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輪之旅，看上去很“美”

碧海藍天下，游輪怡然前行，船頭激起的浪花在陽光下呈現炫目的七彩。溫暖的海風輕輕吹過，偶爾幾只游弋的海鳥俯沖而下，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這就是無數人曾經心馳神往的游輪之旅，是在藍天碧水下難得的旅程。然而，糟糕的安全防護、潛在的重大隱患等摧毀了一切。游輪，某種程度上堪稱“駛向地獄之船”。近年來，隨著游輪行業的發展，重大游輪事故和災難也頻頻被各大媒體曝光，盡管如此，還是有更多的游輪事故被遮掩在幕后未能被大眾知曉。

今年六月，“嘉年華勝利號”號游輪（Carnival Triumph）在一場超乎尋常的慶典儀式中駛出了德克薩斯州的加爾維斯敦港。美國家喻戶曉的喜劇明星喬治·洛佩茲登臺獻藝，著名DJ 在舞池旁播放唱片，新建的酒吧中，靚麗的拉拉隊熱情地迎接著游客的到來。這場不遺余力的起航秀旨在抹除人們對“勝利號”今年二月那趟臭名昭著的“屎尿之旅”的所有記憶。當時，一場火災破壞了“勝利號”的引擎，使得3143名游客在廁所和空調都無法使用的情況下，在茫茫的墨西哥海灣上飄蕩了四個晝夜。

說不清這是全球最大的游輪公司嘉年華集團近年來的第幾次丑聞了。2012年1月13日， 嘉年華旗下的“歌詩達協和號”在意大利海岸不幸觸礁，船體被撞開一條50米之長的創口，最終在吉格里奧島附近沉入海底，32人喪生，使其成為近期游輪歷史上最為嚴重的事故之一。船長弗朗切斯科·斯凱蒂諾在全船4229名乘客還沒有安全轉移之前，自己棄船逃生，被媒體稱為“懦夫船長”。今年7月，一家意大利法庭以過失殺人罪對他提起公訴。

“歌詩達協和號”沉船僅六周后，它的姊妹游輪，“歌詩達愛蘭歌娜號”的引擎室又發生了一場火災，輪船失去動力，游客們在印度洋上來了次隨風漂流；與之類似，三年前，引擎室火災使“嘉年華輝煌號”陷入癱瘓，4500名乘客和船員被困在墨西哥海岸；今年3月，?？吭谑ヱR丁港的“嘉年華夢想號”的應急發電機忽然失靈；5月，皇家加勒比游輪公司的“海洋榮耀號”在航行中發生火災，船上載有2224名乘客；最近，西班牙普爾曼游輪公司稱，載有1672名乘客的“高峰號”由于引擎室發生火災而失去動力，不得不在威尼斯海岸停泊。

如果這么一連串類似的事故發生在民用航空業上，早就舉世震驚，引發一系列雷厲風行的懲罰與整頓了。然而，游輪行業卻像沒事一樣，沒有任何改革與改進，每年的載客量依然在節節攀升，去年就已高達2100萬人。這個行業的監管部門只能用七拼八湊來形容，最終造成游輪業成為游離于法律之外的“水上西部”，在安全方面毫無保障，從性騷擾到流行病，這些事件在游輪旅行中的發生頻率遠遠超乎人們的想象。

嘉年華公司總部位于邁阿密，在紐約進行股權交易，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美國企業。可實際上，該公司在巴拿馬創立，旗下的眾多船只卻在巴哈馬群島注冊。這一看似復雜的安排對游輪公司極其有利，使其幾乎處于自我管控的狀態。嘉年華公司擁有102艘游輪，僅在2011年就盈利19億美元，卻幾乎沒有向任何一個國家繳納任何稅收。在員工待遇和工作環境方面，該公司也不必遵循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如果在海上出了事情，那么調查工作很有可能由離出事地點千里之外的巴哈馬海事局主持（如果事故游輪是在巴哈馬注冊的話），而巴哈馬海事局沒有向任何國家公布調查結果的義務。

盡管如此，游輪行業仍然否認他們有任何安全問題。嘉年華公司主席、邁阿密“熱火”籃球隊老板米奇·阿里森開玩笑地說：“乘什么沒有危險呢，相比之下，游輪算安全的了，你開車趕往港口的途中遭遇車禍身亡的幾率都比在游輪上喪生的幾率要大?！北M管這種措辭很難讓人心安，但事實上被公布的海上死亡率確實比較小（不過游輪公司在做統計時相當小心，把落海、失蹤，或犯罪身亡這些統統排除在外了，而這些死亡在游輪上平均每月都有一起）。近年來，游輪游越來越便宜，超級游輪越來越多（載客量可達7500人），一艘遠離海岸數百公里的游輪一旦發生事故（比如一次失控的火災或一場海上風暴），就能導致很多人喪生。人們都被不需太多破費就能輕松度假的念頭所吸引，卻很少思考價格為什么會如此低廉。

2012年，全球游輪產業總共發生了97場事故，其中有14艘船發生碰撞，5艘擱淺，4艘沉沒。2013年上半年，全球發生了31起游輪事故——大部分都和火災或驅動問題有關。不過，這些數字并非來自任何政府部門，而是來自一個名為“垃圾游輪”的個人網站。該網站由圣約翰紀念大學的羅斯·克萊恩教授創立，“這是我個人收集的關于游輪事故的數據”，克萊恩說，“整個游輪行業對各種事故從不做統計，或者即使他們做了，也未被要求公開或與政府機構共享這些數字。”

不過，游輪公司也會公開他們的“死亡率”，這指的是由于碰撞和沉船等海上事故造成的人員死亡。根據國際游輪協會的調查結果，從2002年到2011年游輪公司的載客量高達2.23億人，但只有28個人不幸死亡，其中22個是船員。

如果這一調查結果屬實的話，那么2012年“歌詩達協和號”的沉沒就使得該產業的死亡數字一夜之間翻了一倍，而這次事故還不算海難中最糟糕的情況：事故發生在淺水區，離海岸較近，當時的天氣也比較好。之所以造成數十人死亡的嚴重后果，完全是游輪糟糕的安保措施導致的。首先，斯凱蒂諾船長將游輪太過駛近海岸（據說他想以此向吉格里奧島致敬），才使其在9點45分不幸觸礁。其次，直到10點43分，他才下達棄船的命令，那時，遠在岸上的搜救組織在接到乘客的呼救電話后都已經奔赴現場了。

幸運脫險的乘客向人們講述了船上一片混亂的情形。一個名叫瑪莎·馬努爾的美國人回憶道，觸礁后乘客們被要求回自己的房間待著，但她沒有聽從這一命令，而是奔向一艘救生艇——正是這個決定救了她的性命。死者中有一個名叫戴亞娜·阿羅提的5歲女孩，據目擊者稱，一艘救生艇拒絕她和她的父親登船，父女二人跌進了船體傾覆產生的漩渦之中。

災難發生后，整個游輪產業迅速行動起來，試圖挽回聲譽。國際游輪協會發起了一項安全評估，總共出臺了十項建議措施，包括改革緊急演練和救生艇培訓的操作方式，存儲“遠超過”乘客和船員總數的救生衣。但到目前為止，這一切舉措都是僅僅以游輪公司的自覺自愿為基礎。盡管國際海事組織在名義上管理全球游輪，可如果游輪公司不遵守該機構的規定，并不會有任何后果。

如今游輪的噸位越來越大、盈利越來越多?；始壹永毡裙酒煜碌摹昂Ｑ缶G洲號”能夠承載5400名乘客和2160名船員，令人嘆為觀止。船上有21個游泳池，有一座植有12175株植物的“中央公園”，有一個世界名包專賣店，乘客可以購買到價值500美元的錢包。除此之外，一道長達25英里的滑索橫跨船的上方。有這么多的生命在上面，人們不禁要問，能否按照《國際海上人命安全公約》的規定，所有人在30分鐘內安全棄船撤離？皇家加勒比公司頗以自家新型、先進的救生艇為傲，每艘都具有370人的承載量?？闪顚＜覀儜n心忡忡的是，哪怕一切順利，僅是把這么多乘客全部在救生艇處集合起來都要花45分鐘。格林尼治大學數學教授、消防工程教研組主管埃德溫·蓋勒說：“由于現代客船結構復雜、體積龐大，集合的過程相當困難?！眹H海事組織對游輪設計的要求一般預設的都是理想情況，可真正遇到緊急情況時，不可能秩序井然，因此眼下游輪產業就緊急疏散所規定的標準根本無法應對突發危機。

游輪除了安全措施讓人沮喪，乘客墜船或從甲板上跌落事件的發生頻率也十分驚人。一項統計發現，從2000年至今，總計有201人因為墜船而不幸失去生命。今年年初，一對澳大利亞夫婦相繼從“嘉年華精神號”的圍欄處墜海，他們的尸首至今還未找到。除了船上監控錄像拍攝的他們生命的最后幾分鐘，就此展開的調查一無所獲。最近，又有一個男性從“嘉年華魔力號”的陽臺上跌落，摔死在甲板上。

性騷擾也是一個令游輪行業越來越頭疼的問題，與陸地上相比，游輪上發生此類事件的幾率要高出50%。由于主權國家的司法權一般只適用于距離海岸線20公里之內的區域，因此調查和起訴游輪上發生的案件都較為困難。2010年，美國通過了《游輪安全法》，要求游輪將凡是涉及到美國公民的性騷擾和其他案件統統報告給美國司法部門。

對于從游輪公司獲取信息的困難，肯德爾·卡佛有親身經歷。2004年，他的女兒在一次駛往阿拉斯加的游輪旅行中失蹤。警察的調查沒有發現任何結果，卡佛于是雇傭了私家偵探搜尋女兒的下落。但調查者在試圖與游輪員工交談時，遇到了重重阻力。卡佛后來成立了“國際游輪受害者協會”。盡管已經花費了7.5萬美元，但卡佛至今還不知道女兒究竟遭遇了什么。

游輪上一個更經常的隱患就是流行病的爆發。今年，?？棵绹０兜挠屋喼幸呀浻辛也恍以庥觥爸Z如病毒”侵襲（一種傳染性極強的病毒，能引起非細菌性急性胃腸，使患者上吐下瀉），一艘游輪上爆發了大腸桿菌病毒感染，總共有上百人患病。此外，游輪上醫生的資歷也很讓人質疑。兩年前，一位名叫伯尼·漢密爾頓的乘客在“荷蘭美國”游輪公司的一艘船上心臟病發作，幾周后不幸身亡。據報道，船上的醫生——一個在美國取得行醫執照的加拿大人——一開始就誤診了漢密爾頓的病情。調查發現，這個醫生之前已經發生過兩起造成患者死亡的醫療事故，都是因為誤診和錯誤的治療，可“荷蘭美國”游輪公司依然聘請了他作為隨船醫師。

盡管有種種不乘坐游輪的理由，但游輪旅行依然是數百萬北美人情有獨鐘的休閑方式。今年43歲的凱西·法爾赫斯特在2007年和丈夫第一次嘗試了游輪游。在這位來自達拉斯的女士看來，“在大海上，所有壓力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半年后，我們又再次登上了游輪。迄今為止，我們已經乘坐了12次游輪，是游輪游的忠實粉絲?！彼龑@個產業發生的事故并不太過擔憂?！懊恐芏紩袛蛋偎矣屋嗇d著數千名游客出海航行”，她說，“所以即便在過去幾年發生了不少事故，我并不會因此放棄乘坐游輪?！?/p>

人們對游輪有種天真的想法，認為它就是一個漂浮在蔚藍大海上的飯店和游樂場。所以，即便發生了什么事故，他們會傾向于說，任何地方都會發生事故。這種寬容的態度歸因于兩個因素：低廉的價格與豪華的設施。“勝利號”號今年年初停業整頓的時候，嘉年華公司并不是簡簡單單地洗一洗它的船身、修一修它的引擎室，還進行了大幅的降價，加勒比海五日游的價格降到了249美元。除此之外，船上還添加了一些新的餐廳和酒吧。與此同時，該公司的競爭對手皇家加勒比也不遺余力地在其新船上增添各種新項目，試圖贏回老顧客、吸引新來賓。2014年，這個公司旗下的“海洋量子”號將下水試航，乘客們將可以體驗模擬高空跳傘，開碰碰車，還可以乘坐一個可移動巨臂上的觀光艙上升到距離海面90米的高度。

想要尋求廉價休閑方式的顧客可能愿意對游輪產業的種種問題視而不見，但政府官員卻不行。美國民主黨參議員杰·洛克菲勒正在對游輪產業發起攻擊。在今年年初寫給嘉年華總裁阿里森的信中，洛克菲勒指責游輪產業向美國政府支付少得可憐的稅收，卻享用了聯邦政府大量的服務。美國海岸警備隊今年年初處理“勝利號”事故花費了78萬美元，而“嘉年華輝煌號”引擎失火事故則讓海岸警備隊和美國海軍花費了340萬美元，后者甚至動用了一艘航空母艦向這艘游輪輸送食物。洛克菲勒要求嘉年華公司歸還美國納稅人的費用，并在一次電視采訪上稱游輪產業為貪婪的“吸血蟲”。 作為回應，阿里森總裁在一項聲明中稱：“雖然還沒有任何部門要求償還相關費用，但我們公司決定自愿向聯邦政府提供補償。”雖然這只是小小的讓步，卻也給人希望：游輪產業開始正視自身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