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重病未愈的南非前總統曼德拉,我和全球各地聞風而來的同行懷揣著各自的葬禮報道計劃,在曼德拉就治的比勒陀利亞Medi Clinic醫院門口蹲點。從6月末到7月初,曼德拉的身體狀況漸趨穩定,按照其家族的說法,“未來數月可能都不會有新的變化。”
現實迫使各路記者必須要將新聞話題轉向,就在此時,曼德拉家族爭執日久的家族遷墳案鬧得沸沸揚揚。年過90的曼德拉能夠有此生的成就,其實也受益于家族影響。但如今的曼德拉家族,不僅沒有崛起一位可以接過這位南非精神領袖“接力棒”的后繼者,反而紛紛在吃老人的資歷老本,現實不僅令南非人尷尬,曼德拉在全球的支持者們也會無奈感慨。
“第一家庭”影響猶存
站在比勒陀利亞市區街頭,我用同一個問題向身邊走過的約十位路人提問:“對曼德拉家族知道多少?”沒有人不知道曼德拉家族,而且幾乎所有人都認同,雖然曼德拉在1999年功成身退,但曼德拉家族在南非依舊享有著“第一家庭”的榮耀。
“我非常尊敬曼德拉和他的家人,”一位年紀20歲左右的當地女孩對我說,她對曼德拉家族對于南非的貢獻非常感激,因為如果沒有家族支持,曼德拉無法堅持27年的牢獄之苦,重新走上政治舞臺,讓南非人民告別種族隔離制度,成為國家的一等公民。
但年過40的當地水果商托尼對我說的則是完全不同的一番話:“曼德拉是曼德拉,他的家族則是另外一回事。”在托尼看來,曼德拉五年的總統工作每一天都擺在民眾面前,但曼德拉的家族在忙什么、靠什么在生活,有誰能夠說清楚?
見到托尼時,曼德拉的前妻溫妮借助英國ITN電視臺采訪的機會,公開數落現任總統祖馬在今年4月執意到醫院探訪曼德拉,并對外公布合影。溫妮譴責祖馬是在利用見曼德拉的機會籠絡大不如前的民意。
但商人托尼表示,這事可不能由溫妮一個人說了算,因為溫妮這些年也在利用“總統前妻”的稱號活躍于南非政壇。除了擔任南非執政黨非國大的執行委員會成員外,她還有多個政治頭銜。在不少南非人心中,溫妮仍是這個國家的“國母”,而她陷入的貪腐丑聞似乎并沒有對她造成嚴重的影響。
曼德拉病重階段,曼德拉的家人成了當仁不讓的新聞人物,高密度的曝光甚至讓他們公開表達不滿,稱“媒體是貪得無厭之徒”。但從媒記者在比勒陀利亞醫院等地捕捉到的照片來看,一些曼德拉家族成員之所以不愿意被曝光在鏡頭前,可能有其他原因。
辦報風格極力效仿英式小報的南非小報,時常把曼德拉女兒及其孫輩探視時的高級著裝、腕表手袋拍得清清楚楚。當地記者告訴我,這些東西都不是南非老百姓能消費得起的。很多人都想知道,曼德拉家族的經濟來源究竟是什么。
就在外界因曼德拉病重掀起新一輪對其家族關注之時,一場“遷墳風波”似乎給人們的好奇作出了部分解釋。
家族墳墓險成旅游景點
6月25日,曼德拉的多數家族成員在老家庫努村低調舉行一場家庭會議。外人一直都不知道曼德拉一家究竟在那里討論了什么,而當時有知情者對媒體透露出的信息只有“他們討論的內容非常敏感”。到7月2日,這場家族會議的關鍵內容徹底大白于天下,那就是遷墳爭議。
曼德拉的一生經歷了三次婚姻,一共生育兩男四女。曼德拉與其首任夫人伊芙琳生育了兩男兩女。1948年,他的大女兒出生后便夭折;1969年,曼德拉的大兒子馬迪巴·桑貝基勒也死于車禍;2005年,曼德拉的二兒子馬克賈托死于與艾滋病相關的疾病。
曼德拉的這三名子女原來葬于南非東開普省庫努村,那里也是曼德拉成長的地方。曼德拉曾表示,去世后他也要葬在這個村子中。但2011年,曼德拉的孫子曼達拉,也就是馬克賈托的兒子,在沒有獲得家族其他成員準許的情況下,偷偷地將這三人的棺材挖出并移至曼德拉的出生地穆維澤。
我所入住的酒店服務生瑟克塞斯在地圖上“指點迷津”:從庫努到穆維澤只不過30公里,曼德拉的這個孫子之所以要和多數家庭成員鬧翻,其實大有內情。曼達拉早前一直強調,他之所以要將祖父三個子女的墳遷到穆維澤是祖父的心愿,他還說相信祖父也希望去世之后和之前去世的子女安葬在一起。
瑟賽克斯說,對于這番說辭,南非當地報紙早就點破了這個39歲的家族成員心中的“小九九”。已經被免去穆維澤當地傳統委員會主任職務的曼達拉,當初遷墳的目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順水推舟地把曼德拉的墓地安置在這里。一旦如愿,對穆維澤當地而言,毫無疑問會帶來源源不斷的經濟效益。僅僅是在曼德拉曾經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約翰內斯堡衛星城鎮索維托,當地的曼德拉故居博物館的門票已經賣到60蘭特(1南非蘭特約合0.6元人民幣)一張,如果是媒體拍攝,更是索價超過1000蘭特。由此看來,曼德拉效應擺在哪里,哪里都能坐地生金。
南非東開普法院在7月3日下令,讓家族將曼德拉去世子女的墳地從穆維澤遷回庫努,因為“這是家族成員多數人的意愿”。這樁遷墳案雖就此偃旗息鼓,但卻讓外界看出曼德拉家族成員之間的矛盾早就積重難返。
其實,無論是在比勒陀利亞醫院門口,還是在索維托曼德拉故居博物館門前蹲點的媒體記者們,早就看出這個家族成員之間的關系一般,甚至非常不好。無論是對外界透露曼德拉病情的進展,還是發表對南非時局的看法,曼德拉不同婚姻時期的家庭成員都只會單獨行事,從未讓外界看到一個大家庭集體亮相的場景。
輸掉了官司的曼達拉4日舉行新聞發布會,并通過電視向全國曝光家族丑聞。他透露說自己的弟弟納達巴其實是父親和一名已婚女子私通后生下的私生子。除此之外,他還指責曼德拉的大女兒馬卡茲維在家族中“制造分裂和矛盾”,而其他幾名家族成員則“只知道撈錢”。
家族難再有政治新星
曼德拉從1994年至1999年擔任南非首位黑人總統,帶領民眾徹底走出種族隔離時代。曼德拉能夠有這番令人稱贊的成就,和他的家族背景也有很大關系:曼德拉是南非滕布王朝成員,他的曾祖父努班庫卡曾是滕布的國王。曼德拉因為是庶出,所以沒有資格帶上祖父的王冠,但顯赫的家族背景也讓他擁有比窮苦的同齡人更多的深造機會,他不僅在約翰內斯堡上過大學,也曾在倫敦大學有過學習經歷。
時光飛逝,雖然南非為多數民眾的子女敞開了教育大門,曼德拉家族仍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深造機會,但問題是,在過去的數十年里,曼德拉家族卻一直沒有走出一位有分量的政治新星。
在曼德拉家族目前的第三代當中從政者寥寥,有建樹的就更少。曼德拉第一段婚姻中目前唯一健在的是他的女兒馬卡茲維,她曾憑借海歸博士頭銜在南非多所大學工作,之后還在南非發展銀行任職。如今,她在一家致力于開發礦業和原油的工業發展集團當任主管職務。
曼德拉和第二任妻子溫妮所生的女兒澤拉尼曾經擔任南非駐阿根廷大使,不過后來夾入斯威士蘭王室,成了非洲當地王室家庭的一員。曼德拉和第三任妻子所生的女兒津澤瓦早前有過從政經歷,現在是曼德拉兒童基金會的負責人。
我曾經通過曼德拉基金會嘗試聯絡曼德拉的家人,得到婉言拒絕:“他們都很忙,而且最近一些人還不在南非。”曼德拉病重階段,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前妻溫妮和女兒曾在索維托——距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大約20公里的小鎮,對外界透露曼德拉的近況。
在那里,我和在曼德拉故居博物館長年兜售紀念品的小販弗洛倫斯聊起這個顯赫家族“為什么再也出不了政治明星”的話題。弗洛倫斯認為很簡單,因為曼德拉可以為自己的政治理想坐27年的牢,時時刻刻想著經濟仍處于欠發達地區的民眾的自由和生活。反觀曼德拉的子女孫輩,沒有人有這樣的胸懷,“他們也很少來索維托這樣至今還能看到低矮破舊房屋的地方接地氣。”
索維托才是南非希望所在
弗洛倫斯所說的索維托,在南非乃至非洲都相當有名,因為這里曾經爆發了一場“索維托起義”:1976年6月16日,居住在這個“全球最大的黑人貧民窟”里的青年發起了一系列反對南非國民黨及其種族隔離政策的抗議活動。起義最終被白人軍警開槍鎮壓,但事件數日內迅速蔓延至其他小鎮,持續到1977年才讓當局得到喘息。事件前后,有500人被殺害,而黑人反抗種族隔離制度的決心因此越來越堅定,這也為曼德拉重獲自由、高票當選南非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奠定了基礎。
如今的索維托仍然居住著傳統的九大部落,約有兩百萬人口。這里被南非政治家,尤其是現任總統祖馬看作是輿論宣傳的前哨站。在這里,除了可以看到紀念當年黑人運動的各式碑文外,還有今日執政的非國大樹立的各種拉攏選民的口號和標語。
但當下的政治現實擺在每個人面前:非國大的影響力早已今非昔比。在2009年的大選中,非國大贏得了2/3的選票;明年大選將至,非國大尤其是其領導人祖馬的民意支持度卻一直在下滑。
眼下祖馬領導的執政黨最大的危機就是無法振興經濟。當局保守估計,南非目前適齡的失業人口占到全國總人口的37%。而當地人對我說,這個數字其實很保守,因為很多就業青年獲得的工作只不過是朝不保夕的臨時職位,且收入微薄。
海克特·皮特森紀念碑是索維托當地地標和著名旅游景點,在門前坐著曬太陽的奇多說,他內心仍然感激非國大的領導人為解放當地黑人做出的貢獻,但對于祖馬則深感失望。從目前的經濟發展來看,南非和其他新興經濟體國家相比顯然缺乏向前的動力。
索維托透視出了南非的發展窘境,但曼德拉的精神之火仍在這里熊熊燃燒。當地人對我說,雖然曼德拉的家人不會常來這里,更不會在這里長住,但當地人一直記著曼德拉在這里的生活經歷。這位從貧民窟里走出的南非總統,為后世子孫樹立了人生奮斗的目標。
只有在這里,或是在南非其他條件更艱苦地區生活的人才知道,汽車洋房只是這個國家少部分人可以享有的,而缺吃少穿、無法擁有良好教育機會才是多數草根民眾面臨的現實。只有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才最了解南非,振臂高呼改革才能獲得廣泛支持。如果曼德拉的后人想承繼祖先的榮耀,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繁華的約翰內斯堡或開普敦,來到索維托這樣的地方,這里才有南非的政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