“環保沒有公眾參與,一切都是假戲。”
自然大學是一所網絡虛擬的社區環保大學,卻一直希望做貨真價實的行動。在它的網站標題上寫著一行字:普通人的環保發動機。這是一個立足于公眾,鼓勵公眾自主學習環保知識與解決現實環境問題的組織。它分為草木學院、水學院、鳥獸等學院,每個學院探討不同的課題。它也鼓勵人們向大自然學習、在大自然中學習、以最自然的方式學習。
成立之后的頭三年是志愿者網絡活動期。自然大學與北京地球村環境教育中心、自然之友、綠家園等形成了“掛靠型合作”關系。2009年,達爾問自然求知社的注冊改變了它自由運營的狀態——求知社成為了自然大學的推進者。三年之后,由于社會識別問題,兩個組織開始獨立運營。在這三年,兩個組織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
馮永鋒口中那個“群情激昂的冬天”發生在2011年。
大家突然意識到空氣質量已經開始危害人的健康。如何讓公眾了解空氣質量信息、如何推動獨立民間檢測的問題擺在了環保組織的面前。自然大學發起了“我為祖國測空氣” 公眾募捐購買便攜式PM2.5檢測儀活動。這是中國首次民間有意識地聯合起來,共同推進環保民間獨立檢測。不到一個月,共有至少1000人參與了此次活動。這也激發了一些企業的熱情,他們給20個左右的民間機構免費發放了便攜式PM2.5檢測儀。由此,“中國民間空氣獨立檢測網絡”初步形成。
隨之而來的卻是公眾對于民間檢測是否違法的擔憂。2012年2月,自然大學與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等組織向國務院法制辦上書,要求《環境質量檢測管理條例》中刪除不許公眾檢測環境的相關條款。同年4月,自然大學垃圾學院開始關注北京的露天垃圾焚燒問題,并呼吁北京市相關部門重視露天垃圾焚燒對北京空氣污染的“貢獻”。
隨后,自然大學將關注目光投向了民間檢測重金屬。2012年8月,通過公眾募捐、個人借貸、自然大學基金借款支持等手段,自然大學購買到了中國第一臺服務于民間的重金屬檢測儀。截至目前,運轉良好。
在自然大學所有的活動中,公眾的自發參與都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馮永鋒對此的見解是:“環保本質依據的理論是‘社會信托’,即公眾把保護環境的責任通過支持環保組織的方式,委托到了環保組織的身上?!被诖死砟?,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公眾是不可發動的,也不能輕易發動的。
在浙大讀書時,忻皓的專業是環境科學,19歲那年暑假,他用36天的時間騎自行車環浙江走了兩千多公里,他的目的是宣傳環保,也想了解自己腳下這塊土地。那一年,他和一位老師共同發起建立了浙江首家民間環保組織“綠色浙江”。2008年,拿到一筆國際獎學金,忻皓去克拉克大學攻讀環境科學與政策,輔修地理信息科學專業。
回國后,帶著修讀過的地理信息的印記,也帶著極客青年的印記,忻皓號召人們“發現污染隨手拍”—— 走在江河邊,要是發現污染水源,就可以用手機拍攝照片并附上污染點具體信息,上傳到綠色浙江的 “錢塘江水地圖”——那是個公眾互動信息平臺。然后,“綠色浙江”派人去核實,經平臺確認后,這個污染源就能在“水地圖”上標示出來。公眾點擊“水地圖”標示的污染點,就可以彈出相應的照片和信息。
在對“水地圖”的介紹講座中,忻皓提到了水地圖背后的軟件系統——那是個名叫Ushahidi的開源系統,在斯瓦西里語中,Ushahidi的意思是“見證”。這是一種“開源報警平臺”,由幾個非洲程序員共同研發。有了這個平臺,普通民眾可以通過手機短信、電郵等方式,去報道發生在危機地區的最新動態。
到目前為止,基于“見證”系統的“水地圖”收集到的污染信息將近五十個,過半得到解決,解決的方法除了靠企業自覺,還包括尋求環保部門的協助。
忻皓說:“從解決污染上來講,這個數量還算小的,畢竟正式開通不到一年,了解的人還不是特別多,但實踐證明行得通?!彼F在是“綠色浙江”的總干事。
一些小企業可能并不在乎企業形象,罰款后污染照舊。忻皓們提出,要向小企業真正在乎的上游的國際大品牌、大零售商施壓,要他們關注供應商的環境表現,反過來起促進作用。這個被總結為“行動本土化和思想全球化的結合”的想法,也給了政府官員新的啟發。
今年的5月18日,“綠色浙江”以浙江省綠色科技文化促進會的全稱成為浙江第一個正式注冊成立的民間環保組織,在創辦13年之后,已經頗有名氣的“綠色浙江”終于有了自己的合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