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朋友次吉出了交通事故,約定今天去解決問題。朋友說我是搞文字工作的,邏輯性強些,非拉我同往。
還不到上班時間,交警隊事故科門前就排起長隊,隊伍中有拄拐杖的,有打石膏的,有裹紗布的,還有爭爭吵吵、推推搡搡的。
臨近中午,終于輪到我們。調停室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中間一只長桌,兩邊各放一條長凳,最里端是一把硬椅子。這時,肇事司機推門而入,瞧著進來這位衣著寒酸、表情迷茫,我覺得朋友的“敲詐”計劃怕要落空。
警察進來,行進中翻看著資料,徑直坐在最里端的那把硬椅子上。雙方起立向警察諂笑致意。
警察坐定,仍低頭閱看筆錄和相關資料。片刻,他頭也不抬地說:“都坐下吧。”
朋友示意我這個代理人把“報價”遞給警察。警察接過單子,剛看了幾行就皺起眉,然后抬起頭來,用嚴厲的目光盯著我。幸虧我沒做過壞事,否則,就憑他這一眼我恐怕就要膽怯了。
他這一抬頭不要緊,我發現他極像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巴桑。當然,綽號叫“笑面猴”的巴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面前這位已經發福了的、目光如炬的“酷警官”聯系在一起的,因為他在那曲工作。
“這——這——這,不符合交規規定;這——這,減半。”他的筆飛快如匕首般在我的單子上劃了一下,像是個問號。警察的“霸道”讓我心疼,因為這單子是我跟朋友合計了半宿才出爐的。
讓我詫異的是,整個過程警察并不對肇事司機說一個字。那人也老實,一直低著頭,像是只要警察同意,這單他就會照買似的。是不是警察收了他的好處?我想。
顯然,期望與現實間懸殊的落差,令我們不能接受,第一次談判就這么破裂了。
“丹巴。”
回單位的路上,有人從身后抱住我。一張明凈而熟悉的臉,讓我的記憶立刻飛回了校園。
“巴桑!”
這太出乎意料啦!天吶!真的是他,我們可有好多年沒聯系了。
我們在靠近八角街的地方IsHwsrvMh3PkS14YhHLS4w==找了家小酒館,我要了青稞酒,他只要了酥油茶,說他下午還要當班。敘過好長時間的舊后,我才疑惑地問:“剛才你那么嚴肅,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吧?”
他漸漸收住笑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三年前,我在那曲第一次當班。那天,我接到指揮部指令,說一個路口發生事故。當我趕到現場,已有四個人躺在血泊中了,場面十分血腥和恐怖。我當時萬分緊張,先前書本上學到的處理程序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突然,我聽到貨車下有聲音,只見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卡在大貨車的兩個輪胎縫隙里,小手還本能地不斷地抓扯著什么。我正手足無措間,司機不知怎的醒來,爛醉如泥的他,竟莫名其妙地發動了機器。就這樣,悲劇在我眼前發生了:孩子被活活碾死,一股鮮血噴濺而出……從此,工作時我再也不會笑了。”
震驚于他的敘述,我好久沒能回過神來。他接著說:“后來,老同志對我講,我們的工作是和生死打交道的,必須時刻慎重和沉穩。至今,我未必認為老同志的話多么正確,但這句話卻牢牢地刻在我的心上。雖然,隊里沒因此事批評我,不過,我時常想,當初我要是再冷靜一點兒,經驗再多一點兒,也許那孩子還能活下來。受那件事的影響,我患了嚴重的心理疾病,還看過好久的心理醫生。后來,上級決定讓我退居‘二線’,并調到這里。現在好多了,下班時我可以笑,上班時這張臉就會自動繃緊。有時候我會從夢里笑醒,醒來時淚流滿面。我很懷念咱們的大學時光啊!”
我問他恨過那些肇事司機嗎?
他對我淡淡地笑了笑。“這得一分為二,絕大多數是好的。就像今天這位那日,多少年都沒違章記錄了。用他的話說,他家窮,他出不起事故,他父親的病、他家的生活來源全靠他的車養活呢。”
巴桑還說,上午他是按國家規定執行的,絕對沒有偏袒誰,就是上了法庭,也不過賠這些錢。只是那日苦了,得一直賦閑在家,對他來說可是大損失啊!
不久,在我的“周旋”下,朋友的“糾紛”圓滿解決,朋友還跟那日成了合作伙伴,現在有了生意第一個找他,朋友常對我說:“這人真不賴,孝順,誠信。”
一天上班,我的電話響了,是巴桑,他在電話里說:“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支持!”他的聲音是嚴肅的,這讓我覺得,記憶中的“笑面猴”永遠離我遠去了。慶幸的是,我們的社會多了一架值得信賴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