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的鐲子

早晨的陽光從教堂那高高尖尖的屋頂斜照過來，明晃晃的，天氣照例晴朗。街對面的錫器店已開始響起節律很強的金屬敲擊聲，旁邊的小酒店也開始接待喜歡在早工前喝幾口的工匠們。幾個教皇雇傭兵沒有了夜晚撒歡的激情，散漫地在街上巡逛，不時流里流氣地沖著從身邊過往的年輕女子吹口哨。早起而無聊的人們習慣地在街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無心有意地談論著晨市上聽來的各種傳言。佛城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來自地中海清爽的西南風，吹動著漆匠弗朗西斯科卷曲的頭發，也吹醒了昨夜酒醉后至今還有些昏昏的腦袋。在這樣的天氣開工，他覺得十分愜意。而更讓他愉快的是亞妮。他愛上這個美麗的姑娘已很久了，盡管不知道對方是否愛自己，但他堅信，他一定能夠讓亞妮成為自己的妻子。為此他一直有個心愿，攢夠錢，買一個手鐲，純銀打造的，最好像姨媽手上那個鐲子那樣，上面鑲著翡翠。他要拿著這樣的鐲子向亞妮求婚……從教堂頂部十字架前射下的刺眼的陽光打斷了他的思緒，讓他感覺仿佛受到了神明的警告。

過了街，就到了他工作的教堂。幾個星期前，弗朗西斯科被坎伯特主教請去修補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他曾幾度因為工錢偏少想提出推辭，但每當想起主教威嚴冷峻的面孔和廣場中央的絞架，就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他順手將工作用的抹布搭在了一動不動的圣約翰的胳膊上，來到圣母塑像前輕念一句“以圣子之名”便開始工作了。正當他爬上梯子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面帶微微笑容的圣母手臂上的鐲子不見了！那是一只有著簡單雕刻紋飾的銅鐲子，雖然工藝一般，而且上面銹著銅綠，積著塵灰，但畢竟是戴在圣母手臂上的，上面似乎有著圣器特有的光芒。他有幸因工作關系能如此親近地看清這只鐲子，幾乎每次見著時他都會幻想：如果這樣的鐲子戴在亞妮手臂上，那他的女神顯然會比圣母還漂亮。

但現在這只鐲子不見了！

他嚇得直接從梯子上摔滑下來。應當說，這是弗朗西斯科一生中遇到過的最可怕的事情。圣母的手鐲不見了，而他前幾日剛奉命修補過圣母塑像的油漆，這似乎與他有脫不了的干系，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如此親近圣母。再次想到坎伯特主教的嚴厲和冷酷無情的面孔，自己一定會被責問、鞭打，甚至很有可能被絞死！

可惡的主教，可恨的坎伯特！弗朗西斯科的恐懼讓他自己十分氣餒。誰能自如出入教堂啊？誰有這膽子呢？那可是圣母手臂上的鐲子！莫非是坎伯特主教指使人干的？目的是為了栽贓自己，好讓他的白癡外甥代替自己迎娶亞妮，從而接近亞妮的美第奇家族。兩個家族間有表親關系，只要他們聯手，就可以在佛城翻云覆雨，篡奪更高的權位……

“嗨！我在想什么呢！”他很快否定了這種荒唐的猜測和懷疑，慶幸自己沒有犯下更大的錯誤。他又開始懷疑在教堂掃地的老婦人芭安，她曾一度評價過那只鐲子，并且說戴在圣母手上沒有戴在自己手上好看。可當時她看到弗朗西斯科對她如此不敬和大膽露出責備的神情時，頓時為自己的口無遮攔感到驚惶萬分，連忙改口說：“向上帝發誓，我一直認為誰都不可能比圣母更適合那鐲子。”

那么，是挑水的馬里奧？因為他曾褻瀆神靈，私下曾摸過惠美女神的腳。可馬里奧無妻無女，孑然一身，他要那個鐲子有什么用！那是保衛教堂的侍衛長？還是……

直到聽到老油漆匠奧迪托雷的腳步聲，弗朗西斯科才猛然回過神來。老人向年輕人點點頭便一聲不吭地去干活了。弗朗西斯科記得昨晚他走的時候鐲子還在，而奧迪托雷是最后走的。教堂晚上是被鎖死的，又有衛兵巡邏，那么拿走鐲子的人一定是他了！況且，他曾經在工作間歇閑聊時，說當年送過鐲子給他的相好。一定是他！

為了自己不被絞死，而且還要娶美麗的亞妮為妻，弗朗西斯科來不及將刷子放下便跑去向坎伯特主教報告這件事。主教領著他的衛兵不久就到了，他手中的權杖似乎格外地亮。當還在十幾米高的臺子上工作的老奧迪托雷被拎下來，摁倒在地時，像英雄一般的弗朗西斯科看到了圍觀人群中的亞妮。

他興奮地沖亞妮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并且覺得應當走過去與亞妮說上幾句親熱的話。亞妮卻主動向他走了過來。她從手袋里拿出一個鐲子，傲慢而不屑地對弗朗西斯科說：“今后別再大半夜醉醺醺地拿著這種破爛貨色向姑娘求婚，除非這就是那只瑪利亞的鐲子！”說完將鐲子摔給弗朗西斯科。

弗朗西斯科這才看清，地上是一只有著簡單雕刻紋飾，工藝一般，上面銹著銅綠，積著塵灰，而且似乎有著特有圣器光芒的銅鐲子。

點 評 小說體現出作者運用小小說創作技巧的能力，歐·亨利式的結尾自然而不生硬，更值得肯定的是作者對于人性的某種思考，使得純虛構的故事有了難得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