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維穩,也幫扶
今年的軍轉工作總算進入尾聲,北京市軍轉辦干部郭程長舒一口氣。每年6-8月,是他最忙碌的時候。在此期間,他要協助近3000名軍官轉業留京,而在全國,則有約4萬人需要得到安置。
這是一個龐大又特殊的群體。
“他們即將踏足社會,進入一個與部隊截然不同的環境。本領恐慌、缺少依賴,很多人沒有信心。”
郭程每天都會接到上百通各式各樣的咨詢電話。有人會問政策,有人會問考試范圍,有的人則是純粹“吐槽”——“有辦法能讓我推遲轉業嗎?”
許多人在年初被列入轉業名單時信心滿滿,可到了臨轉時卻又畏畏縮縮。
郭程被問得最多的是,“我報××崗位,你覺得希望大不?”
“有個人每天要打四五遍電話,就只問這個問題,我連他的號碼都快背得了。其實他壓根不是提問,更是像在尋找一種心理慰藉。”
轉業軍官的情況不盡相同,有行政管理類干部,有技術類的;有的需要計劃安置,有的則愿意自主擇業;最低的職級是正排,最高的是正師級(不滿三年)。
面對不同的需求與疑問,郭程深感疲憊,盡管他和同事都希望讓每個轉業軍官感到滿意,但久而久之,還是會不自覺地當成政治任務對待——平安轉走為上,只要不出亂子就行。
“不止我們會這樣。”郭程辯解。
他參加過多次全國性的軍轉工作大會,在與各地代表的交流中,分明感受到,“維穩”是所有人都默認的一個目的。
郭程說:“說實話,恨不得他們都可以自主擇業,但不可能,絕大多數還要靠計劃安置。”
然而,穩定的壓力,很大程度上正是來自于并不完備的招錄機制。
在不少地方,傳統的展臺模式依然盛行,待轉軍官現場投簡歷,用人單位自行決定。看似公開熱鬧,但真正的選擇往往都不上臺面,而是私底下攀關系,搞勾兌。
這樣的方式,自然免不了會觸發部分人的挫敗感。有專家稱,要消除穩定隱患,正需要從制度上消除不公平。
近年來,各地開始探索更加透明的安置辦法:統一考試、統一錄取。
北京市軍轉辦就與國務院軍轉辦轉業軍官培訓中心合作,類似于公務員選拔,從填報志愿到錄取,都通過互聯網進行,盡可能排除人為干擾。
寧去機關,不進企業
進入大型央企,或許是諸多工薪族夢寐以求的理想,然而在轉業軍官眼中,卻非最優選擇。
在北京地區,“三桶油”幾乎每年都有大量指標,但主動報名的人并不算多。“寧去機關,不進企業”成為多數人的擇業共識。
有軍官坦言,“部隊里的東西,到了企業很難派上用場,還得從頭學起。相比之下待在政府機關更容易一些。”
“英雄無用武之地”,陳雪柱有著切身體會。他過去在部隊里的通信系統工作,可出了軍營,卻發現自己掌握的技術與市場需求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我們那個頂多能管方圓幾里地,可市場上的一個通信基站,動輒覆蓋幾十萬人口。”
陳雪柱做決定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黨政機關。
而據軍轉辦工作人員分析,其實在轉業軍官心里,還有個難解的小疙瘩——自己經歷了一次變動,擔心再受震蕩。因此,如果要在收入與穩定中做出抉擇,他們往往會考慮后者。
不過,穩定的滋味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好受。
記者獲悉,行政類的轉業干部,一旦進入機關,常會被分到綜合處、辦公室等管理部門任副職。
離開部隊后,徐灝去江西某縣監察局報到,熬了不到兩年,便選擇了辭職。
“實際上就是在打雜,跟坐了冷板凳一樣。很多人說我犯傻,但這種賦閑的感覺著實讓人心慌。”
徐灝講,他似乎每天都會遭遇另眼相待的目光,“與同事相處總像隔著一層,融不進圈子還容易受排擠。”
但有專家指出,受“冷遇”,軍官們自身也有問題。受到部隊的思維約束,有的人缺少創新精神與學習熱情,難以主動作為;有的軍官曾經是部隊主官,“說一不二”,轉業后由于不熟悉地方情況,和他人交往仍然居高臨下,自然不會得到好感。
職階低,更好轉
轉業軍官中,不乏工科、醫學等大學本科乃至碩士研究生,他們是寵兒,去稱心如意的單位一般不成問題。
“但也有例外。”某省軍轉辦負責人劉孟御告訴記者,“有個叫李文的軍官就成了困難戶。”
李文是軍隊技術能手,記者見到他的簡歷,里面擱著其在部隊取得三等功、科技進步獎等成果的復印件,還特意注明自己領取過“專業技術人才三類崗位津貼”,他對自己的年薪期望值是15 至20萬元。
李文參加過多場招聘會,準備的簡歷所剩無幾,卻無一家單位錄用他,甚至很少接到面試通知。
“這么好的條件怎么就沒人要呢?”
“還不是因為心氣太高。你在部隊里再能干,不見得就能轉化為企業生產力,漫天要價,人家也會覺得不值,畢竟社會上能力強的人多的是。”
劉孟御介紹,其實有一技之長,又有一定職級的轉業軍官,只要踏實肯干,在單位里還是比較容易獲得晉升,切不可操之過急。
劉還向記者透露,雖說軍官轉業具有計劃強制性,但用人單位在具體選人上依然有著自主裁量權。他們就發現,級別低一些的軍官最容易成行,反而是級別高的不大好轉。
軍轉干部集中于25-50歲,級別越高一般意味著年齡越大,他們的學習能力與適應力則可能越弱。
另一方面,軍轉干部入行政系統“降半級”的慣例,也讓用人單位對高級軍官心有芥蒂。“若是一個副師級干部,到了單位就是正處,是要當中層干部甚至主要領導的,不好管。所以大多數崗位通常也不會對他們開放。”
記者查詢多地的軍轉干部招聘崗位,獲知多對級別有著明確要求,“營職以下”為主,即便省級機關一般也頂多接納團職。
“所以像團以上干部,通常組織上還得單獨考慮。”劉孟御說。
要轉業,先轉觀念
采訪過程中,記者發現,一些軍轉干部對現狀有所抱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情緒較重。
過去在部隊里執行的都是統一標準,而到了地方,因地區及單位差異,收入千差萬別,致使部分人心理上出現落差。
“有些人總想著還吃大鍋飯,為此寫請愿書、投訴信的不在少數。我們總不能去干涉用人單位給多少薪水吧。”軍轉辦人士對此也很無奈。
而在一名老轉業軍人看來,如今的政策已比過去優越太多。
管秋石15年前退伍,他還記得返鄉時的“狼狽”。
“我們就一次性補助800元,其他什么也沒有。為了能多帶點錢回家,索性把部隊發的火車票都轉賣出去,自己只得逃票。”
即便如此,老管卻從不后悔。他說自己感謝軍營的磨練,他的一句話令記者印象深刻——“怨天尤人不是軍人本色,未來還得靠自己打拼。”
但顯然,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踏入社會的準備。在今年北京市舉辦的一場軍轉干部考試中,就發生了如此一幕,令人哭笑不得。
有考生以為能夠蒙混過關,便掏出手機作弊。
監考官很快發現,把手機收繳;不料沒過一會兒,他又掏出一部手機,監考官再度沒收;可又過不久,他竟掏出了第三部……
“其實國家出資,早就給他們安排了網上培訓,人手一個賬號,考試范圍和復習題都有。即便這樣,卻還是有人懶得去學,總想走捷徑。”
事實上,在需要計劃安置的軍轉干部當中,“找關系”、“等靠要”等想法并未禁絕。
郭程說,“常有人打來類似的電話,里面會講,我的誰誰誰讓我報什么崗位,可我怎么沒有找到呢?”他一聽就心知肚明,總是又有人“搭上線”了。
“那遇到這類人你們怎么辦呢?”記者問。
“轉走了事,睜只眼閉只眼唄。”郭程直言不諱,“你應該問的是,如果他們只是一味把希望寄于別人,走上新崗位之后又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