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出版價值觀是出版文化的核心。社會主義出版價值觀是興業之魂,決定著當代中國出版事業和出版產業的發展方向與運作模式。就具體的出版企業、出版家來說,出版價值觀作用重大。本文通過理論與實際的結合、歷史與現實的結合,就當今出版價值觀建設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 出版 出版價值觀 核心價值觀
[中圖分類號] G2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3) 03-0005-04
近年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建設受到高度重視。黨的十八大報告高屋建瓴地提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興國之魂,決定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方向。”“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和主導權,堅持正確導向,提高引導能力,壯大主流思想輿論。”這一方面為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基本范疇,另一方面也進一步明確了提煉、概括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本原則。
就出版業來說,我們也完全可以說:社會主義出版價值觀是興業之魂,決定著中國當代出版事業和出版產業的發展方向和運作模式。我個人覺得,目前出版價值觀的問題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走入了價值誤區,出版業的GDP崇拜比起其他行業一點也不遜色就是證明。這里,筆者希望回溯歷史,聯系現實,從理論與實際的結合上談談個人的一些困惑和思考。
1 出版價值觀對出版人、出版業影響巨大
所謂價值觀,是指一個人對周圍的客觀事物(包括人、事、物)的意義、重要性的總體評價。它一方面表現為價值取向、價值追求,凝結為一定的價值目標;另一方面,表現為價值尺度和準則,成為人們判斷事物有無價值及價值大小的標準。作為出版文化核心的出版價值觀,也就是一個人或群體對出版的本質屬性、社會意義、重要程度等問題的總體評價。出版價值觀對于作為個體的出版人的職業選擇和行為趨向,作為企業組織的出版機構的主次、輕重的次序排列,作為政府出版管理部門的政策制定和行業管理,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影響。我們側重說說出版價值觀對出版家、出版機構的直接作用。
近代以來我國民營出版業的崛起改變了傳統的出版格局,扭轉了書業前進的方向,為國家的社會轉型和文化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而說到近代民營書業,當首推商務印書館,次論中華書局。這兩大民營出版機構的掌門人和靈魂人物分別是張元濟和陸費逵。張元濟、陸費逵都是有理想和信念的大出版家,其出版價值觀既決定了他們個人的人生抉擇,也決定了各自出版企業的長遠發展道路和價值追求目標,并進而影響到整個晚清以來特別是民國書業系統的氣象與局面。
我們從張元濟留下的文字,可以“體察到他的出版思想和理念”。“他一開始就抱著‘吾輩當以扶助教育為己任’的初衷,加入商務印書館,把他的抱負和社會責任感作為商務的出版宗旨”[1]。張元濟出版思想和理念的核心就是其出版價值觀;“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書林努力來”是他的夫子自道,也正體現了他的出版理想與價值追求。俞曉群在《張元濟:根植于民間的出版大師》一文中,把張元濟概括為六個方面:一位跨時代的人;一位“喜新厭舊”的人;一位“敢為天下者先”的人;一位自稱版本學“天下第一”的人;一位高尚的人;一位充滿矛盾的人[2]。我覺得,從出版家的角度看,有一點是不能忽視的,那就是張元濟是一位有出版思想的人。作為晚清進士、曾經位列六品的朝廷命官,甘愿廁身于當時一個小小印刷作坊的商務印書館;后來甚至有機會出任國府部長,亦毫不動心。其內心的定力就是他的職業價值觀。他的人生抉擇和所有的出版行為,都是受其出版思想觀念特別是出版價值觀影響的。老商務的出版物也深深地烙上了張元濟及其同道們的思想價值印痕。“本公司素來以輔助教育促進文化為職志,歷年出版圖書不下萬種”[3]。在《九年來之報告》中,張元濟進一步指出:“本公司創業50年,對于文化教育之貢獻,不遺余力,而我國戰后教育關系尤巨,輔助推進之責,更不容辭。惟有秉已往之職志,再接再厲,力圖復興。”[4]至于中華書局及其掌門人陸費逵,其出版價值觀可圈可點之處甚多,后面還將提及。
我們再把眼光投向國外。帝俄時代極具傳奇色彩的出版家綏青(1851—1934)在和眾多杰出作家交往中,認識到出版不只是做生意,也關乎文化,書店的任務是為平民服務,把平民造就成讀者。在這種出版價值觀指導下,他將世界公認的經典童話引進俄國,還出版重頭的《軍事百科全書》《托爾斯泰全集》等等。1914年,他出版的圖書占當年全俄所有出版物的四分之一以上。他晚年寫作的那本《為書籍的一生》至今影響著全世界的出版界同仁。我們清楚地看到,對于一個出版家來說,出版價值觀決定他的貢獻、境界、地位和社會影響。
2 出版仍然是一個較小的行業,但意義很大
對出版的價值評判現在有一個誤區——產業規模越大、碼洋越多、利潤越多,上市公司越多,還有集團越多,似乎它的社會價值就越大。受“政績出版觀”驅使,高層管理者往往直接插手具體的出版活動,用政策和經濟的杠桿誘導出版企業,急于把出版業做大,實際上沒做大也要盡可能說大,因為中國的“統計”是門“藝術”,數字是個“魔方”。按流行的觀點,不是國民經濟支柱產業你就沒有價值和地位,至少是價值打折扣,地位不重要。顯然,誰也不甘心管個小行業。
據統計,出版業規模已經不小,而且還超出全國經濟平均增幅。據報道,我國2012年新聞出版業營業總收入已達1.65萬億元。這里面印刷復制的貢獻率最大。新近的一篇談印刷復制業的文章中說:“2002年中國印刷業總產值僅為1708億元,而到2011年快速上升至8677億元。近三年新聞出版總署發布的《新聞出版產業分析報告》顯示,印刷復制業一直是新聞出版行業的支柱,占據全行業總產出的半壁江山。”[5]
我們來看新聞出版總署近三年的產業分析報告有關印刷復制的幾段表述。
2009印刷復制:總產出占全行業總產出的62.7%,增加值占全行業增加值的60.2%,營業收入占全行業營業收入的62.5%,利潤(結余)總額占全行業利潤(結余)總額的52.0%,均居全行業首位。
2010印刷復制:總產出占新聞出版總產出的64.4%、增加值的60.5%、營業收入的64.0%,遠遠超過新聞出版其他產業類別,在全行業中居于主要地位。
2011印刷復制:營業收入占全行業63.9%,位居第一;增加值占57.8%,位居第一;總產出占63.9%,位居第一;利潤總額占54.5%,位居第一。
關于2011年“印刷復制總體情況”,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最新發布的《2011年全國新聞出版業基本情況》(下)是這樣的一些數據:“2011年全國印刷復制(包括出版物印刷、包裝裝潢印刷、其他印刷品印刷、專項印刷、打字復印、復制和印刷物質供銷)實現營業收入9305.35億元,與上年相比增長17.52%;增加值2324.91億元,與上年相比增長9.63%;利潤總額614.60億元,與上年相比增長6.26%。”[6]另據新聞出版總署在2012年11月27日召開的國家印刷復制示范企業和綠色印刷培訓班上發布的印刷業首個白皮書《中國印刷業發展情況(2012年)》顯示,截至2011年年底,全國共有各類印刷企業102484萬家,同比下降1.8%;從業人員356.67萬,同比減少2.7%;印刷總產值8677.13億元,同比增長12.59%;資產總額9256.66億元,同比增長9.96%;利潤總額739.87億元,同比增長8.31%;對外加工貿易額680.09億元,同比增長2.9%[7]。
看了這些略有出入的數據,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印刷復制業不僅是新聞出版產業的主力軍,而且是無可爭辯的第一主力軍,是新聞出版九個板塊中絕對的行業龍頭老大。2011年新聞出版全行業的營業收入達到14568.6億元,其中印刷復制就有9305.35億元。如果把印刷復制排除,新聞出版業就又回到了老出版家陸費逵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說的我們還是一個“較小的行業”的原點。
新聞出版屬于文化產業范疇。而文化產業是一個產業族群的概念。國際上不同國家對文化產業的行業特點、范圍界定和概念理解都不一致。多數發達國家更側重于內容產業或者文化創意的特點。北京大學陳少峰教授等認為:“結合其他國家對內容和創意、知識產權價值的理解,以產業鏈增值形態來劃分其產業機構,比較深入地把握了文化產業的特點。”[8]看一個行業可否進入文化產業族群,關鍵是要看它有多少文化內涵和創意要素。印刷復制業從表面上看,其生產的產品尤其書報刊印刷,承載的是知識文化,呈現的是文化創意;但究其實質,它僅僅是來料加工而已,其生產企業是典型的勞動密集型。2011年,全國新聞出版業就業人數為467.4萬人,其中印刷復制業直接就業人數為350多萬人,約占總人數的75.3%,其勞動密集、低附加值的特點十分明顯。
文化產業新業態應該以文化為元素,以創意為驅動,以科技為支撐,以市場為導向。有無文化內涵或創意要素的多少應該是文化產業分類的標準。自身文化內涵極少、創意要素極低的印刷復制業理當被剔除在文化產業范圍之外。也許有人會說,現在不是講數字印刷、即時印刷、綠色印刷等新型印刷嗎?這實際上也僅僅是所有傳統產業都必須經歷的改造與轉化;而注重環保,講求技術更新,強調產業升級,同樣是所有產業包括傳統勞動密集型企業都要做的。
撇開了印刷復制,出版業的塊頭就很小很小了。這幾年增長最快的是數字出版,2011年是1300多個億的收入,已經全面超過了傳統出版。但這1300多個億中,網絡廣告占了500多個億,網絡游戲有400多個億,手機出版是300多個億。新業態從經濟貢獻上看十分可喜,且方興未艾。但若從出版文化的角度來看,它們主要是商業文化和娛樂文化,即便其中有些可供閱讀的內容,大抵也只能歸入典型的“淺閱讀”范疇。真正思想的創新,科技的進步,文化的積累,精英文化的創造與傳播,能代表我們民族理論思維深度和科學創新高度的內容在新業態中還沒有很好地呈現出來。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其經濟方面的突飛猛進,對它在文化方面的捉襟見肘甚至是負面價值,似乎還認識不足。數字出版等新業態如何展現“正能量”,如何承載精英文化并引導社會公眾,還需要深入研究,不斷探索和實踐。
把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很大的出版業進行“縮水”,它又回到了本位——一個較小的行業。但它不重要嗎?價值不大嗎?這個問題早在八十多年前就有人給出了答案。那就是陸費逵的一段名言:
我們希望國家社會進步,不能不希望教育進步;我們希望教育進步,不能不希望書業進步。我書業雖然是較小的行業,但是與國家社會的關系,卻比任何行業大些[9]。
這段話正是中華書局事業的出發點、立足點,成為一以貫之的出版思想。陸費逵告訴我們,出版行業(包括其產業部分和事業部分)對國家、對社會的價值和意義主要不在經濟方面。陸費逵本人服務社會近四十年,經營出版業達三十八年;他不是大實業家,但為我國教育、文化等做出的重要貢獻已經載入史冊,至今仍在發揮積極影響。
3 出版需要建構自己的核心價值體系
價值是一個含義很復雜的理論范疇,在不同的語境中有著不同的含義。從哲學角度來看,價值的一般本質在于,它是現實的人的需要與事物屬性之間的一種關系。關于什么是價值,怎樣評判價值,如何創造價值,往往是見仁見智,在出版領域也是如此。出版價值觀是一種職業價值觀,是價值觀的一般原則在出版職業活動中的具體體現。出版核心價值觀可以說是出版企業之魂,出版行業之魂。今天的社會主義出版價值觀建設既需要立足現實,也很需要從古今中外的出版史中汲取養分。
在中國古代,出版(刻書)有官刻、私刻、坊刻三大系統的傳統分類。肖東發又加上了佛教寺院刻書、書院刻書兩個類別[10]。不同的個體和群體、不同的階級和階層,出版的價值歸趨是有明顯區別的。一般而言,坊刻逐財重利,文化的價值不是其追求的目標;官府刻書屬于統治者“文治”的范疇,意在維護統治,加強教化;私家刻書,出版主體多為書籍作者自己或者后人,光耀門楣,以求立言之不朽是其動因;寺院刻書,出于宗教目的,注重積功累德,等等。顯而易見,不同系統的刻書反映出迥然有別的價值取向、價值追求和價值目標。這中間,官府刻書所代表的是封建時代主流的、主導性的價值觀念。
晚清以來的出版近代化轉型包含著出版價值觀的演變。“所謂出版近代化,它不完全是一個歷史分期層面上的概念,更多的還是寓指近代出版所產生的不同于傳統出版的新質。技術的新手段,經營的新方式,出版物的新內容,出版觀的新調整,出版職業的新確立,出版體制的新變遷,出版布局的新轉移,出版文化的新遞演等,都是出版近代化內涵中的重要元素”[11]。晚清七十年,出版業初步奠定了從傳統出版向新式出版轉換的基礎。在新舊出版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傳教士、官府、改良派、革命派、民族資產階級都積極參與其中,從各個不同方面推動了出版業的發展,并將這一影響順理成章地延伸到民國時期。從出版價值觀的視角看,上述從事出版的各路人馬各有所求:傳教士辦報刊、出書籍,以宣揚基督、布道福音,影響中國人的思想為目的;洋務派熱衷譯介西書,是“以夷制夷”思潮的反映,翻譯出版成為學習西方堅船利炮、科學技術,進而達到富國強兵目的的重要手段;以1897年成立的商務印書館為代表的民營出版業的崛起,從出版價值觀的角度也完成了新的歷史使命。張元濟的“思想認識發展,歷經英才教育到普及教育,再到‘以(出版)扶助教育為己任’。他辦出版的思想可謂深厚矣!其深厚的基礎在于從救國救民出發,體察到文化與國家前途的關系”[12]。張元濟這種文化為本、扶助教育、傳承文明的出版價值觀,成為出版業的主導價值觀念,成就了民國出版的光榮與夢想。我們看看除了商務印書館以外的重要出版機構如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大東書局、亞東圖書館、泰東圖書局、北新書局、開明書店、文化生活出版社、良友圖書印刷公司、生活書店等等,除了張元濟以外的著名出版人如王云五、陸費逵、舒新城、章錫琛、葉圣陶、鄒韜奮、徐伯昕、張靜廬、魯迅、吳朗西、巴金等等,雖然出版的經歷有異,具體的目標不同,但在追求文化、服務教育、提升國民素質等方面是殊途同歸的,出版的基本價值觀應該是共同的。
在當今社會,價值觀念系統變得越來越復雜。在社會經濟深刻變革、思想觀念深刻變化的條件下,往往會呈現出價值觀的多元化、多樣性、多層次格局。然而,任何一個社會在一定歷史發展階段上,都會形成與其根本制度和要求相適應的、主導全社會思想和行為的價值體系,即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社會核心價值體系是社會基本制度在價值層面的本質規定,體現著社會意識的性質和方向,不僅作用于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對每個社會成員價值觀的形成都具有深刻的影響。在出版領域的核心價值觀方面,我們已經有了一些基本認c2fSIiX+tAUqI7wo+Sjm3w==識,例如堅持出版的“二為”和“雙百”方針,堅持出版的社會效益第一原則,堅持出版的文化本位,確立文化是出版的靈魂的觀點,堅持出版質量至上原則等等。劉杲先生曾經概括性地提出:出版,從來就屬于文化范疇,不屬于經濟范疇;文化是出版的根,是出版的命。沒有文化的出版,等于沒有靈魂的軀殼;出版產業的根基就在于文化。但是客觀地說,因為出版所具有的二重屬性,人們往往對其意識形態和文化方面的屬性認識不足,加之目前過分強調出版的市場化、產業化、集團化,強調包括出版產業在內的文化產業成為國民經濟支柱產業,便自覺不自覺地把出版的價值取向倒向了經濟效益,出版行業的GDP崇拜甚囂塵上。國家權威的新聞出版報刊就發表過《出版產業的根本屬性是產業》的文章,在出版實踐中違背出版規律之事也屢見不鮮,可見對于出版本質、出版價值的共識并沒有完全達成。
因此,如何從理論與實際的結合上切實確立社會主義的出版核心價值觀,確實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出版的本質是什么?國家、社會和人民大眾為什么需要出版?出版對國家、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的最大貢獻是什么?這些問題都需要回答,需要我們黨和政府、需要出版機構及其從業人員形成基本一致的看法。否則,出版事業和出版產業的發展都會難以健康、持續、長遠發展。這里,我們沒有標準答案,只是提出問題供大家討論。歷史上出版業發展很快、成長迅速的時期,也往往是在社會上形成了比較好的核心出版價值觀的時期;今天為了避免走彎路,甚至是誤入歧途,理當把出版價值觀的問題提到一個很高的高度加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