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豐文 揮之不去“黑色三分鐘”

有人問高豐文，對足球是不是又愛又恨呢？他的回答是：“恨什么，沒有恨，只有愛，這一輩子都是如此！”

國人對足球的感情，可謂愛恨交織，愛之深，恨之切。正是對國足的殷切希望每每被現實的殘酷所摧毀，才導致了國人對于中國足球的感情走向相反的方向，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20年前的球迷相比現在，是幸福的。那時，他們可以感受到沖出亞洲的驚喜，可以感受到參加奧運會的神圣。現在，在天涯的網站上，還可見不少當初回憶往昔中國足球崢嶸的帖子，20年前的球迷，如今已經人到中年，而他們回憶的常常是年維泗、高豐文這些較早一批帶領國家足球隊在綠茵場上搏擊的場景。

而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中國足球隊唯一一次打入奧運會（2008年作為東道主直接參賽）的經歷更是被球迷所津津樂道。那一屆，教練正是高豐文。

從玩命運動員到“福將”教練

高豐文1939年出生在遼寧開原，已經年逾古稀。但是他對中國足球的熱愛絲毫未減。作為曾經的中國國家隊主教練，他既經歷了率隊打入漢城奧運會的輝煌，也品嘗了“黑色三分鐘”、“只差一步到羅馬”的遺憾。他帶隊獲得的一個個“第一”，也成為足球史上令人無法忘懷的記憶。

1986年亞運會后年維泗引退，高豐文接班，開始了他執教國家隊的四年歷程。

自小喜歡足球運動的高豐文，在上學時就在足球場上有上佳表現。1956年，17歲的高豐文加盟的沈陽青年隊榮膺全國青年足球冠軍，翌年入選遼寧足球隊，1959年入選國家青年足球隊。1960年，他以訓練最苦，拼勁最足，被陳成達領軍的國家隊選中，和戚務生共同鎮守中場。

在國家隊，他更加勤奮刻苦，有時鏟球和拼搶摔倒在場上，搓得滿腿都是血，他連看都不看爬起來就追球。有次他當“人墻”，一個離他9.15米的任意球像出膛的炮彈打在小肚子上，他咬著牙把球大腳踢出界外才蹲下，一股劇痛使他頓時大汗淋漓。前國家隊主教練年維泗常以此教育年輕運動員：“你們看人家高豐文，那才是踢足球的樣兒，不敢玩命的人是踢不好球的。”

艱苦的訓練，使高豐文和隊友們長了球技，卻由于趕上了“文革”，無緣向更高層次邁進，而注定成為“荒廢的一代”。1973年，高豐文從國家隊退役，后落戶足協，作為援外教練輾轉于西亞、非洲各國。1982年他回國執教國家青年隊。當國足折戟第12屆世界杯外圍賽，球迷巨大的希望煙消云散的時候，他卻在1983年悄沒聲息地率隊成功突圍世界青年錦標賽，進軍了墨西哥，總算給了耿耿于懷的球迷一絲安慰。

當13屆世界杯外圍賽功虧一簣，“5·19”沖擊波使中國足壇布滿陰霾的時刻，1985年他又率中國少年足球隊一舉打進首屆世界少年柯達杯賽八強，給人們精神上一個補償。一個教練能在短暫的兩三年間，調教兩支不同年齡段的隊伍躋身世界大賽，“福將”美譽撲面而來，呼吁“高豐文出山”、“讓高豐文執掌兵符”的輿論也開始日漸活躍。

那一年，國足主帥年維泗親自點將，將高豐文吸納入教練班子。在幾位競爭者的天平上，年維泗認為高豐文的砝碼要明顯地重一些。其它幾位地方隊主教練固然水平不錯，但也沒有強于高豐文之處，加之高豐文有在青少年隊及國家隊執教的經驗，視野更寬闊些，年維泗決心力薦高豐文。他向國家體委的領導做了匯報，也得到了領導的支持。在中國足球教練委員會的常委會上，年維泗毫不掩飾推薦高豐文的“四點理由”：“第一，事業心很強，多年來視足球事業為生命，這是當好教練的首要條件。第二，他有自信心，比較果敢和有魄力，這也是教練員必備的素質。第三，他有成績，帶青年隊、少年隊都比預想的好，選拔教練不能不把這做為重要的依據。第四，他設計打法有自己獨特的設想。我在擔任主教練的一年多時間里，后半段基本放手讓他指揮的。在紅黃隊四場比賽中，他的固守快攻打法運用的很成功，四次戰勝了實力較強的黃隊。在尼赫魯金杯賽上，針對東德實力強、體力好的特點，他上半時把馬林隱匿起來，讓全隊死守。下半時他讓剛上場的馬林打反擊，果然取得成功……”

1986年12月25日，在武漢新華路體育場會議室，年維泗用莊重而徐緩的聲音宣布：“我代表國家體委足球領導小組和中國足球協會宣布，高豐文將擔任中國足球隊主教練。”

激烈拼搏，首次進軍奧運會

高豐文走馬上任后，把帶隊的目標直指第24屆奧運會外圍賽。為了備戰，他推辭了很多大賽機會，1987年初率隊遠赴巴西，實現了多年的“留學夢”。足球王國的洗禮，使高豐文和他的隊員們漸漸揭開了足球的面紗，原來巴西的打法也沒有靈丹妙藥和捷徑，體能是技術的基礎，而技術來自于千百次的磨煉，光學人家的比賽是不行的，更要學人家訓練。

歸國后，全體將士開始了“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的苦修，突出體能對抗，同時對以技術為主的打法進行了修正。奧運會外圍賽東亞區決戰，中國隊與尼泊爾、日本和泰國分在一組。在慷慨高歌的沈陽和北京球迷的狂熱支持下，中國隊以全勝戰績擊敗泰國隊、尼泊爾隊，其中與尼泊爾隊兩戰，凈勝對手20球，在進球數上超過了日本。但是，要想出線，還必須拿下最后一個對手——日本。不料10月4日廣州天河體育場形勢突變，日本隊利用一個任意球的機會先拔頭籌。這也就意味著，中國隊在東京的客場必須取勝。到人家家邊上爭勝無異于虎口奪食。

10月26日，大戰一觸即發。準備會上，高豐文的布置簡單扼要，最后一句語出驚人：“哪怕死也要死在國立競技場。”中國隊頂著淅淅瀝瀝的秋雨邁進東京國立競技場時，已是人山人海，觀眾人數創這個體育場建場以來的最高紀錄，連舉世矚目的“豐田杯”賽都難望其項背。這是一場罕見的搏斗：穿紅衣的和穿白衣的在泥湯里濺起水花的聲音，在互相強有力的沖撞下的勇武的發力聲，被鏟倒后伴隨著倒地的呻吟聲，因焦急而發出的嘶啞的喊叫聲……中國隊幾次險些破門。中國隊員懊悔得捶胸頓足，在場的日本觀眾幾度一頭冷汗。只開花不結果，以往常常在這樣的時刻最容易讓對手偷襲成功。果然，手冢聰殺入禁區的左側，他甩掉中國隊隊員，一對一，一個勢在必進的球！門將張惠康死死盯住球，手冢聰一個近距離猛射！這個球能擋住已屬不易，張惠康竟然死死地抱住了。第38分鐘，段舉一個回扣，從容吊中，馬林爭頂，兩個后衛被他吸引，人高馬大的柳海光一個獅子甩頭，皮球終于滾進了久未被敲開的大門。落后的日本隊大舉反攻，他們也只需進一個球便可以重新把中國隊擋在奧運會大門外。危機并未解除。第82分鐘，麥超擲界外球，日本隊搶到后一腳踢出。虎背熊腰的唐堯東毫不猶豫地狠命勁射，球直飛大門右上角進網，不僅守門員未及躍起，連電視攝像機也未能追蹤上這個球的全過程。

“太陽旗一下子齊刷刷地藏在雨傘底下，原先響得象是要撕裂耳膜般的喇叭聲嘎然而止了。”日本共同社在唐堯東射進第二球后發出了這樣的評價。敘利亞裁判終于吹響了終場的哨音。歡呼著的中國隊隊員把高豐文高高舉起，又拋了起來……

這是高豐文鑄就了輝煌歷史的一刻。但是榮耀并未在奧運會賽場上延續。0：3負聯邦德國；0：2負瑞典；0：0平突尼斯。初次參加世界性大賽的“高家軍”沒能在釜山九德體育場繼續書寫神話。當時心高氣傲的高豐文難以釋懷：“打進了奧運會決賽圈的大門，卻敲不開奧運會的球門，經驗、技戰術和體力成了我們最大的障礙。”

1989年，中國隊在高豐文的帶領下向世界杯發起第四次沖擊，隊員包括馬林、賈秀全、麥超、董禮強、柳海光、唐堯東、吳群立、張惠康等。預選賽小組賽十分順利，中國隊主場戰勝伊朗隊，客場2：3告負，淘汰了伊朗、泰國和孟加拉隊，以第一名戰績躋身了在新加坡舉行的六強賽。

在10月份舉行的六強賽中，中國隊首戰勝沙特阿拉伯隊；次戰阿聯酋隊先入一球，但在最后三分鐘被對手扳超比分；再戰韓國隊0：1告負，之后又1：0小勝朝鮮隊。在最后一場同卡塔爾隊的比賽中，中國隊又是在一球領先的情況下最后三分鐘被對手連入兩球。兩個黑色三分鐘，斷送了中國隊的良好開局和出線的夢想。

正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個不平凡的1989年，性格耿直的高豐文是 “黑色三分鐘”的創造者。從此，“黑色三分鐘”和“5·19”一樣成了中國足壇揮之不去的情結。

“經歷‘黑色三分鐘’后，我曾收到過寄有刀片、小繩的信，我知道來信者的寓意。”高豐文說，足球就是這樣，勝負就像陰陽二界，勝了皆大歡喜，輸了就會有負面的聲音，甚至有過激情況的出現。兵敗獅城后，高豐文的威望大大下降了。整個國家隊彌漫著一股低沉、煩躁、窩火的情緒。在90年春訓期間，國家隊內部連續發生球員私自離隊，去而復返，訓練中老隊員因動作過大從口角發展成動武，和球員私下違紀賭博等事件。高豐文也從昔日的光輝跌落為“悲情英雄”。1990年，高豐文辭職。

離開國家隊離不開足球

高豐文并沒有離開熱愛的足球。1995年，沈陽市新民胡臺工業區，伴著中國甲A聯賽的哨聲，中國沈陽高豐文足球學校開學了。高豐文的一生注定離不開足球。為了中國足球，為了未來的球星，他把“從娃娃抓起”的口號落實到了行動上。

高豐文雖個性堅強，但處事頗為老到。當年，奧運預選賽中國隊客場被香港隊0：0逼和之后，急于希望復仇5.19的中國媒體頗為失望，而此時中國隊三名老隊員李輝、秦國榮、楊寧因打不上主力，交了離隊報告。當年維泗問高豐文“少了三員大將，行不行”之時，他斬釘截鐵地答道“我還有十五個可以戰斗的隊員！”高豐文將球隊拉到山明水秀的海南島放松調整，舒緩了氣氛，為擊敗香港隊出線，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拿下日本，進軍奧運后，正是馬放南山之際。但高豐文卻仍堅持帶隊訓練，理由是各地方隊即將面對全運會，所以要讓球員繼續保持競技狀態。別人把優秀隊員輸送給國家隊，幫助他完成進軍奧運的任務，現在輪到他來創造條件幫別人完成全運會的任務。由此可見，高豐文是相當細心的。

他將對足球的熱愛與細心放在培養足球運動員上，培養了一批優秀足球運動員。高豐文足球隊也經歷了十年輝煌，2005年之后，隨著中國足球的衰落，高豐文足校開始一路走下坡路。最明顯的隕落表現是學員數量的減少，而這對于主要以收取學員費用維持運營的足球學校來說，幾乎是不能承受的打擊。而高豐文還在足球這條路上艱辛前行。

有人問高豐文，對足球是不是又愛又恨呢？他的回答是：“恨什么，沒有恨，只有愛，這一輩子都是如此！”

這是他與足球一輩子的緣分。

（本文參考高豐文文章《我的四年》、中國周刊《教練高豐文培養足球少年15年歷程》及部分球迷博客記錄及文章整理而成，一并致謝。）

責任編輯 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