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4日,他回來了,走了整整50年,她也等了整整50年,77歲的他告訴76歲的她,他在臺灣已經有了一個太太,三個兒子。但是,他仍然想要回來看看,因為這兒是他的家。
他走的時候27歲,我26歲,兒子4歲,女兒才剛剛100天。
當年我和他訂的是娃娃親,他家里家境不錯,他也讀過很多書,走之前還在我們這里的小學當過校長。
那時我識的字不多。本來我跟他一個學校念書,可當時這村里的人挺封建,覺得我們訂了親還在一起讀書有些不太好,我便放棄了上學。
我19歲嫁到他家門上,當時公公婆婆都在,他還有五個弟兄。頭幾年我跟公公婆婆在一起過,事事處處得守他們家的規矩,受了不少罪。
后來他走之前,我們分出來單過。那時候他經常在青島市里一待就是一個星期,我在家里帶著孩子,種著地,生活得也還安穩。
可是,有一天也就是青島快要解放的那個時候吧,他突然回來了,在家里住了一夜。青島那邊又打電話叫他去,第二天早晨他起來飯也沒吃就走了,從此再也沒回來。我當時在家還抱著吃奶的女兒,聽說青島解放了,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他回來,我嚇壞了,托了人去打聽。結果人家說看見他上了開往臺灣的船,也有人說他在船上病了,被人家掀到了大海里。
這些傳聞通過不同的人傳回來,我也不知道該聽誰的,只覺得這事情肯定是突然發生的,要不那天早晨走的時候,無論如何他也會跟我打個招呼,他不是那種把老婆、孩子一扔拔腳就走的人。
而且,結婚7年,我們的感情特別好,雖說他讀的書比我多,可是為了讓我也能夠看點書,他手把手地教我寫字認字,他說女人有了文化就會變得聰明,就會變得有自立能力。
當時,他的這些道理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他非常希望我學文化,認識字,做一個聰明的女人。
雖說他經常因公務不在家,可我從來沒有覺著他不愛這個家,不愛我和孩子。他是那種心里有,嘴上不說的人,我了解他的脾氣,所以,當時他的突然離去讓我真覺得是塌了天。
那時候公公、婆婆由他們家五個兄弟輪著奉養,到我這個孤兒寡母的家里也是這樣,那時的生活全靠我一個人來維持。
家里雖然有地,可我得種出來啊。許多時候,為了下地干活,我把大兒子放在地頭的樹下,把還在吃奶的女兒綁在背上,一點一點地耕,一點一點地種。
常常是人家的地里都冒芽了,我這邊地還沒有耕完一遍??墒?,沒有人來幫我,他家弟兄幾個各忙各的,誰也不出頭來問我一聲。
我一邊得奉養老人,一邊得拉扯兩個還不懂事的孩子,那日子過得真是磕磕絆絆,許多次我在地里打著滾放聲地哭,我哭自己這不中用的身體,哭恒文他太狠心,扔下我們娘幾個,讓我們活活地受罪。
可是嗓子哭啞了,眼淚哭干了,還得爬起來干啊,要是種不上糧食,我和孩子們吃什么?!
剛開始那幾年,我還等啊,盼啊,覺著他也許沒走,就在哪兒走迷了路,他清醒過來還會找著家回來的??稍降任业男脑經觯降任揖驮接X得沒有指望。
我在想那些傳聞也許是對的,也許他真的已經不在人世,否則他不會這么久不來個音信,哪怕讓我和孩子們知道他平安地活著也好??!
他沒有音信十幾年,村里的人也紛紛上門來給我提親,那時,他的父母也都不在了,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實在艱難。
我的一個嬸娘幾次勸我,趁年輕再走一步吧,不為別的,為了把兩個孩子好好地拉扯大。他爹是讀書人,他肯定希望孩子們多讀點書,可是我一個人帶著他們吃上飯就不錯了,怎么可能讓他們讀書。
那會兒我母親還在,她堅持不許我改嫁,她讓我為恒文守著家,守著孩子,等著他回來。
說實在的,那時我也滿腦子封建觀念,認為自己終生只能嫁一次,哪怕嫁的那個人死了,我也要為他守節。
雖說有許多上門提親的條件都不錯,而且,人家還明確地說不嫌棄兩個孩子,可我左思右想還是一一拒絕了。
當時我只想著自己這樣做不會被村里人說閑話,孩子們也不會受繼父的虐待,而恒文回來這還是一個完整的家??晌覐膩頉]有想過我自己,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會變成什么樣子,沒想到他在外面這么多年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姐妹五個,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些年我和孩子全靠娘家姐妹的接濟,她們的生活也不寬裕,可過年過節總要讓我和孩子吃上好的。我有個二姐每年都是過年的時候,給我買上豬肉和白菜送到家里來,一直送到我的兒子長大能養家了。
后來,成立了人民公社,我們娘幾個才算有了碗飯吃。那時候下地男人干重活,女人干輕活,本來就身體不好的我總是受到隊里邊的照顧,而吃飯的時候總是有我和孩子的份兒。
就這樣我終于熬到了孩子們讀中學,那時,農村的孩子能讀中學是非常少有的事情,尤其是女孩子。
可我這個女兒像她父親,人很聰明伶俐,也愛讀書,我就一直供她上學,后來讀到了初中。我一心培養孩子讀書,也是為了將來他們不會再像我一樣沒有文化,愚昧得要命。
那時女兒也很有志氣,一心要讀到高中畢業??吹脚畠哼@樣喜歡讀書,我也很高興,將來孩子們有出息了,我見了恒文也有個交代,畢竟這是他們王家的骨肉。
盡管生活上很緊張,孩子讀書費用也是我省吃儉用加上娘家姐妹的支援湊起來的,孩子有這個愿望,愿做個有出息有文化的人,我就是再累也覺著高興。
可是,有一天,女兒卻哭著回來了,她說學校里發展紅衛兵,評了幾次了就是不要她,而且,說她家庭出身不好,有歷史問題,像她這樣的人學習再好再積極也沒有用。
女兒哭著問我,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還在不在人世?我當時讓女兒問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這么多年了我又何曾得到過她爹的信兒??晌乙膊幻靼走@與無辜的孩子有什么相干?!
他爹走的時候,她才100天,這個她連模樣也記不得的人卻成了她長大以后沉重的包袱。
無論我怎么勸,要強的女兒就是不再到學校去了,她說她受不了那些人的歧視,受不了他們的欺負,再說有這樣的一個爹,讀書再好又有什么用?
為了女兒不再把學業堅持下去的事兒,我哭了不知多少次。本來,女兒是我的精神寄托,我想自己這輩子就這樣過了,我希望女兒比我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環境。
那個年月,我就是連這樣一個愿望也無法實現,我們只能接受老天的安排,在這塊地上刨口飯吃。不久,女兒就結婚了。女婿是我們本鄉本土的人,倒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而女兒的歸宿卻與我的愿望相差得太遠太遠。兒子、女兒都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我的心里并沒有輕松,我在想自己的下半輩子該怎么過,我該去向誰要個依托。
兒子、兒媳都很孝順,可他們都有自己的日子要去奔,我也不能拖累他們一輩子。當時恒文沒有音信已經30多年了,我幾乎已經相信人們傳聞他已經死了的消息,我那顆盼他回來的心也漸漸死了。
1983年,我們村里有個人到香港去,很偶然地聽說恒文還活著。這時恒文在臺灣已經發展得挺好,有了自己的好幾家企業,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幾家公司的董事長。我那個同鄉費了許多周折,找到了他的電話,并且跟他聯系上,把我們家的情況告訴了他。
后來,那個同鄉又給我們村里掛電話,告訴我恒文在臺灣還活著,并且還挺好的。因為我們娘幾個為了他父親所遭的罪,在這個村子里也是有名的,所以,大家伙一有點什么消息都趕快跑來告訴我們,這樣我們終于和恒文聯系上了。
知道恒文還活著,我高興得幾夜沒有睡著覺,心想我這幾十年的苦日子總算有了出頭之日,我這一兒一女也算沒有白白為他受那些讓人瞧不起的罪。
我那時以為他知道我們都還在等著他,肯定會馬上回來看我們,哪怕回來看看再回臺灣,我都會高興得不得了。
后來他來信說,他是臺灣的公職人員,沒有退休是不可以回來探親的,更何況他在那邊已經有了一個太太,三個兒子,也是一大家子人,就是他想家也無法馬上就回家。
接到這個信兒,我心里也挺難受的。其實我也明白,這么多年他一個人飄泊在外,能娶個太太,成個家有個人照顧他應該是好事,可我就是挺失望的,覺得自己等了這么多年仍是個什么也不會有的結果。
我讓孩子托人給他捎了信去,告訴他家中一切還好,只是盼他早一點回來看看,因為我的身體也不好,總覺著再見他一面也算了卻心事,這輩子沒有什么遺憾的了。
但是,這信兒捎走了以后,恒文那邊從此再也沒有音信,我知道我的信讓他為難了。
一直到1988年8月,恒文從臺灣來了電話,他說已給我和兒子辦好到香港的手續,約我們母子到香港團聚。
那時有許多老兵因為公職在身回不了祖國內地,便用這種方式,在香港與家人團聚幾天,以解自己的思鄉之情。
那一次我們在香港一家酒店見了面。恒文雖然老了,可因為生活得不錯,也算是事業有成,他仍是那么斯文、有禮,挺排場的一個人。
他的太太跟在他身邊,對我也挺尊敬,看得出來,他們倆人挺恩愛,太太是一步不離開恒文,倒讓我有些話跟恒文說不出來,只得不痛不癢地說些客氣話。這次40年后的相聚因為有他的太太在,讓我感覺挺別扭的。
這時我知道了恒文為什么當時離開家時,連個招呼也沒有跟我打。因為,當時他一直在國民黨的區分所工作,最后撤退時,國民黨部隊一定要他跟著一起走,他一方面不舍得我們這個家,一方面卻又不敢直接跟國民黨部隊對抗。
直到最后那天他離開家時,都只是想著再去看看,也許會有什么通融的辦法。可誰知這一去人就回不來了,只得上了船跟著部隊走了,所以,連個信兒也沒來得及給我們捎。
聽恒文這樣說,我從心底原諒了他當初的不告而別,更何況他這些年來,在臺灣苦苦奮斗,從一個小學教員成為幾家公司的董事長,也吃了很多苦。他臺灣的太太也是個很開朗、健談的人。恒文回房休息的時候,她跟我特別親熱,把她跟恒文的戀愛經過都講給我聽,我這才知道她跟恒文結婚也是經歷了一番風波。
恒文的太太是1950年從香港到臺灣去教書的,恰巧與恒文在一個學校里,當初恒文孤身一人到臺灣,又轉行到學校里教書,也是挺窮困潦倒的。
可他太太當初出身一個將門之家,家里有權有勢的,她和恒文的戀愛遭到她父親的強烈反對,她們一家人說什么也不同意她嫁給一個大陸來的窮教員。
可這個姑娘特別倔強,最后為了同恒文結婚,竟與自己的家庭決裂,離開了那個有錢有勢的家,與恒文在外面建起了自己并不富裕的家。
后來,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后,生活日益地困難,加上姑娘的娘家母親也思女心切,他們才開始逐漸地走動起來。這時女方的父母見恒文也是一個儀表堂堂、本分厚道的讀書人,慢慢地也接納了他,這樣他們一家才總算把這場風波平息下去。
我知道恒文的臺灣太太為什么跟我說這些,她無非是想讓我知道,她和恒文的這個婚姻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爭取來的,他們這個家在臺灣建立得有多艱難。雖然,我的出現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可我明白她從心底不希望我給他們之間造成什么麻煩,出什么難題。
都是女人,我又何嘗不知道那種左右為難的滋味。雖說我苦苦等了40年,可她也是替我盡心盡力地照顧了恒文40年,這種心里的苦痛不是我們兩個女人所愿意的,也不應該在我們之間產生什么矛盾和過節兒??粗约旱恼煞蛉允菐资昵暗奈娜鯓幼?,我當然在感情上想與他親近一些,畢竟,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們曾經那么地恩愛。
可是,我要是那樣做,就會讓他現在的太太感到不安,就會引發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臺灣的這個家再無寧日,我說什么也不能那樣做啊。
就這樣我一邊說服自己,克制自己,一邊安慰恒文的太太,讓她放心,我只是帶著兒子見恒文一面也就滿足了,也算這么多年沒有白白等他,至于他們的生活我不會參與,更不會有什么過分的要求,我已經習慣一個入生活,更何況兒女也在身邊。所以,我希望她和恒文好好過下去,讓恒文有個安寧的晚年。
說這話的時候,恒文的臺灣太太突然握住我的手說:“謝謝你,姐姐,真的很感謝你,我知道這么多年你一個人不容易,可我們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恒文在我這里你放心,我會盡量地照顧好他,你也要自己多保重啊。”說完這話恒文的臺灣太太哭了,我也哭了。
我們兩個被命運捉弄的女人終于在一起抱頭痛哭。也許到了這種時候,我也只有選擇哭一場的權利了。
經過和恒文的臺灣太太幾次的交談,我們之間的關系融洽了不少,知道我也不會給他們夫妻增加什么麻煩,恒文的臺灣太太顯得很大方,一會兒送我這個,一會兒送我那個,我知道她是想盡量地給我補償點什么。
所有的東西我都婉言謝絕了,雖然,我只是農村來的一個窮老太婆,可是,我從來沒有把這些金銀珠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當初等恒文回家,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是不是會發財,我是在等那個人,等那份恩愛夫妻的感情。
可現在這一切都不復存在,我就是穿金戴銀又能怎么樣,沒有什么能夠抵得上我原來那個完整的家和我40年的等待,對于老天這樣的安排,我只有默默地承受。1985年,恒文又請我帶女兒到香港去和他相聚,我想他這次安排我帶女兒去,也許會跟我單獨地待上一段時間。因為,我們自從相見之后,就從來沒有機會在一起說說夫妻之間的悄悄話。
可是這次到香港,他的太太仍然與他同行,并且,他還帶來他的兒子,讓兒子給我磕頭。
自然這次相聚又是客客氣氣地一家人聚在一起,說點無關緊要的話,這時我問恒文他什么時候才能退休,我打心眼里希望他回老家看看。
恒文想了一會兒說,再過10年吧,10年以后我一定退休,回祖國內地看看,回老家看看。
我當時聽他一開口就是10年,心里也特別地凄涼,他走的時候我才26歲,可再次相見我已經66歲了,照他的打算,他再次回到家鄉與我團聚我已是76歲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個日子。
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聽他臺灣的太太講,他在臺灣是幾家公司的董事長,生意上的壓力也很大,更何況他三個兒子都還沒有成家。他當然也是很希望早點回家,可就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他真的很難馬上就回祖國內地。這一點我想我是盡量去理解了。
半個月的相聚很快就結束了,我和女兒起程回祖國內地的家。他和太太、兒子回臺灣的家。我是一路走一路流淚,這到底是誰造的孽,讓我們一家人不得不四分五裂,這么東一處,西一處的,不得團圓。
女兒也是傷心得一路上不說話,從小父親在她心里沒有什么印象,這人到中年才第一次見到父親。親照例是親,可畢竟她已經過了那個不會克制感情的年紀,這讓她與父親相處有了一些拘謹。
倒是恒文那個臺灣太太生的小兒子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見了我和女兒也挺親熱的,出來進去的照顧得我們很周到,讓我感到很欣慰。
回到家鄉以后,我照例還過我的日子,不久我的類風濕關節炎又犯了,我住進了醫院,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就想,自己的這輩子也許就這樣交代了。這時恒文捎來了信和錢,囑托孩子們好好給我治病,讓我堅持活下去,等著他回來。
恒文的信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感情,我知道什么都變了,可他對我的感情沒有變,對這個家的思念沒有變,我要好好活著,讓他回來還有個家門可以進。
就這樣,那場大病讓我幾乎癱在床上,可我堅持著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在為恒文能夠回家等待著。
過了幾年,我孫子也成家了,看到我一個人過日子,身體又不方便也挺難的,他把我接到了他家,給了我一間東屋讓我住,這樣我等于是和孫子、孫子媳婦住在了一起。
這期間恒文也不斷有信來,知道我好了,他高興地捎了錢來,讓我買點好吃的補補身體。雖然錢不是最重要的,可恒文一直這樣牽掛著我,讓我感到心里特別高興,甚至覺得自己以前錯怪了他,以為他對我無情無義。其實,人有的時候是由不得自己的,這我也明白。
1999年1月份他來信說正式退休了。我當時高興極了,馬上讓孩子寫信請他回家來過年。50年了,整整50年了,回來過個年,一家人真的團聚,我做夢都想這一天啊!
可信不知道捎到沒捎到,他那邊也一直沒有回信,我們一家人盼他回來,盼著過了年又盼著過了元宵節,又盼著過了“五一”節,他,終于還是沒有機會回來。直到今年的7月份,市里突然通知我,說恒文要帶著臺北青島同鄉會的會員們回來探親,我這時才知道他是臺北同鄉會的會長,是個非常有影響的人物。
7月4日那天是政府來的車送我去機場接他。
雖說這之前我在香港已見過他兩次,可那些相聚總像是在做夢似的,抓不到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可今天就不同了。
我是站在自己老家的土地上迎接他,他也是奔著這塊土地回來的。
在這里我們能夠找到那些過去的日子,過去的事情,過去共同走過的路,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的團聚,真正的骨肉相聚。
恒文他回來了,77歲的他這次是真的回到家了,我們相牽著走進了家門,這次我覺得50年的日子沒有白過,他終于又在我的身邊了。
雖然,這次他仍是公務在身,回到青島后有各種各樣的招待會要參加,因此,只在我這里住了兩個晚上,可是,那種夫妻的感情讓我覺得他還是我那個恒文,那個手把手教我讀書寫字的小學校長。
我們嘮死去的爹娘,嘮長起來的孩子,嘮村子這些年的變化,50年的話恨不得全在這會兒說盡,可怎么能說得完呢?!
傍晚恒文要我陪他在村子里轉轉,我腿腳不靈便他就攙扶著我,走在海邊,我們倆說著話,看著還是像原來一樣藍的海水,我流出了淚。恒文說:“老伴,我回來了,你應該高興啊。”我說:“我是高興啊,我這是幸福的淚,你終于回到家了。50年,60年,時間再長你也是回來了,我能不高興地流淚嗎?”
恒文望著大海長嘆了一聲,說: “可我還是要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地葉落歸根,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p>
我知道臺灣那個家在恒文的心里也是一個牽掛,我從心里希望我們這兩個家能夠成為一個大家,其實,我們本來不就是一家人嗎?
在香港的時候,恒文的臺灣太太也跟我講過,她說要是兩岸實行了三通,從臺北兩個小時就到了青島。那時候,想家了就飛回來看看,恒文想我們了,就飛過去一家人團聚幾天,要是能那樣的話該有多好。
我們都是些風燭殘年的老人了,按理說這點心愿并不過分吧!
像我們這些老太太等了這么多年,最終先生還是要回那邊,并且他們年紀大了也不能經常來回地跑,這種分離還要我們承受多久?我不知道,也許一直要到離開人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