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童年是幾乎所有留守兒童生活的縮影:很少看到父母的影子,張莉在江蘇打工,王翔則十幾年杳無音訊,連探望都沒有過
4月10日,清明節(jié)后的第三天,位于重慶市萬州區(qū)沙龍路二段的一處鬧市,在巴蜀地區(qū)特有的延綿春雨之下,從節(jié)日帶來的慵懶之中逐漸蘇醒過來。
街道拐角處,東側的一排高6層的商住兩用樓房上,懸掛著“沙龍歌城”的招牌,店在二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新?lián)Q了裝潢,去年在這里發(fā)生的命案已經很難尋到痕跡。自從去年兇案發(fā)生以后,這家店的招牌也換了,但因為公安機關、檢察院為了解案情來過這里好幾次,周圍的人們至今仍能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那是去年的5月16日,剛過了9點,街上還很熱鬧。沙龍歌城的樓梯間傳來爭吵聲,隨后一名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捂著胸口疾步跑到街上,沒過馬路就栽倒在地。隨后跟來一名看上去與其差不多大的女子,挎著手提包,舉著一把水果刀,一刀、兩刀……盡數(shù)扎在倒地的女子身上,直至她氣絕身亡。
在現(xiàn)場守了一段時間后,殺人的女子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撥了報警電話。警察很快趕到,和女子說了幾句之后,帶走了她。
殺人的女子名叫王燕,是本地人,令人震驚的是,殺人的時候,她只有14歲零3個月大,幾乎是個小孩。被害人名叫黃麗,比王燕年長3歲,也未成年。警方再三查驗了兩人的戶籍資料,方確認了兩人的未成年人身份。但從她們時尚而妖嬈的打扮來說,誰又看得出來呢?
王燕到警局以后,痛快地交代了自己殺人的經過。她說,這都是黃麗逼她的。等王燕把自己的身世、經歷和盤托出以后,警方才發(fā)現(xiàn),埋藏在這樁血案背后的戾氣與悲哀,足以令所有人痛心。
留守女童
1998年2月8日出生的王燕,在重慶萬州區(qū)高峰鎮(zhèn)一個普通的鄉(xiāng)村家庭里長大。母親張莉原本是農家女,其姐在高峰鎮(zhèn)場上開了一家理發(fā)店。1996年,應姐姐的邀請,張莉來到店里幫忙。在為顧客洗頭的過程中,張莉結識了英俊帥氣的王翔,兩人一見鐘情,張莉當即決定隨王翔去新疆打工。
打工期間,張莉懷孕。1998年,王燕在喀什出生。出生時間是父母打工期間,出生地在客鄉(xiāng),王燕的故事似乎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1999年,張莉與王翔在親戚的一再催促下,回高峰鎮(zhèn)辦了婚宴,王翔做了上門女婿。已經一歲多的王燕被帶回家,因為她出生時父母并未結婚,是計劃外生育,回重慶上不了戶口。最后還是外公掏了3000元社會撫養(yǎng)費后才得以上戶。
王燕兩歲多時,張莉和王翔的婚姻走到了盡頭。張家給出的理由是王翔嗜賭,而且對張莉很不好。雙方沒有什么爭執(zhí),很快就離了婚,王燕被判給王翔撫養(yǎng),張莉則外出打工。
但沒過多長時間,王燕的外婆聽到一些傳言,說王家對王燕不好,一直以來都很心疼外孫女的外婆,決定將王燕接回來。王翔沒有阻止,只是說:你們要把娃兒接回去可以,以后我就不管了,也不付撫養(yǎng)費。就這樣,王燕回到了外婆身邊,隨老人一起生活。
隨著時光流逝,王燕一天天長大。她的童年是幾乎所有留守兒童生活的縮影:很少看到父母的影子,張莉在江蘇打工,王翔則十幾年杳無音訊,連探望都沒有過。每當看到別的小伙伴跟隨父母在一起快樂玩耍時,王燕總是躲在一旁偷偷抹淚。
但王燕很要強,小學讀書期間,她勤奮刻苦,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曾前后獲學校“三好學生”、“創(chuàng)三好學生”、“進步之星”、“學習之星”等稱號8次,獲“藝術之星”稱號2次,家里墻上掛了很多獎狀。她的小學班主任說,王燕在校期間是個好學生,學習成績優(yōu)秀,喜愛看書、作文、畫畫。
那幾年,可能是王燕至今為止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間。
煩!煩!煩!
2010年9月,王燕升入萬州區(qū)高峰初級中學念初中,開始在校住讀,每周末回一次家。開始還好好的,直到父親的再度出現(xiàn)。2011年3月,在河南某地承包工地的王翔回重慶,到學校看望了王燕,并請她吃了一頓飯。飯桌上,王翔表達了希望女兒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愿望,但是被王燕拒絕了。盡管如此,臨別時,王翔還是塞給了王燕1000元,稱給她零花。第二天,王燕用這些錢給自己買了個手機,然后高興地把號碼告訴了父親。從此,王燕和王翔便經常聯(lián)系,每次王翔都會問“要不要來河南這邊玩幾天”。
自從花錢買了手機,王燕在外婆眼里就像變了一個人,每次周末回家,王燕總是找外婆要錢,外婆追問原因,她就歇斯底里,直叫:“煩!煩!煩!”外婆幾次想和孫女溝通,都被孫女一個“煩”字終結。外婆知道孫女和其父親取得了聯(lián)系以后,多次勸阻她,但日趨叛逆的王燕壓根不聽。
2011年4月,當外婆聽到王燕執(zhí)意要退學的要求時,差點氣昏過去,她才13歲啊。原來,王燕上了初一以后,經常聽見一些同學說,周末去夜場陪酒能掙許多外快,一晚上下來幾百元不在話下。金錢和物質的誘惑,讓王燕不復純真。有同學還告訴王燕,有些學校的“前輩”就是從事夜場陪酒的,他們輟學以后專心“事業(yè)”,現(xiàn)在有衣服有手機,什么都有。
在“前輩”事跡的“鼓勵”下,王燕終于退了學,滿懷憧憬、毫無留戀地離開了課堂。
輟學以后,王燕感到無比自由,她決定自己出去闖蕩江湖。一天,趁外婆、外公上山務農,王燕拿了外婆的一對金耳環(huán),離家出走了。
王燕第一個投奔的人就是住在萬州城里的同學月月。月月的父母也在外打工,她比王燕更早輟學。兩人把王燕外婆的金耳環(huán)賣了,跑遍萬州以及周邊的巫溪、巫山等區(qū)縣,想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干干。可是,連身份證都沒有的她們,只有小學文化水平,找工作談何容易?錢很快就花光了,兩人最后甚至連飯都吃不上,還是有好心人見兩位小姑娘可憐,接濟了他們幾天,才挺著回到了萬州。
2012年春節(jié),一直在江蘇打工的張莉回了趟老家。多年暌隔使母女間已經沒了共同語言,即使說上幾句也是話不投機,盡管如此,王燕還是壯起膽子向張莉提出,想跟她去江蘇打工。
春節(jié)的歡樂氣氛還未散去,萬州的打工人群就像潮水一般地向外涌。2012年2月1日,農歷正月初十,張莉把王燕帶到了江蘇昆山。在昆山,張莉和朋友合開了一家古董店,因王燕年齡太小,也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在店里根本幫不上忙。于是,張莉便托朋友在一個汽車配件廠給王燕找了一份工作。
王燕安頓下來后,開始上班。她的底薪是1500元,加工配件計件再發(fā)工資,每天上午9點上班,下午6點下班,相對還算輕松。但待在廠房里一坐就是一天,王燕覺得自己是來“闖蕩”的,受不了這種工作方式。更主要的是,廠房離張莉住的地方很遠,并不能和母親在一起生活,這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樣。每天下班回來,王燕一個人孤苦伶仃待在出租房里,盯著天花板很不是滋味。工作一個多月后,王燕就決定不干了。
隨后,張莉又給王燕找了一份茶樓服務員的工作。茶樓每天下午1點半上班,晚上12點下班,茶樓離張莉住處不遠。王燕終于可以和母親住在一起了,她心里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但讓王燕沒想到的是,茶樓老板是個色狼,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經常在她身上掃來掃去。一開始,老板只給她發(fā)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她不加理會,后來,在她端茶倒水的間隙,老板居然對王燕動手動腳起來。
王燕沒有把實情告訴張莉。2012年4月30日,為了逃離茶樓老板,王燕又辭職了。女兒連番的辭職讓張莉十分惱怒,好不容易為她找到工作,干不了多久就又要換。張莉大聲地訓斥著王燕,王燕心中的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被罵后,她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張莉以為是女兒在外吃不了那份苦,便買了回重慶萬州的火車票,給了她1500元錢,讓她回家。
走上“前輩”的道路
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和母親一起生活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愉快幸福。王燕的江蘇之行讓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她要靠自己闖天下。
2012年5月2日,王燕回到萬州,她沒有回外婆家,而是再次找到月月,希望在城里找一份工作。月月拜托自己的男友,把王燕介紹給了在萬州城“頗有勢力”的黃麗。
年僅17歲的黃麗,家住萬州區(qū)枇杷坪,是父母17年前撿來的一個棄嬰。早年輟學后,黃麗一直在萬州城里的一些夜場坐臺陪酒。
王燕與黃麗結識后,以前她在學校里聽說的那些“前輩”的傳聞仿佛立刻變成了現(xiàn)實,王燕很高興,便借宿在黃麗家,與她同吃同住。
幾天后,王燕從媽媽那里帶回來的1500元錢花完了。黃麗就和王燕商量,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夜總會、歌城坐臺,王燕欣然同意。
5月5日,在黃麗的授意下,王燕濃妝艷抹,第一次走進夜總會坐臺。根據(jù)黃麗的事先吩咐,王燕的工作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每坐一臺有200元小費,夜總會抽30元的臺費,每天都能接兩三臺,收入三四百元。王燕認為這個工作輕松又好玩,非常滿意。
可是,王燕哪里知道黃麗的真實意圖。自從王燕被帶到夜場坐臺以后,黃麗就告訴她,以后每天要交給她50元錢作為房租。王燕逐漸熟悉了坐臺工作以后,黃麗又把房租漲到100元,后來就干脆提出,王燕收入的一半要分給她。王燕雖不情愿,但想到自己畢竟是黃麗帶出來的,而且黃麗在圈內“勢力很大”,怕被欺負,所以她只能忍氣吞聲,基本上每次黃麗找她要錢,她都給了。
幾天以后,王燕對萬州城的一些場子有了了解,便開始自己出去找夜店,想擺脫黃麗的控制。可是,王燕不論走到哪里,黃麗就如惡魔附身一般如影隨形,始終能找到她。
5月11日晚上,王燕坐臺后沒回黃麗家,而是到一家賓館住宿。第二天,黃麗氣洶洶地找到王燕,問她為什么要在外面睡,警告下不為例,當場把王燕包里的400多元錢拿走了。
5月15日下午,躲了好些天沒給黃麗錢的王燕在一家網吧上網,黃麗帶著六七個男生找到她,二話不說,上來就打了她幾耳光,叫她拿錢出來。王燕當時見黃麗人多勢眾,盡管眼淚在眶里打轉,也只好掏出200元錢交到了對方手上。
在跟著黃麗到夜店坐臺的短短10天時間里,王燕被黃麗強行拿走了1600多元錢,占了她收入的一大半。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王燕沒聽過這句話,但她懂得這個道理。她聽別人說,黃麗還要來找她麻煩,因為打不過黃麗,5月16日下午,王燕到商場買了一把30公分長的水果刀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以防黃麗再來找她。
當晚9點,王燕在沙龍路二段的一家歌城坐臺,這是她自己找的一家歌城。黃麗不知通過什么途徑,又帶人找到了這里。黃麗把王燕叫到樓下,再次開口向王燕要錢,兩人一番口角之后,王燕說,錢在樓上的手提包里,要上樓取錢。王燕回樓上拿了手提包,回來見黃麗,然后手伸進了手提包里。黃麗以為在拿錢,沒想到王燕忽然從包里抽出水果刀,居高臨下向黃麗的胸部扎了一刀。黃麗轉身疾跑,剛到馬路邊就跌倒了。或許是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了王燕心頭,她趕上去連續(xù)扎了數(shù)刀,最終,黃麗在血泊中斷了氣。
3月18日,王燕故意殺人的案在重慶市第二中級法院宣判,王燕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民事賠償被害人父母各種費用32萬元。案件宣判以后,承辦此案的重慶市檢察院第二分院公訴處副處長廖祥勇說,一個花季少女淪為殺人罪犯,實在可悲可嘆,這是一個值得所有父母為之心痛和反思的案件,剛剛脫離兒童時代的少女,竟有如此強烈的戾氣,是社會的悲哀。
被迫輟學,埋下摩托車盜竊禍根
2012年在重慶發(fā)生在重慶的另外一起規(guī)模頗大的連續(xù)盜竊摩托車案件,作案者和王燕相似,也是一群帶著戾氣的少年,他們連背景、經歷都很是一致。
向林,1994年9月9日出生在重慶市萬州區(qū)武陵鎮(zhèn)長榜村一戶窘困的農家里,因為長相有點女孩味,祖父給他取了個“妹兒”的綽號,寓含“女孩命賤,容易長大”的深意。
這是一個特殊的家庭。老兩口育有兩個兒子,20年前,大兒子在外地一建筑工地上不幸摔亡,因為家庭的困頓艱難,一直沒有娶到媳婦的小兒子向明祿,在父母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只得把大他3歲的嫂子鄧淑芳接過門來,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家。向林就是向明祿和鄧淑芳的兒子。
向林剛滿2歲,鄧淑芳就外出打工,再也沒有回來。父親倒是每年都回來過春節(jié),但待不了多久又會離開。
2007年9月初,向林進入當?shù)氐囊凰袑W讀初一。“妹兒,我在學校外的服裝店看上了一套衣服,才30塊錢,你去幫我拿回來。”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初三同學命令他。僅僅4個月的初中生活,這個叫“明明”的校園“老大”不知道欺負過向林多少次了,不是要他交保護費,就是喊他請客吃“串串香”(重慶當?shù)匾环N火鍋)。
向林的父母在外打工,可是家里卻從來不富裕,向林記得,他每周回家找70多歲的祖母要生活費時,她總要翻箱倒柜地到處找,唉聲嘆氣地把一元一角加一起來才能勉強應付,有時還要向左鄰右舍去借。所以,向林把心一橫,決定不屈服。
第二天,看到沒有動靜的明明直接找到向林,見面就是兩耳光,一邊辱罵著他,一邊向對方要錢。一開始,向林還反抗著說要告訴老師,但換來的卻是一頓拳打腳踢。
學校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明明受到留校察看處分。緊接著,明明連續(xù)3個晚上把向林堵在寢室外暴打,同學都勸他轉學或干脆借錢“投降”。最后一次,明明把向林打得站不起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收拾起行李退了學。
回家后的向林幫助祖輩養(yǎng)雞、喂豬,卻總是想念校園生活。課堂上的朗朗書聲、體育場上的競技身影,還有校門口小食店的油條、醬肉包;而現(xiàn)在呢?眼睛一睜,看到的是大人們凄婉生活,是神色黯然的村野歲月……
犯罪是很輕易的事情
2009年,不甘寂寞的向林在武陵鎮(zhèn)上租了一間小房子,白天到街上去找零活干,晚上就跑到網吧玩游戲,一日三餐都是自己煮,鍋、米、油都是從家里背來的。漸漸地,向林認識了社會上的一些同齡朋友,他與他們一起上網,一起喝酒,一起唱歌,白天打零工的收入開始顯得微薄。
那年的9月7日晚上,向林嘗試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犯罪。當晚11點,他與另外兩個朋友,在武陵鎮(zhèn)的街頭閑逛,有兩名初一學生從他們前面走過來,邊說話還邊吃著零食。
我們去找他們搞點錢上網,怎么樣?向林想起初中時候自己被欺負的事,突然冒出如法炮制的想法。但同行的朋友認為小孩子沒錢,不值得一搞,不以為然地站在一邊看熱鬧。
向林學著以前校園老大明明的做派:有錢不?拿50塊出來!我們剛剛交了學費,沒得錢。向林假裝勃然大怒,接著就動手去搜兩名初一學生的身。搜到十來塊錢,向林都揣進了自己兜里。
第二天凌晨2點,并不知道自己已敲開犯罪大門的向林正在網吧玩得興高采烈,警方接到被搶學生報案后很快就找到了他。當向林聽辦案民警說自己犯了搶劫罪時,他還沒有任何概念:“不就10塊錢嘛,還他們后就放我出去上網吧,還有兩回我就可以打到50級了!”天真的請求令警方啼笑皆非,畢竟,那時候的向林還不到15歲。
因犯搶劫罪被判一年有期徒刑而又很快放回家由社區(qū)幫教的向林,算是見識了法律的厲害。走出看守所的那天,他決心痛改前非,老老實實地外出打工,多掙些錢讓疼他愛他的祖父母安度晚年。
現(xiàn)實遠比想象中糟糕。回到村里,他的悲情故事沒有得到左鄰右舍、親朋好友的諒解與寬容,大家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出事以后,爸爸春節(jié)回家,兩個多月都不與我說一句話,媽媽連電話都沒有打一個。”向林如是說。
在家里無所事事了一段時間后,2012年8月下旬的一天晚上11點,向林與認識不久的朋友冉波在武陵鎮(zhèn)原陽網吧聊天。兩人聊起想去萬州城玩,冉波出主意稱,靜安賓館門口停了一輛摩托車,只要把鑰匙的點火線扯斷,快速推走就能發(fā)動。向林用這個方法成功偷得了車,因為還有冉波等兩名朋友同去萬州城,在后來的2個小時內,向林如法炮制,一口氣又盜了2輛。
一夜之間3處報案,加之長期以來冉波等人的斑斑劣跡,警方按圖索驥,向林、冉波盜竊一案東窗事發(fā),向林再度鋃鐺入獄。到后來,向林才知道,冉波原來長期唆使其在網吧認識的少年去偷車,他從中分一杯羹,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多達15起摩托車被盜案,皆是冉波謀劃唆使的。
向林對警方說,自己沒有得到贓款和贓物,僅僅是扯了摩托車的點火線,不應該承擔法律后果。他堅持認為自己只是借車去萬州城玩,用過以后會原封不動還回來,他沒有想到這么容易就犯罪了。
今年4月13日,萬州區(qū)檢察院派人第4次來到萬州區(qū)看守所提訊向林,檢察官問向林“你是想奶奶還是媽媽?”向林說:“我沒有媽媽,只希望奶奶健康長壽。16年了,媽媽管過我嗎?她是什么長相我都不曉得。生了我就應該養(yǎng)我、教育我,為什么把我摔在這個世界上自生自滅?”這或許是向林最大的怨念,他的家庭沒有給他應該有的東西,所以他輕易地犯罪了,這是他的邏輯。
萬州的留守少年
位于重慶東北部的萬州區(qū),曾經是四川的一個地級市,所以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其主城頗有一些“小山城”的味道,和何偉筆下的“江城”涪陵相似,長江從城區(qū)橫亙而過,西岸是最繁華的龍寶地區(qū),東岸是稍遜的五橋地區(qū)。
萬州自從1997年納入重慶版圖,由萬縣市變成重慶的萬州區(qū)以后,原下轄的龍寶區(qū)、五橋區(qū)、天城區(qū)就都被撤銷了,但至今這里的人仍然這么稱呼萬州兩岸城區(qū),頗有些念舊的感情。
王燕案案發(fā)地那條叫沙龍路的街道,就位于萬州的龍寶地區(qū)。這條街容納了萬州許多著名的地標,太白巖、西山公園、三峽學院、龍寶山、萬州區(qū)法院等等,這也使得沙龍路成為萬州城最熱鬧的街道之一。
沿著沙龍路,有一處名為高筍塘廣場的商業(yè)街,知情人士告訴《方圓》記者,那里發(fā)生的少年犯罪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
2012年11月13日,萬州警方曾經在高筍塘附近的一家網吧抓獲了3名涉嫌搶劫的少年。丁小南、袁連豪、都是初中輟學的學生,跟著一名叫“光頭”的人在廣場“碰瓷”:他們故意去撞落單的同齡人,然后稱被撞傷了要賠錢。如果對方不給,他們就拿出小刀威脅。
據(jù)了解,丁小南等人都是留守少年,父母有在成都打工的,也有在沿海地區(qū)打工的,家中根本無人管教。他們把搶劫稱作“做任務”,就像玩電腦游戲一樣,當然,“做任務”的收入一般也用來上網玩游戲。丁小南等人被抓的前一晚,剛在高筍塘廣場搶了一名他們稱作“眼鏡”的人,還邀他入伙,把他強行拉到網吧玩了個通宵。
2012年12月,萬州警方接到高筍塘地區(qū)的一起強奸案的報案,犯罪嫌疑人馮飛,剛于2012年8月因搶劫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半,就在緩刑考察期內與未滿14周歲的“女朋友”發(fā)生性關系,導致該女子下體受傷。
萬州區(qū)檢察院一名長期辦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檢察官告訴記者,根據(jù)2008年1月到2013年4月這5年多的數(shù)據(jù),該院起訴的791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有多達70%是農村戶籍的少年犯下的,而犯罪地點又偏偏都是城市中較為繁華的地段。
“這些青少年,很多都是父母在外打工,他們初中輟學然后到城市里來闖蕩。他們犯罪的特點,一是為財,二是簡單。”該檢察官說。有一個數(shù)據(jù)可以說明這些共性:萬州區(qū)2013年判決的12起共17名未成年人的犯罪中,有13人的父母均在外打工,有14人沒念完初中就輟學,有14人是因為需要用錢而犯罪。
以萬州為例,如果多關注一下這個城市以及周邊的鄉(xiāng)村,就會發(fā)現(xiàn),在城市的底層游蕩的,有很多是那些來自鄉(xiāng)村的留守少年,家中連親人都沒有,他們無家可歸。王燕所在的高峰鎮(zhèn)興隆村,在當?shù)卦挼陌l(fā)音聽來像是“新農村”,2012年興隆村也確實經過了一番改造,村組進行了重組,也有一些農戶開始經濟作物的經營,但由于缺乏勞力,整個村落仍然顯得荒頹。興隆村最大的標志萬州優(yōu)質雞孵化廠,已經成為廢墟多年;新蓋的白樓不少,但基本都是毛坯,沒有人住,沒有人裝修。
據(jù)一份2010年的統(tǒng)計,萬州鄉(xiāng)村的留守兒童當年已達到8萬人,接近萬州鄉(xiāng)村總人口的10%,而且保持著增長趨勢。盡管萬州也陸續(xù)在啟動包括“代管家長”(由教師和志愿者組成,結對對留守兒童進行全方位關注和引導)、“關愛中心”(萬州全區(qū)建立了100余所留守兒童關愛中心,向留守兒童提供圖書閱覽、心理咨詢、體育活動等項目)等等,但留守少年犯罪案件仍然頻頻發(fā)生。
留守少年的犯罪問題
萬州的留守少年兒童犯罪,只是農村問題少年兒童的一個縮影。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興起打工潮以來,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向城市,出現(xiàn)了大量留守少年。
廖祥勇告訴《方圓》記者,留守少年的犯罪問題,可以從三個方面去理解和重視:家庭、學校以及社區(qū)(包括村、鎮(zhèn))。
家庭,不言而喻,父母皆在外打工,家教與親情的缺失必然導致孩子的性格、品德失控;而且父母這種“打工”的做法,給孩子起到了“拜金”的不良榜樣,所以很多少年愿意輟學去找一份理想的工作,這種隨眾心理是潛移默化的。
再者學校,許多少年初中階段就輟學,明顯違反了義務教育法的規(guī)定,這種現(xiàn)象如何得以在留守兒童中蔓延,不得而知,但學校、家庭肯定沒有履行應有的義務,才致使青少年沒能完成應完成的學業(yè);學校管理的松散也是問題之一,王燕所在的高峰初級中學,對初中生實行住讀,但并未嚴格控制學生出入校門,對于單純而好奇的初中生來說,這是很危險的。
此外,社區(qū)對青少年也有一定的監(jiān)管義務,雖然法律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監(jiān)護人的序位,依次是父母、父母以外的近親屬、單位和社區(qū),但留守兒童的家庭往往是第一順序的監(jiān)護人在外打工,第二順序的監(jiān)護人管不住,這時候,社區(qū)應該起到監(jiān)護的輔助作用。
記者在萬州郭村鎮(zhèn)相關機構看到一份當?shù)仃P于留守兒童的調查報告,郭村鎮(zhèn)的留守兒童中,有85%監(jiān)護人是祖輩,10%為叔伯,5%為其他監(jiān)護人,祖輩與留守兒童存在最大的代溝,卻是監(jiān)護他們成長的主力軍。另外,留守兒童監(jiān)護人的文化程度是初中文化的僅占12.5%,有62.5%是小學文化,其余25%甚至沒上過學。這也是讓祖輩承擔監(jiān)護義務的尷尬——他們根本不具備教育子女的知識能力。
如果孩子們都是在一個缺乏管理秩序、缺乏知識水平的環(huán)境下長大,那么他們發(fā)展成為拜金、兇惡的少年犯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樣是高峰鎮(zhèn)初級中學,一名叫張沁媛的女學生寫了一篇講述自己留守家庭的文章,里面寫道:沒有了父母在身旁,我只好整天出去瘋玩,以此填補心中多余的空虛,漸漸地也淡忘了學習。最初上課開小差違反紀律,成績一落千丈,收獲異樣的目光。終于父母開始關注我了,只不過是無休止的批評與指責。一氣之下,索性將功課拋之腦后……
這也許是留守少年們共同的心理寫照。留守,就像一個人生的漩渦,溫和者選擇順應,大多在漩渦中湮沒無聞;激進者選擇叛逆,大多又頭破血流。
(文中的未成年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