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良好的公司治理必須從清除“姑息相容”的隱患做起,否則任何精到的體制機制設計都難以確保公司治理的“穩定匹配”,從2012年12月央視曝光的白羽雞“速成”可以看出這一點。
姑息相容導致激勵扭曲
實施2012年度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沙普利在合作博弈中所研究的匹配方法,關鍵在于保證配對穩定。穩定是指:相互合作的兩個主體都認為,沒有更好的方式和途徑比他們現在的選擇更合適。盡管不理想,但彼此都不會后悔現在的選擇。彼此的中意是因為自己的訴求都得到了合理的表達,這叫做激勵相容。但是當第三方的利益出現時,在明知或者應知另一方損害了第三方的利益,依然保持這種“穩定”,就成了“姑息相容”。
在白羽雞的“速成”風波中,肉雞供應商與養殖戶,肉雞供應商與終端商之間,彼此的匹配似乎是穩定的。比如在肉雞供應商與養殖戶之間,作為一種“公司+農戶”的模式有利于雙贏:肉雞供應商如果集中養殖,管理難度大、成本高,從分散的養殖戶那里收購,成本可以減少一半左右;而農戶與供應商合作,等于多了一條生財之路,不必為銷路犯愁。這在合作博弈理論中,就叫激勵相容。養殖戶為了進一步縮短養殖周期,讓本來已經速成的白羽雞長得更快,偷偷喂食違禁藥物,看上去對肉雞供應商的收購并無不利。但是在養殖戶那里,由此帶來的安全隱患和濫用抗生素、激素等引起的藥物殘留,危害了消費者的利益時,肉雞供應商仍然采取容忍的態度,那就是姑息相容。
姑息相容導致了激勵機制的扭曲。肉雞供應商規定白羽雞生長45天出欄,根據出欄時的體重分為大雞、中雞和小雞。當雞少于3斤時按淘汰雞作價來收,價格就低了不少。對養殖戶在雞飼料中添加違禁藥物催大的行為的姑息,就使得這種價格激勵產生了扭曲。公司內部的姑息相容也是一樣。法國興業銀行的股指期貨交易鼓勵交易員在對沖中獲利,蓋維耶爾任交易員后,他所管理的賬戶在短時間內就擁有“相當多盈利”,一度達到10億英鎊。盡管他的頭寸額度超常,同行感覺勢頭不對,但是公司管理者對其中可能存在的違規交易并沒有較真,實際上就使得業績激勵變成了鼓勵投機,姑息的結果是該銀行一度陷入了一場5倍于巴林銀行虧損的金融災難。
杜絕“只要結果不管過程”
穩定匹配實際上是在理想狀態與制約條件之間進行的現實選擇,需要參與匹配的主體不斷做出調整。公司治理的任務除了要提供一種可操作的匹配機制,還應當保證其中“退而求其次”的調整不至于突破法律和道德的底線,不危害第三方及相關主體的利益。所謂“退而求其次”主要指的是獲利程度,絕非法律和道義責任的降低,否則就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逆向選擇。
如果在決策或者推出的管理舉措、布置任務時就有姑息的成分,則會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將資源匹配導向投機。譬如所謂的“只要結果不管過程”,在潛規則面前就有可以采取不正當經營管理行為的暗示,對不正當經營管理行為的姑息是必然的。肉雞供應商只管按照養殖周期和白羽雞的個重收購,不問養殖戶在養殖過程中是否添加違禁藥物,起初往往就是以“只要結果不管過程”表現出來的。可以肯定,起初在養殖過程中添加違禁藥物只是個別現象;但收購者“只要結果不管過程”就會使添加違禁藥物的養殖戶承擔的風險大大降低,此類養殖戶增多,最終,收購者的姑息造成彼此的匹配不“穩定”。
事后發現激勵產生扭曲后不愿追溯,心存僥幸,以為可以忽悠過去,等于助長了逆向選擇——2005年8月以來,肯德基母公司百勝集團委托上海市食品藥品檢驗所進行的檢測中,2010年至2011年曾檢出8批產品抗生素殘留不合格,但百勝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向相關監管部門報告結果。直到去年12月,央視報道了肯德基原料雞供應商飼喂速生雞,之后肯德基還試圖撇清與速生雞的關系。
發現經營管理行為明顯不正當時,雖然做出了嚴格問責的意思表示,但是由于問責成本高,不了了之,同樣是姑息相容的表現。相反的例子是,就在白羽雞“速成”被曝光的前幾天,德國一家食品公司因接到消費者申訴稱一名男子在食用該公司的速凍比薩餅時咬到一硬金屬顆粒并磕碎其牙齒,立即決定在德國市場召回約900萬盒速凍比薩餅,此舉“給公司帶來的經濟損失一時難以估量”。
體現相關利益主體的意志
在穩定匹配的成功運用中,擇偶的男女、醫生和醫院、工作崗位和員工、學生和學校等,他們的配對之所以能夠實現“穩定”,除了匹配設計正確,更在于這種匹配的設計者超越了參與匹配雙方的利益。這就給了我們一個重要啟示,公司治理要想解決所有者與經營者的穩定匹配,由任何一方主導都難以實現;只有同時體現兩者之外的相關利益主體的意志,才能消除姑息相容的弊端。
以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認同為合作基礎,在弘揚健康的企業文化中集聚正能量。一流的企業靠文化,二流的企業靠制度,三流的企業靠人治。這看起來沒有錯,但其中暗含著的等企業成長到一定程度再提升標準的邏輯就值得商榷。按照這種邏輯,一流企業與三流企業合作時,就留下了姑息相容的隱患。要消除這種隱患,即使規模很小的經濟實體,包括個體戶,都必須注意養成一定程度的企業文化理念。這是因為,企業文化一般必須與社會主流價值觀保持一致;而社會主流價值觀通過企業文化的滲透,實際上就是要在當事人建立和尋求穩定匹配的過程中,能夠體現相關利益主體的意志。上述德國公司在明知召回900萬盒餅帶來的經濟損失一時難以估量的情況下毅然召回,就是考慮到了消費者訴求。
公司治理應當設法解決經營管理者自己既制定匹配機制又參與匹配的弊端,保持監事會等治理結構的相對獨立性。在處于強勢的情況下,由經營管理者制定的制式合同往往存在一些“霸王條款”;在各種資源的匹配中,經營管理者在應對包括消費者在內的相關主體時,類似的情況也難以避免。反過來說,在公司治理中,無論是所有者還是經營者都不能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這涉及需要將資源匹配機制交由第三方制定或者審核的問題;然而這種第三方并非完全屬于局外人,既需要提供服務,又要對匹配機制進行維護,還應當有行使監督的部分職責。鑒于監事會淪為董事會的影子,有人建議其職能交由獨立董事擔任就不無道理。
當然,在消除姑息相容的同時保持匹配的穩定也不可理想化,應當允許相互合作的兩個主體都可以做“次一級”的選擇,以促進匹配的成功。所謂“次一級”的選擇只是針對獲利程度與成本大小而言的,絕非道德意識的淡化。如果說“公司+農戶”的模式相對于肉雞供應商的集中養殖是“次一級”的選擇,那么在“次一級”的選擇中對消費者負責的要求絲毫不能降低。相反,考慮到“散養戶不可控的風險太多”,對消費者負責的監控手段應該更為完善。即,對那些力圖利益最大化而又在規避成本負擔的“次一級”的選擇,監控力度必須隨之升級。否則,企業經營管理者寧愿在“次一級”的選擇中渾水摸魚,甚至會導致更次一級的選擇與匹配。