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國人帕特里克·烏爾梅爾開了一家代理處,專門提供謊言服務,顧客可以從他那里購買大大小小的謊言。
雙重生活
這天,帕特里克·烏爾梅爾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向南,來到科隆,按響一棟房子的門鈴。門里站著他的顧客布勞克。房間里是布勞克的衣服、香水、眼鏡布,冰箱中全是他愛吃的巧克力布丁、甜瓜,看起他似乎住在這里很久了,但是,一切都只是假象。
實際上,在正常的婚姻生活之外,布勞克還有一個情人,他過著一種在兩個家之間奔走的“雙重生活”,而他的妻子卻不知道這一點。
布勞克對他的妻子說,他在科隆負責公司組裝工作。有時候,她想來看他,于是烏爾梅爾為布勞克租了一間房子。如果布勞克的妻子來訪,烏爾梅爾就敲門,稱自己是布勞克的同事。離開時,他友好地告別。“同事來訪通常讓事情變得可信。”烏爾梅爾說。這也是謊言的一部分。
說起這個故事的時候,烏爾梅爾微笑著。這些故事讓他開心。
28歲的烏爾梅爾是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他開了一家代理處,專門提供謊言服務,顧客可以從他那里購買大大小小的謊言:把他們從窘境中解放出來的短信,或是保證復雜雙重生活的全部裝備,一個謊言包。烏爾梅爾認為他的事業如同出租車司機一樣普通。這種服務的客人大部分來自思想傳統、需要嚴格保守秘密的南德或奧地利,男女各占一半。
年初,布勞克為這一年預付了一個總價格,一切都包含在內。烏爾梅爾為他組織雙重生活的全部細節。因為布勞克根本不在科隆工作,他在瑞士工作和生活。然而,他在另一個瑞士城市還有一位妻子和一個孩子,兩個家庭都不能知道對方的存在。于是,當他想去看一個家庭的時候,就告訴另一個家庭,他要去科隆進行設備組裝。
烏爾梅爾為這位瑞士顧客購買了一個科隆的座機號碼。他可以從科隆給兩個女人打電話,她們也可以撥打這個號碼聯系到他,呼叫通過因特網轉到他的手機上。當一個女人想來科隆探望她的丈夫時,布勞克就會在烏爾梅爾為他準備的臨時住所暫住幾天。
“顧客只需打開門,房間里一切都已準備得妥妥當當。”烏爾梅爾說。謊言收費多少取決于花銷,可達四位數。烏爾梅爾提供的其他服務則有固定價格,一條短信9歐元,地址和信箱服務每月59歐元,休假和票務預訂89歐元,一次沒有通話過程的邀請69歐元,一次有通話過程的邀請99歐元。近期,他還開始提供小汽車服務:他將顧客的車輛從曼海姆疾馳到幾公里外的魯爾區,這位顧客可能來自斯圖加特,總是宣稱他因為工作原因得去魯爾區,實際上他中途在曼海姆就下了車,去會他的情人。
“我讓世界變得更好。”
烏爾梅爾的代理處已經開業五年,不久前才開始生意興隆。德國電視一臺播放了系列劇《犯罪現場:科隆-親愛的家》,講述一個出現在謊言代理處的男人,他有兩個家庭。《犯罪現場》編劇之一的弗朗克·庫普曼22歲時,得知他的父親還有另一個家庭,另一個女兒。父親告訴他,要將兩個家庭的事實保密是多么困難,比如當他把錢包遺忘在一個城市的電話亭,而他本該和這個城市毫無關系。而謊言代理公司就是這個問題的終極解決之道。
德國一共只有三個謊言代理公司,沒有一個像《犯罪現場》中那樣專業。但是自從該偵探故事播出以來,觀眾們長了見識,他們知道,真的有這樣的公司,有可以購買的謊言。
在《犯罪現場》中,代理處辦公室寬敞明亮,老總穿著優雅的西裝,有漂亮的秘書和很多其他職員一起工作。而烏爾梅爾在家工作,一人身兼多職,既是總經理,也是網管、美工和市場經理。
烏爾梅爾受了糕點師教育,卻中途輟學,曾做過屠夫、干墻工、電話接線員,卻沒有一樣堅持下去。但在工作過程中,他見到了很多人,研究他們的行為。烏爾梅爾意識到,在感情中,有些人走進了死胡同,有的則消失在迷宮中。他自己就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后來在網聊時遇上了第二位妻子。今天他們生活在一起,有兩個孩子,一棟房子,自己的花園和游泳池。
烏爾梅爾認為,他是一個專業的謊言代理人,他讓世界變得更好。那些預約他謊言服務的人,才是騙子,而不是他。他認為自己是調節者,是復雜生活的專家。科學家說,騙子不愿意接受現實,所以出軌的常常是那些缺乏自信的人,那些不能忍受他們的夢想無法實現的人,那些職場得意、內心卻沒有安全感的人。
烏爾梅爾說,我給人們他們想要的自由。他為那些失業者制作名片和信箋,偽裝成他們還有工作的樣子,給一個想撇開妻子獨自旅行的退休男人發一封IT研討會的邀請函。
美國心理學家蓋爾·薩爾茨說,人們需要謊言,因為愿望和現實常常有差距。“只要我們控制住我們的秘密,并把他們放在一定的框架里,我們的生活就可控。”薩爾茨說,“而一旦秘密開始控制我們,正常的生活就會很快被顛覆。”愧疚感可能讓人生病,典型的有胃病、呼吸或心臟病。
一年半前,一個英國超市老板自殺了,因為他保守了21年的秘密被曝光。他在距離住處20分鐘車程的地方有另一個家庭。一個紐約醫生在出交通事故死亡后,他的兩個女人同時出現在重癥病房,他的謊言才被揭破。在飛行員查爾斯·林白去世后,人們才知道,除了他的美國家庭,他還有一個德國家庭、三個孩子。法國前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在合法婚姻之外,還有一個情人和一個一直隱瞞著的私生女馬扎里娜·潘若,她在餐館或是外出時都不能稱密特朗為爸爸。
謊言的道德界限
烏爾梅爾有43個同事,分散在德國和奧地利的各個城市。
弗洛里安是一個戲劇演員,早上進行了排演,飾演《在大門外》中的士兵貝克曼。去年十月,他在eBay頁面上看到了烏爾梅爾代理處的廣告,最初他只是很好奇,后來就成為了它的一員。
弗洛里安說,他學到了很多,知道什么是一個人必須忍耐的。有次,他應烏爾梅爾要求,陪伴一個女同性戀參加她的公司宴會。他想:女孩,你為什么不直接說你對男人不感興趣呢?”他和她手牽手去吃沙拉自助餐,穿過一大群雄性激素旺盛的男人。最后他明白了,為什么這個女人不想在這個圈子里出柜。他知道,謊言可以保護她,讓她在公司中更受歡迎。
一個周末,帕特里克·烏爾梅爾想去維也納見一個女人,她即將在奧地利的新辦公室為他工作。在星巴克,他們叫了冰咖啡。烏爾梅爾向她傳授經驗:“你必須讓顧客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在第一次談話時,你就該提出一個解決方案。”這位新同事以前是做燈具批發的,有三個孩子。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那道德倫理呢?如果我們摧毀了別人的家庭該怎么辦?”“我們不會摧毀家庭,我們維持它們。”烏爾梅爾說。
心理治療師皮特·斯蒂格尼茨研究了人類撒謊的原因:40%是為了逃避生氣或懲罰,14%是為了禮貌和不侮辱他人,6%是因為懶。尤其是女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常常撒謊,以贏得他人歡心。在撒謊的時候,女人會臉紅,死盯著對方,很快轉換主題;男人則會慌張,雙腿交叉,撓癢,流汗。
如果人類不再撒謊,會發生什么?“那這個星球上將不會有人類,將有成百上千的戰爭。”斯蒂格尼茨說,“瘋狂追求真實的人是在欺騙自己,他們回避了現實世界。”這位教授建議:“讓我們誠實對待我們的謊言!”
那么謊言為何給人如此不好的印象呢?“它有界限,不是所有人都能守住這個界限。” 斯蒂格尼茨說,“如果我的謊言給其他人帶來損害,就越過了界限。”
出軌呢?他嘆氣:“如果出軌不被發現,則不算越界。那些過著雙重生活的人,最初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很強大,但是沒有人能夠長期堅持,沒有人能夠長期同時過兩種生活。”從這個角度來說,謊言代理處確實是在幫助顧客維持家庭。教授給出的建議是,為了保護自己,永遠不要愛得太深。
幸福和謊言相悖嗎?
撒謊會不幸嗎?謊言會否定愛情嗎?
讓我們來看看薩拉的例子。她四十多歲,來自比爾菲爾德,是一個順利過了幾年雙重生活的女顧客。她有兩個男人,我們姑且稱他們為男人1和男人2。
男人1是一個經理,來自南德,離異,有房子、孩子,喜歡自由,是一個享樂主義者。男人2是一個警察,踏實,有趣,愛吃黃油面包,這天正在旅館等待薩拉回來。男人1前一天給她寄來鮮花,在卡片上祝愿她旅行愉快,她和他保持遙遠的關系,而男人2生活在她附近。
她和一個男人待幾天,再和另一個男人待幾天,她通常和女友或男人1度假,因為男人2不愿意坐飛機。她和女友一起過生日,圣誕前夜和媽媽一起度過。如果男人1和男人2同時想見她,她隨性做出選擇,請求帕特里克·烏爾梅爾給另一個男人打電話。烏爾梅爾或他的一個助手就會裝作薩拉的領導,緊急需要她加班,并在電話中對男人1或男人2解釋,薩拉已經坐在飛機上了。這很可信,薩拉本來就經常出差。薩拉每年付給代理處2000歐元。她的衣柜和鞋柜被一分為二,在男人1面前穿的優雅短裙和高跟鞋,在男人2面前穿的牛仔褲和運動鞋。
誰知道這些?“兩個女友。”
保密措施?“我的手機有密碼,就是洗澡我也帶著它。”
和誰在一起,你更快樂?“男人2。“
你會良心不安嗎?“我盡量不會讓自己良心不安。”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因為這樣我很幸福。我愛男人1,他愛自由的我。”
你不害怕失去男人1嗎?“當然害怕。我害怕,我和男人2走在路上的時候被人撞見,或是不得不住院的時候被兩人同時探望。”
想過結束這種生活嗎?“有時候會想,但我最終還是想要繼續這種生活。”
薩拉語調很平靜,她早已適應了這種生活。她大笑,她覺得自己獨立、被需要。她習慣了同時見到兩個男人,早上和他們一起起床,對他們說“我想你”。
她說,有次在漢堡的一個旅館中,男人1給她發短信:“美好的旅館?”“美好生活。”她告訴他旅館的名字。在電梯中她意識到,這么做太笨了。男人1可能會打她手機,或者直接打到房間座機,那陪伴她去漢堡的男人2絕對不能接電話。她說:“我請求前臺不要轉接我的電話。”
她說,她盡可能不撒謊,這樣更不易引人注意。那些彌天大謊呢?那是代理處負責的,他們會安排好,因為撒謊很費心神。
對薩拉來說,善意謊言和惡意謊言之間的界限也不甚清晰,這個界限可能是,給愛人帶來了傷害。但是,如果他們傷害了對方,就代表他們不愛對方嗎?幸福是由真實決定的嗎,亦或愛的獨占性?或者,有些事如果一直蒙在鼓里,會不會更加幸福?
伴侶治療師安德里亞·布勞則認為,謊言中沒有“受害者”和“作案者”,只有“主動方”和“被動方”。而在雙重生活中,所有人都會覺得痛苦,包括主動方。布勞說,三分之二的人無法忍受伴侶長期的婚外情,而在這個過程中,傷人的根本不是出軌,而是足以摧毀雙方信任感的謊言被揭穿。所以,一旦深陷其中,只有盡量保持秘密,才能維持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