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父親為什么將《喜羊羊與灰太狼》告上法庭

2013年4月6日，江蘇省東海縣石榴街道的一棵柏樹下，3個孩子正興致勃勃地模仿《喜羊羊與灰太狼》的一段劇情：“綁架烤羊”。他們模仿劇中情節，扮演灰太狼的孩子將兩個扮演“喜羊羊”和“懶羊羊”的孩子分別綁在樹上，然后點燃了事前收集好的落葉……一場嚴重的火災及重度燒傷，就這樣在孩子們的模仿和玩鬧中始料不及地發生了。

9歲的順順嚇呆了！他怎么也沒想到，每天和他一起玩耍的8歲的李浩冉和5歲的李浩兩兄弟一下子就被火包圍了，因為被綁在樹上，兩兄弟逃不出火海……

兩兄弟被重度燒傷達40%和80%，生殖器嚴重碳化，可能終身失去生育能力。他們的父親李康憤怒地將動畫片制片方告上了法庭。此案成為國內狀告《喜羊羊與灰太狼》第一案。

橫禍從天而降，

憨厚父親暴跳如雷

出事的李浩冉和李浩是親兄弟，在家分別排行老二和老三。他們的父親李康今年36歲，是東海縣的一個農民，也是名建筑工人。他與當地多數男人一樣，農忙時回家務農，閑時外出打工。按政策，李康可以要兩個孩子，可還是生了三胎。大兒子已16歲，在東海海寧上職業中學。

肇事的孩子叫順順。他的父親李守貴，是李康在建筑隊的工友，又是遠房堂兄。順順與李浩冉都在石榴鎮中心小學讀書，分別是三年級與二年級的學生。每天順順都來喊李浩冉一起上學，李浩在石榴鎮幼兒園讀中班，因為小學與幼兒園僅一墻之隔，兩個大孩子便每天接送浩浩，三人自然成了好玩伴。

李康與妻子王昌榮在承包地里種了18棵銀杏樹，因為李康即將跟建筑隊到安哥拉打工，有人告訴王昌榮，銀杏樹能鎮宅保穩，18的諧音就是要發，種上18棵樹既能賺錢又會平安無事。

2013年4月6日事發當天是星期六，兩個孩子放假在家，因爺爺奶奶到女兒家去了，大兒子待在學校沒回來，李康夫婦擔心小兄弟倆在家惹事，便把他們帶到地里。大半個下午，兄弟倆都在他們身邊玩游戲，間或還幫著扶樹苗、提水。接近5點40分時，他們說要回家喝水，夫婦倆當時正種最后一棵樹，心想不一會兒就收工，便同意了，沒想到20多分鐘后，天就塌了下來。

兄弟倆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順順，而順順也正要找他們玩耍。三人在小樹林里玩了會捉迷藏，便聊起了《喜羊羊與灰太狼》，不知誰提議做“綁架烤羊”的游戲。三人誰也不愿意當灰太狼，一番爭執后，年齡最大的順順作了讓步，同意兄弟倆扮演“喜羊羊”與“懶羊羊”，自己扮演灰太狼。

三人很快收集了落葉堆放在一棵柏樹下，順順飛奔回家，從門前樹上取下了幾根曬了好久的棕繩，這種當地人扎掃帚用的繩子很牢固，大人徒手也很難拉斷。兄弟倆聽話地讓順順把他們綁在樹上后，還催促順順快點火。豈料，樹下原先就有許多枯草，點火后，火勢瞬間加大，兄弟倆拼盡全力也掙不開身，火越燒越大……

其實，小樹林離李康夫婦干活的地方不足百米，離順順家也頂多200米。當時李守貴就在院子里，只是因為村子里交錯的房屋擋住了視線，沒有人及時發現異常。可如果孩子們能夠大聲喊叫，雙方家長還是應該能聽見的。可惜，火勢把順順嚇呆了，他趕緊跑回家躲了起來，沒敢吭聲。兄弟倆只是本能地哭著自救，沒有大聲呼喊。

當路過的溫泉鎮化工廠工人李寶官發現時，李浩冉身上的繩子已被火燒斷，他向路邊沖過去時摔倒在一個小水塘里。而李浩胯下與身上正冒著火苗，李寶官來不及去取水，只能用手拍打著，他甚至清晰地聽到了孩子皮肉“滋滋”的燃燒聲。

李寶官當即撥打了110報警電話與120急救電話，東海縣石榴派出所所長范太平帶人趕到現場。在等待救護車的過程中，李守貴趕到了現場，接著又回家拖來了兒子，順順渾身顫抖著敘述了事情經過。

李康朝著順順狂吼道：“你怎么這么笨？為什么不喊叫？你害了我兒子！”說完狠狠OjkgWKDdbiaTCwhL6BotsA==地甩過去一巴掌，順順的臉上立即出現了幾道手指印，但他沒作絲毫避讓，仍然呆呆地立在原地。

李守貴哀求道：“李康兄弟，禍是我家順順惹的，我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會給孩子看病的，你別發火了！”李康揪住了他的衣服吼道：“還我兒子！”李守貴跪了下來，抱著李康的雙腿號啕大哭。李康又反過來拉李守貴起來。

兩兄弟的母親王昌榮懊惱到了極點：“順順怎就沒腦子？他為什么不告訴大人啊？虧他每學期都是三好學生，在班上還是中隊長。換了笨孩子做這事我還不難過，他這么聰明卻做笨事！”

可是，一切都已經于事無補。

石榴中心醫院的救護車趕到了，醫生認為孩子傷勢嚴重，直接送到了縣人民醫院。由于縣醫院的條件有限，隨即又把孩子轉到了連云港市第一人民醫院。

為籌藥費打官司，

眾人相助渡難關

李康家在石榴街道麻汪村七組東側，孤零零的三間平房內顯得空蕩蕩的，唯一值錢的物品就是一臺新的海爾壁掛式空調。那還是大侄子2013年8月3日得知孩子出院后送過來的，怕天熱孩子受感染。李守貴家距離李康家不到300米，是一幢兩層小樓，內外都沒粉刷。這兩家給人的總體印象就是一個字“窮”。

他們在幾個月里，一直因巨額的治療費而一籌莫展。

兄弟倆在連云港市第一人民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經過丁祥生主任大小共10次手術，李浩冉的狀況有所好轉，李浩也保住了性命。兄弟倆在這里的醫療費需要26萬多元。

5月7日，在“北京天使愛心媽媽基金”的幫助下，李康一家四口搭乘“連云港正德志愿者”租用的急救車到達北京，兄弟倆住進了解放軍總醫院第一附屬醫院。

第二天，醫生同時給兄弟倆做植皮手術，李浩冉燒傷面積稍小，醫生取了他自己的皮膚。李浩病情嚴重，需要異體植皮。當李康得知：購買一小塊皮膚得兩萬多元，如果從家屬身上取皮膚，只要4000多元治療費，而且成活率會更高，李康毫不猶豫地提出移植自己的皮膚。醫生從李康背部取了張皮，把李浩的少量皮膚打成皮漿，均勻地灑在這塊皮上面，再貼到李浩的傷口上。

初次手術的成功讓大家很欣慰，醫生及時提醒：類似的手術還要做七八次，他們還得接受其他系統治療，無論多么節約，在北京的費用應該不會少于70萬，加上前期在連云港治療的費用，總共不會少于100萬元。這還不包括后期的康復治療，那更是個漫長的過程，得等到孩子發育停止才結束。

李守貴沒有推卸責任，出事后他總共出了12萬元，其中包括自己的1萬元積蓄；賣掉準備粉刷房子的黃沙、水泥的兩萬多元；向親朋好友借的近9萬元。李守貴挨家挨戶地借錢，他不會寫字，順順又因為這次驚嚇不敢出門，他走幾戶就回家讓兒子記一次賬。記者采訪時看到，那10多張記賬單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塑料袋里。

李康也想盡了辦法，只湊到了8萬多元，其中5萬元是借的，因為李守貴已向村民開了口，李康自然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只能向姐姐、哥哥以及其他親戚求援，就連那些已不來往的遠房親戚都借到了。

萬般無奈中，李康在志愿者網上看到了大家的留言提醒：網友“丟掉幸福的豬”留言說，如果孩子的行為是因為看了《喜羊羊與灰太狼》灰太狼烤羊肉的情節，是否可以要求片方給點賠償呢？網友“風中雨荷”說，因為看動畫片《喜羊羊與灰太狼》造成孩子的不當模仿，是不是應該找動畫片設計方賠償？希望各位可以討論一下……

這些提醒讓李康動了打官司的念頭。

為了求證自己的計劃是否可行，李康給老家派出所的范所長打了電話。范所長肯定地說：“我們可以作證，導致兩孩子被燒慘劇的導火索之一就是動畫片。”在范所長的指點下，李康聯系了連云港市法律援助中心，請出了江蘇云臺山律師事務所苗紅偉律師。

2013年5月17日下午，李康回到東海縣，與苗律師一起致電“廣東原創動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對方一位工作人員驚訝地說：“這太離奇了，我們從沒聽說過。你們不會是敲詐的吧！”再次聯系時，他們仍然表示懷疑。

5月18日下午，李康與苗律師一起向東海縣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起訴狀》，把《喜羊羊與灰太狼》的制片方“廣東原創動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告上了法庭。訴狀提出了三個要求：“廣東原創動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作為第二被告，與第一被告順順的法定監護人李守貴一起賠償前期醫療費264262.63元，殘疾賠償金、后續治療費、護理費、伙食補助費、營養費等費用待鑒定結果出來后另行補償；在《喜羊羊與灰太狼》片中制作安全警示等補救措施；在全國性報刊上向原告賠禮道歉。

6月18日，東海縣人民法院科技庭審理了此案。制片方提出了兩個觀點：《喜羊羊與灰太狼》有制作許可證，不僅作品合法，還獲得“全國優秀國產動畫片一等獎”；片中有綁一只羊的，有綁八九只羊的情節，但根本沒有綁兩只羊的，從這個意義上說，3個孩子應不算完全模仿。苗律師雖然對此作了一一反駁，但因為此案為全國首例，法官一時難以判決，只能擇日再審。

幸運的是，雖然沒有得到制片方賠償，但在“北京天使愛心媽媽基金”與“連云港正德志愿者”的努力下，78萬元捐款很快進入了醫院賬戶，兩兄弟可以繼續治療了。李康懸著的心得到些許安慰，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向好心人鞠躬致謝。

牢記母親遺囑，

“固執己見”不為索賠

很長一段時間里，李康常會想起制片方律師的一句話：喝水嗆了你找自來水公司？出了車禍你找汽車制造廠？他一會兒覺得這話在理，孩子受傷的確與對方無關，一會兒又覺得這話牽強，對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就在李康糾結不已時，7月9日上午，從老家傳來了壞消息：80歲的老母親先是雙目失明，接著發生心肌梗塞。

兩個孩子出事后，李康夫婦一直沒有告訴年邁的父母，他們哄騙父母說跟建筑隊外出，孩子跟著借讀一段時間。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老人還是知道了實情。

李康心急火燎地回到家中，推開門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那臺21金星老彩電倒在地上。老父親怒道：“電視機是個禍害，你把它扔了！”李康不敢怠慢，他擔心父親也被氣病了，只得把電視機丟到了河里。

第二天晚上，老母親一度顯得十分清醒，她吩咐李康：“我不識字但識事，你要照顧好孩子。我們李家沒做過沒良心的事。官司要打下去，打贏了的錢擠出來還人家，打不贏也讓記者報道，能給別人家提個醒。”7月12日下午，老人帶著沒能與孫子說最后一句話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處理完母親的喪事，李康又回到了北京，他不再分析制片方律師的話語是否正確，也不再期望能得到多少補償，他反復思忖著母親的話語，慢慢明白了：“是的，在三點要求里，其實后兩點才是最重要的，它的意義超過了賠償許多倍。如果能因此讓更多父母重視影視劇的不良影響，能讓制片方都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感，盡可能防止悲劇重演，這才是最大的善事。”

于是，李康在網友的幫助下，對《喜羊羊與灰太狼》內容作了一個統計，發現在全部1050集里，灰太狼被電了1755次，被煮了839次，被老婆紅太狼的平底鍋打了9544下，但都神奇地活了過來，真正是“打不死，燒不死，電不死”，卻沒有一集出現過危險不可模仿的警示語言。

李康說：“我得對社會有個交代，我們家的痛苦外人不了解。真的不希望看到第二個孩子像我們家孩子一樣，不管是喜羊羊動畫片，還是其他動畫片，都要有警示語，都要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

李康還自我檢討說：“妻子怪我平時不陪孩子看電視。我現在才發現，家長陪孩子看動畫片特別重要，孩子們不懂的東西應該講給他們聽，危險的鏡頭父母應該及時提醒。我現在不在乎官司的結果，但打官司必然有記者采訪，每次我都要提醒家長吸取教訓，知道這個道理的人就會更多了。”

7月31日下午，李浩冉兄弟倆出院了，在北京的近3個月中，包括李康獻皮的抗感染費在內，總共花掉了醫療費77萬元。醫院把剩下的1萬元直接交給了李康。走出醫院大門，李康率領全家人轉身鄭重地向醫院三鞠躬。

8月1日下午，兄弟倆穿著防止疤痕增生的強力衣出現在連云港市第一人民醫院康復科。李浩冉的情況比較好，只是要不停地搔癢，李浩的情況相對差點，一運動就哭叫著喊痛。康復師閆振壯表示，接下來他們將教給家長一些康復知識，并定期給孩子免費提供幫助。

告別閆醫師后，李康立即與苗律師會面，委托苗律師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法院，他堅定地說：“就是賣掉房子也要把官司打下去，只要制片方在電視上補上警示語，只要他們能公開道歉，哪怕沒有半分錢賠償。”

《喜羊羊與灰太狼》一共拍了1050集，是中國最長的動畫片，還推出了圖書、游戲等系列產品，出品方“廣東原創動力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不僅賺足了錢，而且在全國極有影響力，在業界口碑也極好。可他們為什么不同意賠償呢？

記者就這個問題撥打了對方辦公室電話，一位工作人員聽到李康的名字后，立即說：“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記者幾經努力，終于聯系上該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員工，對方表示：這真不是我們的過錯，目前沒有任何法律、法規規定要有警示語。但我們也很同情，出于仁道也會適當補償。說實話，最擔心的事情就怕引起連鎖反應，就怕其他人借題發揮。

（除順順外，其余人名為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