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的詩

像徐霞客那樣生活

我這樣的人只想玩弄山水

只想與山水為伍

我這個年紀就開始討厭名利

討厭世俗的幸福

八月我去山水間玩

碰到徐霞客在黃姚古鎮品嘗酸梅

他這樣的人一直在玩弄山水

他問我為何還在城里上班

我說我沒有錢糧，我只有厭世的心

他罵我太小資，我滿面緋紅

徐霞客還穿著草鞋，背著布袋

像我老家的父親躬身在山水間

他老了，我想他今年說不定就死在桂林一帶

而我厭世的心還要回到城里

滁 州

滁州飄逸，江水緩緩流動

我小時候在那里讀過一點古書

讀得暈頭暈腦，今年忘得差不多了

我只記得瑯琊山與醉翁亭，在滁州

我曾在瑯琊山上打鳥，在醉翁亭里唱歌

過去的歲月就那樣一去不復返了

在滁州，我短暫地崇拜過歐陽修

滁州的古人堆里，要說我不喜歡他是假的

此人很難模仿，估計他的滁州話我也聽不懂

過去了那么多年，我的身份也變了

歐陽修的《豐樂亭記》、《醉翁亭記》在滁州的風里

飄動，我少女般的鄉愁在滁州的風里飄動

是的，我看見的滁州飄逸，江水緩緩流動

我讀過的那點古書今年忘得差不多了

汴河，靈璧縣

汴河，養育了我這樣知恩圖報的人

靈璧縣的少年

要么懷才不遇，要么不學無術

這樣的事常有

我看到一個婦女從靈璧回娘家

走著走著，就到了江蘇境內

她哭著說：我愛江蘇的男孩子，我要改嫁

這樣的事常有

還有一次

我看到一個江蘇的男孩子哭著跑到靈璧縣

說要找個靈璧少女回家

這樣的事也常有

靈璧，一年又一年出了不少傷感情的事

大多很動人，小部分在我聽來平淡無奇

比如有一次我聽老爸在電話中教訓堂兄

“靈璧就是你的家，你死了也要回來。”

汴河，有靈璧這樣的縣城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出生的那一年

靈璧靈光閃閃，人民奔走相告

愛它的人降生了

九宮山

九宮山三日盡收細雨與寒意

五十顆詩人的頭顱在薄霧中出沒

楠竹與短尾鳥交織在一起

叫聲溶入翠綠

夸張的巖體前年崩潰過一次

現在隨時都要崩潰

就像寺廟里的和尚脫口而出的禪語

雨水敲打我的腦門，松尖磨擦游人的后腰

孤獨的朗誦者搖頭晃腦，后山上的獼猴目瞪口呆

我們都是天外來客，在此是多么不合時宜

李自成的馬蹄遺失，農民軍潰散

大王的尸骨找也找不到了

一座陵墓攔在半山腰，鳥糞散落要道

驚恐的動物還沒有安靜下來

他們的前世都是農民軍的魂魄

我身臨其境，企圖跨上石馬

身披盔甲的動物搖動樹干

我聽見石馬的嘶鳴漸漸遠了

下午的楠竹露出秀氣的面容

猴子露出紅色的臀部，它雙手拍打地面

學習大王的咆哮

常熟雅集

常熟安靜，彩衣堂里明晚期的光線暗淡

而清道光年間的翁同龢，一個京城來的常熟人

和我今天的心態相仿

游山玩水是古代的職業，常熟山水清秀

在三月聚集這個國家最儒雅的詩人

一張張清秀的面容，服飾潔凈，心比天高

我的心態一是游山玩水的，二是翁同龢的

但歸根結底是江南的，是彩衣堂的

我翻開常熟線裝的時光，薄荷的氣味

在江南亂竄，民間雅集線裝的氣味亂竄

我記起明洪武二年以后這里隸屬于蘇州府

三月三文人提壺吟詩，騎馬到常熟后就餓了

在尚湖先停下來，孤獨的姜尚呀

我們一起垂釣，正是陽春三月燕子亂竄時

儒雅的人民這樣分工：練習書法的滿臉墨汁

篆刻風流，繪畫的也不見得就不風流

只有彈奏古琴的像燕子亂竄，都隸屬于虞山派

我呆立虞山派一邊，見證民間雅集的三千年趣事

其中有人喝醉了，一邊亂彈虞山，一邊喝墨汁

還有人偷琴譜，有人砍儒雅的柳樹，都是千年后的趣事

鼓浪嶼一日

我的腳踩住一排琴鍵，風吹動我

吹不動琴鍵，吹起我粉紅的腳趾

風吹進了石頭里

風吹進了我干凈的腦袋里

風吹起了沙灘

吹起了我碧波萬里的一日

我粉紅的腳趾被沙子磨出水泡

風吹起了水泡

吹起了我黑色的發絲

好像我繞過日光巖

是因為日光，其實是風吹走了日光巖

風吹走了

我的腳步

風吹走了萬國屋頂

風吹走了浪花

又推回了一排囚禁的鯊魚

它潔白的牙齒被海水磨得發亮

風把我吹進了海底

吹進了色彩繽紛的鯊魚群

我摸摸鯊魚的骨頭

我再摸摸鯊魚的胡須

都是溫柔的

我愿意一邊撫摸鯊魚

一邊彈奏鼓浪嶼的琴鍵

都是黑色的

溫柔的器官

風吹動我的手指

風吹動我堅硬的小石子一樣的腳趾

鯊魚一樣發亮的腳趾

鼓浪嶼是需要撫摸的

海水是需要撫摸的

日光巖就可以放在一邊

讓它發出空洞的

像一個人吃多了海水

而發出的打嗝聲

喝紅酒

淑女只愛喝紅酒，潔白的脖頸緋紅

我端坐于你對面，輕輕咳了咳

先生，去年的紫葡萄一顆顆咬在嘴里

酸甜的味覺咬住我的唇，法國的味覺

一匹浪漫的像葡萄一樣的馬

在我的味蕾上奔跑，在今夜的對飲里

跑瘸了葡萄的雙蹄，站在晚餐的盤子上

刀叉的美學閃閃發亮，紅酒滴下來

滴在你燃燒的舌尖，像愛的玻璃

在手指間轉動，淑女淑女亦有醉意

騎葡萄美酒，唱太平調

敲打玻璃一樣迷離的愛的紳士

禪的行囊

天空高遠，人馬干凈

我背著行囊

腳穿草鞋，草鞋如船

我行走在清風明月的江湖

我只身一人

挽著一匹栆紅小馬駒

我向你承諾：我不騎馬

我只與你說話

我一路向西

我腳下的泥土里有蚯蚓蠕動

我能感覺得到蚯蚓

向我靠近，云霞也在向我靠近

清晨的原野靜悄悄

連小鳥都還在沉睡

一隊北方的行腳僧

他們模糊，但顯然清瘦的身影

在樹林里若隱若現

我跟在他們身后

一路向西

一路走向西域漸漸明朗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